光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時而溫暖，時而薄涼，薄涼與溫暖的交疊中，沉淀著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情，也撩撥著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情，就如這個端午吧，這個與六一交疊在一起的端午，“雙節(jié)快樂”的吆喝釅然成五月的花海，花影迷離。而我，端坐窗前，發(fā)呆。
　　 我曾經(jīng)有過靈動的、不發(fā)呆的端陽的，應(yīng)該是在童年吧。
　　 那時候，我的端午是滿眼青蔥的楊柳枝，一覺醒來，插滿了所有的門楣窗戶。二姐說了，很久以前，人們的日子太富裕了，吃不完用不完，就有人開始奢侈浪費了，香香白白的大饅頭、五彩繽紛的好絲綢，扔得滿路都是。天神看見了，怒發(fā)沖冠，一道圣旨，所有的人都得遭受滅頂之災(zāi)，就在端午。有一個先知不忍，偷偷告訴那些善良的，不曾浪費的人家：趕快插上楊柳枝！一面又告訴天神：多行不義必自斃，那些凡人都死了，人間只剩荒草樹木了。天神一看，果真如此，便再不追就，人類才得以走到今天，端午插柳的風俗便也流傳到今天。
　　
　　 那時候，我的端午也少不了五彩繽紛的百繩兒。媽媽老早就買來各色毛線、絲線，在我醒來時把搓好的花繩子系在手腕手指腳腕上，說是戴上它可以防蛇咬，防蟲咬。哥哥姐姐們還買了漂亮的發(fā)卡，等我洗頭剪發(fā)后戴上——都說端午剪掉的頭發(fā)撂在河里，頭發(fā)就長得跟河一樣長，跟水一樣柔。長發(fā)飄飄悠悠迤邐遠方，簡直就是神女了，愛美的我們絕不放過適宜剪頭發(fā)的端陽節(jié)。當然，還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和小伙伴們到田間地頭，采清露洗臉。端午的露水洗臉，可保證整整一年的時光里，皮膚細膩潤澤，光鮮亮麗而不起斑廯。
　　
　　 端午，我們的美味大概就是白面饃饃和嫩嫩白白的涼粉了。就在端午前一兩天，媽媽就蒸花卷，炸油餅，做涼粉，好了后給鄰居各一份，親戚各一份（同樣，我們也收到親戚鄰居的）。當然要買些新鮮的蔬菜瓜果的，而臘肉韭菜是必不可少的端午菜。記不得是一年級還是學(xué)前班了，我和好朋友把自家的臘肉韭菜帶到教室里，交換著吃，那個香啊，醉了。中午的時候，我兩還沒回家，偌大的教室里，我們說不完的悄悄話，而后，居然睡到課桌上。我們在指縫里偷窺著彼此蓋在身上的花衣服，幾乎同時都想折花花了。于是，又牽手來到那片青青小湖邊。那里，柔柔的飄搖著許多黃黃的水蓮花，往上，泉中還有游來游去的小泥鰍，娃娃魚。我們的興趣在于洗腳，采花，唱歌。戴著柳枝、蔓草編成的涼草帽的小腦袋搖來晃去，大概有美麗的花蝴蝶落在頭上了吧，落在肩上了吧。后來我記不清是在書上看來的，還是我自己夢到的：我肩扛美麗的金蝶，凌波微步，羅襪生塵，飄飄悠悠來到湖底。我看到一座五色的彩樓，迎著和風，沐著麗日，優(yōu)美的聳立于纖塵無染的空中。一個溫柔美麗的姐姐身著白綢，頭裹白紗，忙忙碌碌著做活，偶爾，擁抱一下身邊同樣忙忙碌碌的英俊小伙。累了的時候，他們就斜依彩樓，看萬朵蓮開，睹千只蝦舞。我看得有些發(fā)呆。肩上的金蝶突然說話了，“怎么，姐姐有所不適么？”我聽出了她的寓意，分明是暗笑我動了凡心。我紅著臉不做回答，但身子分明沒有那么輕盈了，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沉，往下沉。那美麗的水底世界，讓我流連忘返，但我還是扛著金蝶出來了。出來時，陽光正好，和風正好，水蓮正好，時令，恰恰好，靜在端陽。
　　
　　 我也曾有過忙碌的、歡愉的端陽的，應(yīng)該是年輕的時候吧。孩子尚小，媽媽健在，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女的我在端午之前就手忙腳亂的挑粽葉、煮粽葉、包粽子了：一點糯米，一點紅棗，一點枸杞，還有一點葡萄干，更多的是一份心情，一份沒有蜜也香香甜甜的心意，驅(qū)動我包粽子，講故事。只粽子是不夠的 ，總得做點好吃的饃饃，買點新鮮的果蔬，對，還有魚和肉，雞或鴨，自家一份，娘家一份，親朋好友也得轉(zhuǎn)轉(zhuǎn)，于是，趕集做飯走親訪友，歸去來兮，好不熱鬧！熱鬧的端午一年又一年，一個又一個，什么時候起，孩子不再繞膝，我也不愛出去！就如這個端陽，他與同學(xué)共度，我在窗前發(fā)呆，發(fā)呆的我端坐清寧，漫思古今。
　　
　　 漫思的虛空里，屈子落魄而來?！?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一襲青衫濕透，掩不住，淚流成江。江流突突地洶涌，生生地，要將他吞噬，我知道，那是一條汨羅江，是他最后的歸所。我不忍心看下去，戚戚地勸他道“國人莫知你，中情荃不察，無法為美政，反遭讒言妒。何不效法韓信，棄楚隨漢，一樣的名垂千古，一樣的……”“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边@個孤絕的詩人，應(yīng)該說是詩神，決絕地打斷我的話，“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fù)修吾初服。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我無語，我淚流，我知道：你原本就是佛前的一朵蓮，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亭亭凈植”的蓮，某個煙雨迷蒙的季節(jié)，一場霧，一場藍色的霧溫溫軟軟的的包裹了你的清絕，你忽而心有所動，于是你懵懵懂懂地來到了這個“黨人偷樂、幽昧險隘”的紅塵俗世，你看不下去，你想改變，你天真地滋蘭九畹，樹蕙百畝，期望你的“靈修”可以“及前王之踵武”。為此，你“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且無怨無悔，“茍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你就這樣清高固執(zhí)地為那一點蓮的夢想“忽奔走以先后”，最后卻身陷囹圄，流放江南。“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在無人理解的孤獨與國破家亡的痛苦之中，你縱身一躍，于千年之前的某個端陽，再一次，永遠的，以蓮的姿態(tài)看風生水起而纖塵不染！
　　 一江清水掩風流，于你，這也許是最完美的結(jié)局吧。因為，蓮的心思人不懂，天不懂，地也不懂，你一次又一次的問天、問地、問人，都沒有答案，于是你想起蓮的姿態(tài)，想起佛的微笑，你知道了，蓮的心思水明白，水里的小魚兒小青蛙也明白，于是，你成為一朵蓮，你圓圓的荷葉成了小青蛙的歌臺，小魚兒的涼傘，小露珠的溫床，你們一起妖嬈至真至純、至善至美至性的明凈爽朗，這世界，才有了詩意，才有了厚度，男兒與詩人的內(nèi)涵，才更加豐滿，更加圓潤。因此，端陽節(jié)，也即是詩人節(jié)，詩人們的清明節(jié)，他們一遍一遍的將你思念，將你祭奠，將你的靈魂放在不可企及的高度頂禮膜拜。
　　 端午佳節(jié)，我將雄黃淺斟，我將思念傾灑，我想以花開的姿態(tài)，溫一段經(jīng)年的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