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常笙在電腦上看完《白色情人節(jié)》。最后那一幕——漫天風雪中樸信陽沖入車站的定格，讓她久久無法釋懷。她討厭讓人產(chǎn)生很多遐想的結(jié)局，她希望的結(jié)局要么男女主人公緊緊擁抱在一起，開始王子公主一樣幸福的生活；要么其中一個走得遠遠的，另一個癡情人斷了所有的念想?？墒牵@部戲的結(jié)局偏偏是灰色的，鏡頭在男主人公沖過車站那扇門后就定格了，一串演職人員的名單覆蓋了熒屏。這讓她有些懊惱，就像她和莫寒的愛情，忽明忽滅的，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
　　 呆坐著，從桌上取過手機翻看，死海一樣平靜，然后又熟練地點擊QQ，習慣性地打開莫寒的對話框，最后一條顯示的是莫寒發(fā)給她的一個紅紅的唇，她想去他的空間看一看，但又止住了。
　　 三天前，她從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叫花生冰棒的網(wǎng)友給莫寒的留言——“我心依舊”，沒有任何代表心情的頭像和標點。雖說莫寒沒有回復，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確認這是莫寒的前女友，心里莫名其妙的焦躁憤怒，理智像泛濫的洪水，沖垮了堤壩、沖毀了堰塞湖，來勢洶洶，結(jié)果可想而知，她質(zhì)問、他辯解；她不信、他堅持，接著是火山的噴發(fā)，最后就是爆發(fā)之后的沉默。起初，她把莫寒恨到了極點，恨他的辯解、恨他的堅持，更恨他有一段失敗的過往，莫寒瞬間成了一個讓她討厭的存在。可是幾個小時之后，她發(fā)現(xiàn)她想的更多的是莫寒對她的好和兩人甜到發(fā)膩的耳鬢廝磨。她開始默默期待，希望在一個不經(jīng)意間——上班路上、下班途中、午休時候、甚至工作間隙，莫寒能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親昵地牽她的手，送上一個輕吻。就算是沒有這些，現(xiàn)在科技如此發(fā)達，一條訊息也好，讓她知道他也如她想念他一樣想念著她。但是，沒有。三天了，莫寒杳無音訊。逐漸的，期待變成了失落，失落變成了沮喪，沮喪變成了后悔，到了現(xiàn)在，她有些手足無措的慌張。
　　 夜靜得有些孤獨。常笙起身沖了一杯咖啡，沒有加糖，苦苦的，像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恰到好處陪伴苦楚的她。窗外的月亮明晃晃地掛在不遠處，現(xiàn)在是農(nóng)歷十七，還有十一天，就是莫寒的生日了，這個生日，她原計劃要請一天假給莫寒一連串的驚喜——零點的時候，發(fā)一條祝福的短信送上第一份生日的祝福；清晨的時候早早起床做一份愛心森林，她要在莫寒一打開門就看到她的這份驚喜,并緊緊擁吻；牽手送莫寒到單位，他打開郵箱會收到常笙制作的一組照片，她整理了一年來兩人的所有的合影，居然有一個驚喜的發(fā)現(xiàn)，兩人一起拍照的背景招牌里有文字！她用了幾天的時間，在背景招牌里終于找齊了“常笙愛莫寒”這五個字，她用photoshop將照片背景中這幾個字用紅筆圈起來，然后按字的順序排列照片，五張照片里，兩人都依偎甜蜜，笑容燦爛。愛情不是感動，但被感動的愛誰說不是錦上添花？她趁莫寒感動的時候，跑回家親自和面、搟面、煮面，做一碗長壽面送到單位，他工作忙，工作時間就不打擾他了；下班后是常笙最期待的：她想與莫寒一起吃頓豐盛的晚餐，然后去影院看一場浪漫的愛情電影，然后，該去哪里？到時候看莫寒吧！若是他想邀請她去家里，如果他想，那么常笙想把自己最珍貴的少女貞潔奉獻給他。相處一年多來，莫寒有幾次想要進一步的發(fā)展，都被常笙拒絕了，這次莫寒生日的時候，她決定將自己完完整整地奉獻給他?？墒?，卻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常笙不知道現(xiàn)在該怎么辦？她像被保鮮膜遮住了鼻孔，透不過氣來，感覺要窒息了！莫寒是她的初戀，也是她留在這座城市的唯一的理由，她那么愛他，甚至想把女孩子最珍貴的奉獻給他！可是自己卻不是莫寒的初戀，這件事總讓她如芒刺背。莫寒有時候很寵她，有時候又讓她覺得捉摸不透，許多事情就是這樣，越怕失去的時候越容易失去。分手是那天爭吵常笙吼出來的，當時的決絕現(xiàn)在看來有些草率，但自己心愛的人被其他的女人、尤其是那個可恨的初戀惦記著，怎么想都是一件讓人憤怒的事情！盡管莫寒一再辯解說他們之間沒有什么，但“沒有什么”代表什么？沒有身體上的接觸還是沒有情感上的背叛？對于愛情，她做不到格物致知。三天了，她每日只吃一餐，滿肚子的怨氣充盈著她的胃，吃不下任何食物；每日只能睡兩三個小時，睜眼閉眼都是莫寒的影子，極度混亂的幻想讓她無法入睡。
　　 終于堅持不住了！凌晨時分，常苼終于感到睡意襲來，前幾天太累的緣故，她很快就進入了異常踏實的睡眠中。
　　 這一覺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后給部門主管打電話請假，聲音軟綿綿的，謊稱生病了無法工作。主管倒也通情達理，體貼地說這幾天就看常笙無精打采的樣子，準是早生了病堅持工作，現(xiàn)在是徹底累垮了。不但痛快地準了假，而且囑咐她好好養(yǎng)病，告訴她什么時候身體好了再上班。身在異地的人往往異常敏感脆弱，何況是在失戀的時候。主管的體貼讓常笙掉了幾滴眼淚。三天了，這是她聽到的最暖心的話。
　　 常笙不明白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到底算是失戀還是爭吵后的沉默。肚子咕嚕嚕地抗議。她起身去廚房煮了一包方便面，湯里加了兩個荷包蛋、切了半個番茄和幾片青菜。餓了的緣故，連湯帶水的吃了個盡光，像癟癟的氣球注入了新鮮的空氣，頓時覺得元氣大升。
　　 破滅的希望就像走不過的南墻，不得不回頭重新選擇一條可以逾越的路徑。有人說過，走出失戀的最好方法就是出去旅游。“旅游”這兩個字在常笙心中閃過的那一剎那，她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個出租屋里待下去了，這個屋子里裝滿了太多她和莫寒的記憶。
　　 常笙腦子里首先閃過的是鳳凰古城，鳳凰是莫寒約好結(jié)婚時候帶她去的地方。七夕的時候，莫寒說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去鳳凰，那是一個讓愛情落地生根的地方。那天的情景如日如月般照耀著她日后的生活，常笙這輩子也不會忘掉。在纏綿的細雨里，莫寒信誓旦旦地說，我們一定要手牽著手去看吊腳樓、共賞沱江水，在城墻邊上聽失意的流浪歌手吟唱夢想的民謠，一起在陽光照耀的午后慵懶地對飲咖啡，還有就是去看看翠翠的模樣……“翠翠？”常笙聽到這個名字觸電一般地大叫：“誰是翠翠？你前女友嗎？長得美嗎？”醋意瞬間蔓延全身。莫寒盯著她狡黠地笑，主動牽她的手，她惱怒地甩開；最后還是莫寒霸道地擁她入懷，在耳邊輕輕地說：“傻瓜！翠翠是沈從文筆下的一個人物，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我喜歡你為我吃醋的模樣?！背ｓ项D時為自己的無知而感到無地自容，一抹紅暈瞬時爬上臉頰。
　　 因為這個約定，常笙惡補關(guān)于鳳凰的知識。她在網(wǎng)絡(luò)上搜羅了關(guān)于鳳凰的介紹以及各種攻略，一口氣買了《鳳凰戀歌》、《瀟湘絕詠.鳳凰》、《野性湘西》、《沈從文的湘西》、《熊希齡傳》、《邊城》六本書，并以高考沖刺的高壓態(tài)勢逼迫自己在半個月時間讀完了那些小說。不止如此，還耐著性子看完了《邊城》的膠片電影和關(guān)于鳳凰古城的紀錄片。一個月后，鳳凰——這座小小的城池，不僅悄無聲息地在常笙體內(nèi)生根發(fā)芽，而且開得葳蕤茂盛。在她心目中，鳳凰已然是她期盼的洞房之地。
　　 去還是不去？常笙糾結(jié)著。去——自己的洞房就像婚前被欺凌的女人，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初識時的完美與感動；不去——還有機會給莫寒，準確地說是給自己一個等待的理由。最后她決定，不去吧！去哪里呢？她趴在地圖上，從南到北，由東到西，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圈住又勾掉。再仔細看的時候，這些被紅筆標注過的地方，都是莫寒承諾要帶她一起流浪的城市，她倏地發(fā)現(xiàn)，原來莫寒已經(jīng)存在于她生命的每一個細胞之中，她所有的選擇與決定，都與他息息相關(guān)，她感覺自己像一只被莫寒網(wǎng)羅的小魚，無論怎樣的掙扎，都逃不出這張情網(wǎng)。
　　 去哪里呢？她想去的地方都被莫寒承諾過了，剩下的地方想去、想選擇，但不知怎的，卻沒有一點點想要靠近的欲望。簡單收拾完行李，她長長地出了口氣！這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嗎？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決定，甚至還有些恐懼。她意識到，若是沒有莫寒的陪伴，自己是多么的孤單無助。
　　 打車到了火車站，人山人海。常笙擠進售票大廳，大屏幕上有發(fā)往各地的信息，她視力弱，看不清楚，索性徑直去排隊。到了窗口的時候，她把身份證遞進去，問窗口里的售票員說：“現(xiàn)在就檢票進站的車次是發(fā)往哪里的？”“成都?！笔燮眴T不耐煩地瞟了她一眼，耐著性子回答?！昂?，就買一張去成都的車票?！?br />　　 半小時后，常笙坐上了開往成都的列車。進站的時候，她又想起了《白色情人節(jié)》的結(jié)局，到底會怎樣？她不敢去想。
　　 對鋪是一個陽光男生，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高而挺拔，穿一件白色T恤和磨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背一個NIKE的雙肩包，皮膚黝黑，健康的味道撲鼻而來。那男生仿佛很累的樣子，上車沒多久就躺著睡著了。
　　 常笙側(cè)躺著，這個角度很容易偷瞄到男生。他的鼻梁真好看！彎鉤似的，陽光懶散地照在他的臉上，可以看到一層細密的絨毛。常笙心想：他是誰？為什么那么累？為什么也是一個人出行？她曾經(jīng)期待的旅途都是和莫寒一起的，在她規(guī)劃的世界里，沒有獨自旅行這一項。然而現(xiàn)實總是霸道地擊碎夢想，行動狠狠地回擊思想大大一拳。莫寒若知道她一個人遠行，會不會心疼？會不會后悔？會不會立即追來呢？她想發(fā)個朋友圈通報一下行蹤，但又止住了。若是發(fā)了，莫寒沒有任何回應(yīng)，自己豈不是更加難過？想到這里，常笙索性關(guān)了手機，就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失蹤幾天吧！然后躺正，列車滑過鐵軌發(fā)出均勻的聲響，像心跳、像呼吸，她感覺自己是一條沉入海底的魚，任由身體漂浮在汪洋之中……
　　 列車到達成都是凌晨5點，窗外漆黑一片。拖著行李走出車站，她有些茫然，不知該去哪里。
　　 “你要去哪兒？”她被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回頭四下張望。
　　 “是我，你要去哪里？”循聲望去，與那個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是他！那個列車上對鋪的男生，他微含笑意。
　　 對于陌生人，常笙應(yīng)該本能地拒絕。但面對那張笑臉，她瞬間的防備被一種真摯的東西融化了，她感覺這個男生不是壞人，甚至，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他可以是她短暫的依靠。快速地猶豫之后，她紅著臉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我，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br />　　 “不知道去哪里？”他疑惑地問。
　　 “嗯?！彼椭^答道。
　　 “哦，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里?！?br />　　 “你？”常笙警覺地看著他。難道遇到色狼了？先是騙說同樣的經(jīng)歷博得女生的認可，然后讓女生漸漸失去防范，最后就是掉入深深的陷阱里？她想到這里，突然覺得身后有一股冷氣襲來。
　　 “嗯，是。哦，你別誤會，我叫喬峰，我是人民警察，這是我的工作證。”男生從褲兜里掏出工作證和身份證遞過來。
　　 常笙接過仔細核對了照片。沒有錯，就是他，叫喬峰，26歲，與她在一個城市工作。常笙突然緊張的心緩緩放下，反問：“為什么來成都？”
　　 “剛剛辦完一個案子，領(lǐng)導給我?guī)滋旒?，我就想出來放松一下，具體什么地方，也沒有確定。算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吧！你呢？”
　　 或許是冷的緣故，他雙手插在褲兜里，這副畫面讓她想起一本愛情雜志里的男主人公，就是這樣子，讓常笙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我與你一樣，說走就走的、沒有目的的旅行?！?br />　　 “讓我猜猜，嗯……為情所傷？”
　　 “嗯……應(yīng)該是吧？”她喃喃地說。
　　 “哦，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失戀，時間久了就好了?！彼p松地說，完全一副過來人的口氣。
　　 “那你準備怎么打發(fā)假期？”喬峰話題一轉(zhuǎn)，問常苼。
　　 “一個人走唄，走到哪兒算哪兒，不想走了就回去。”
　　 “一個女孩子總是不安全，如果你信得過我，這幾天我們搭伴旅游吧？你覺得怎么樣？費用AA?！彼f。
　　 常苼愣怔片刻，才清醒過來，沒有說話，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沉默了幾秒鐘，抬頭看他，微笑，算是應(yīng)允。
　　 接下兩天時間，是短暫而快樂的。兩人默契地誰也沒有提及感情的事情，他們?nèi)チ诵茇堭^、寬窄巷子、杜甫草堂、金沙遺址，喬峰體貼的照顧讓常苼恍惚過幾次，總覺得身邊的人就是莫寒。
　　 金沙遺址出來的時候，天色漸黑，整個城市盛裝啟幕。
　　 “常苼，有一個地方一直在我心里，我想靠近卻不敢靠近。我現(xiàn)在特別想去看一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這個時間？我去合適嗎？你確定要我陪你一起去？”
　　 “嗯。”
　　 “好?！?br />　　 常苼發(fā)現(xiàn)，陽光燦爛的喬峰竟然在明明晃晃的夜色中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悲傷的氣息。
　　 兩個小時之后，兩人到達了目的地——四川師范大學。常苼敏感地覺察到，這里有喬峰牽掛的女孩子，她沉默著跟在喬峰身后，慢慢地走進校園。他打開手機導航，跟著提示七拐八拐走到一幢較舊的三層小樓旁邊，停下了。借著燈光，常苼看到小樓門口的大石碑上刻著“文學院”，原來他喜歡的女生在這里。
　　 喬峰放慢腳步，沿著臺階走進去，一樓有圖書室和幾間教室，樓道里可以清楚地聽到老師講課的聲音。他謹慎地走到一間教室外，佇立著，透過窗戶向里面張望著，幾分鐘后，他退出來。常苼跟著他，似懂非懂地打望，猜想哪一個女生是他的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