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零的落葉
由于發(fā)電機跳總閘的技術(shù)難關(guān)被徹底解決,電廠的“先行官”作用在全市更加凸顯出來,電廠的安全生產(chǎn)活動也開展得如火如荼。就在1956年的年底,“迎新年,保安全,確保1957年開門紅”的口號涌動在人們的心底,這時又有一件事情使得余明生和耿石更加為難。
那天他倆和周卓英正在研究總結(jié)的事,吳承南走進辦公室,對余主任說:
“趙廠長有件事情要和你們商量,讓你和耿石去一趟?!?br />
他二人隨吳承南來到廠長辦公室,看見虞廠長和付廠長都在,付廠長名寶昌,自帶的“副”職,所以人們都喊他付廠長,虞廠長則免去了“副”字,直呼虞廠長,另外還有生計股長周星海和工會主席李慶云在座,看樣子是個重要的會議,正在陪同一個陌生人,個子不高,皮膚黝黑,挺精神的,見他們二人進來,連忙站起身,臉上顯出一絲苦笑。吳承南介紹說:
“這位是當(dāng)陽坳口水庫的郭志郭主任,這位是配電車間的余主任,這位是我們的助理技術(shù)員耿石。”
他們握了手,趙廠長說:
“坐吧,坐吧,大家都坐吧。知道你們現(xiàn)在正忙,所以把你們兩個都請了來?,F(xiàn)在水庫的發(fā)電機出了點問題,想讓咱們支援一下,”說著轉(zhuǎn)對郭志,“你把情況再跟他們說說?!?br />
“發(fā)電機拖來了嗎?”余主任首先問。
郭志說:“哪里拖得來,三千多人等著用電,突然就不來電了……”
虞廠長說:“剛才我說了,要是把發(fā)電機拖來,再怎么著我們也要想辦法把它修好,發(fā)電機不拖來我們就不好辦了?!?br />
郭志說:“實在沒有辦法,這個方案我們也想過,這臺機組當(dāng)時向省里借,是用汽車拖來的,可是工地上沒有汽車,要是去租,縣里也沒有汽車,再去省里那條路可就遠了。要是用板車拖,兩輛板車搭在一起也拖不動,往返一百多里路,即便上了車,坡陡路不平的,又怕再出人身事故……”
余主任有點耐不住了:“派人去恐怕有困難,不是別的,是臺發(fā)電機,情況又不摸底,我們現(xiàn)在就忙不開壺。”
郭志哭喪著臉,口吻似乎有點哀求:“再怎么也要去個人看看,起碼幫我們拿拿主意?!?br />
虞廠長說:“要是修不好,豈不更耽誤了你們的時間?”
郭志說:“工地上沒有一個懂電的,只有一個電工還是搞電話線的,我要是就這么回去,領(lǐng)導(dǎo)上和三千民工都不好交代。”
虞廠長又說:“我們要是去了人,你們就做指望了,結(jié)果不是那么回事。”
郭志說:“責(zé)任在我們身上,不會怪罪你們。要是光用燈還好說,用汽燈和馬燈我們也可以打夜工,問題有兩臺馬達要抽水,水不抽干剅管(水庫的分流管)就不能施工,剅管不能施工大壩就得擺起,要是明年一來洪水,這個水庫就泡湯了?!?br />
耿石心里想:又來了一個能說會道的,看樣子比宋友文還能說,非要把死人說活了不可。這時只聽趙廠長說:
“別把話都說的那么死,大家好好商量商量,萬一我們?nèi)ト藛栴}解決不了又怎么辦?萬一我們不去,問題又能夠解決,豈不耽誤了工地施工?這也是個大問題,大家集思廣益,看看能不能拿出個妥善的辦法?”
沉思良久,付廠長說:
“我看先派個人,就讓小耿去一趟吧,他有理論,看看問題究竟出在哪里?然后再回來做個決定。”
“我?”耿石說,“還是一頭霧水。”
付廠長又說:“誰都是一頭霧水,要是問題清楚不就解決了嗎?”
趙廠長問郭志:“你看怎么樣郭同志?我們先派小耿去一趟,找出問題在現(xiàn)場和你們研究盡快的解決辦法,他能代表我們廠,如果可行,我們都算盡到了責(zé)任。”
郭志仍然很猶豫:“我們希望能夠盡快解決?!?br />
“這可不容易,”趙廠長繼續(xù)說,“那就要興師動眾,我們是搞發(fā)電運行的,沒有那么大的檢修班子。再說去多少人?帶什么東西?我們廠里也沒有汽車?!?br />
郭志說:“那好吧,也只有這么辦了,謝謝領(lǐng)導(dǎo)的支持?!?br />
余主任顯得很為難,他皺緊眉頭說:“派小耿去我沒意見,只是他手上的事情太多,這一去要幾天?我看至少要十天半個月,我們車間的工作就要擺起。我還沒來得及向廠長匯報,現(xiàn)在我和耿石正在研究‘突破三百天安全無事故’活動,不瞞領(lǐng)導(dǎo)說,一大堆工作全靠小耿,到現(xiàn)在我才真的是一頭霧水……”
“這個我知道,安全是電廠的頭等大事,水庫是縣里的頭等大事,兩件大事權(quán)衡一下,我們的管理是長期的,飯要一口一口地吃,工地似乎十萬火急。只希望坳口的領(lǐng)導(dǎo)盡量給小耿提供方便,放他早點回來。”說完又對耿石,“你看怎么樣小耿?有什么困難先說說?!?br />
耿石說:“李鐸民對檢修比我有經(jīng)驗,我想讓他陪我去,我的那攤事就托付余主任,周卓英現(xiàn)在可以放手了,具體事就由她來做,現(xiàn)在只好碰碰運氣了?!?br />
“就這么辦吧,”趙廠長最后說,“余主任回去好好安排一下?!薄?br />
走出廠長辦公室已經(jīng)拉了下班鈴,余主任回家去吃飯,耿石回到辦公室,見周卓英把辦公桌已經(jīng)收拾干凈,靜靜地靠著椅背坐著。
“怎么還不回家吃飯?”耿石問。
“人家等你呀!”
“等我做什么?下班了。”
“聽聽你的消息?!?br />
耿石簡單地對她講了會上的情景,聽完她說:
“我就知道找你去準(zhǔn)有好事?!?br />
“還好事?要命!”
“什么時候走呢?”
“明天一早,說是七點的車。”
“要不了你的命,聽你三言兩語講會上的情況就像聽故事,回來我等你講更好聽的故事?!薄?br />
第二天耿石起的很早,樓上沒有水管子,耿石每天都到辦公室去洗漱,屋子也不用他收拾,他清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走向車間辦公室。來到門口一看,辦公室的燈亮著,周卓英早早地來了,桌椅已經(jīng)抹洗的干干凈凈,桌子上放著耿石的漱口缸子,上面橫放著牙刷,牙刷上擠好了牙膏。見耿石走進來,她連忙從盆架上拿起臉盆,到門外的水管子打水,又從熱水瓶里倒了開水,用手試了試?yán)錈?,放進去毛巾。她這樣做不止一次了,耿石勸說不聽也就由她。然后又拿起兩個罐頭瓶子,一瓶里裝著切好了的臘肉香腸之類,一瓶里裝著肉末蒜苗炒黑豆豉,給耿石裝進背包里。
“這是什么?”
“怕你們到工地上沒菜吃。這里還有兩條干毛巾,把濕的就放在家里。”
“你想得真周到……”話沒說完看見她背過臉去,好像在哭。耿石把她的肩扒了一下,“你很愛哭是不是?”
“誰說我愛哭?我這不是在笑嗎?”說著他的嘴一癟,眼淚真的流出來了。
“這才巧,我又不是真的去‘送命’?”
“誰知道你這一去要幾天?吃苦受累不說,一想到?jīng)]有你的時候我的心就空蕩蕩的……”
正在這時李鐸民也來了:
“都準(zhǔn)備好了嗎?長途車站離這還很遠呢?!?br />
耿石永遠也忘不了那次去水庫。已經(jīng)是冬月的天氣,南方的氣候還是那么暖和,太陽雖然懶洋洋的,但是天空沒有一片云彩。他倆和郭志到了縣城,一輛燒炭的煤氣車,在車子的后面背了一個大氣包,“嘟嘟嘟嘟”地像一只烏龜在爬,還爬一爬停一停,下了汽車已經(jīng)太陽偏西了。
縣城灰撲撲的,沒有一棵綠樹。他們來到一家餐館,也是木板屋,很寬敞,進門的兩旁各擺了兩張方桌,有兩個農(nóng)民在吃飯,他們都穿著青布棉襖,頭上帶著藍布遮耳的棉帽子,圍巾卻系在腰上。有兩張桌子長板凳已經(jīng)四腳朝天放在桌上,見耿石他們?nèi)诉M來,店伙計連忙放下一張桌子上的板凳,用肩上搭著的抹布抹了抹桌子,腰上也系著一根繩子。郭志對他說了些什么,只聽他大聲喊叫:
“來啦,三位!不用酒!”
喊完他走近后面的廚房里去,不一會端出了三菜一湯和三碗大米飯,那三個菜是蒜苗燒蘿卜片、炒白菜和炒青椒,湯是雞蛋湯。耿石嘗了嘗,那蘿卜、白菜倒還可口,那青椒吃了一片就辣的滿頭大汗,鼻涕眼淚都跟著流出來。他從背包里拿出了罐頭瓶子,打開蓋兒請大家一起吃,李鐸民問他:
“哪來的?”
“臨走的時候周卓英給我裝進背包里的?!?br />
“這倒是好東西,快過年了,這地方家家都有?!闭f著他挑了一筷子黑豆豉。耿石讓郭志吃,他不肯吃,說:
“工地上很苦,蘿卜白菜都吃不上,每天只有一盤炒辣椒?!?br />
耿石給他夾了一片臘肉和兩片香腸,他還是吃了。
吃完飯他們走出餐館,縣城只有一條街,沒走幾步就走出縣城,滿目都是黃土丘陵,一山比一山高。山頂上有的長著灌木,有的光禿禿的連青草都不長。堰塘倒比較多,有的旁邊種著水杉,顯得格外高大。莊稼已經(jīng)收割完了,到處可見一片片菜地,種著白菜和蒜苗,綠油油的格外顯眼。偶爾在山坡上看見柚子樹,上面還掛著柚子,樹底下掩映著一棟磚房瓦屋,稻場上晾著香腸、臘魚和臘肉,這是一戶殷實人家。再往前走更顯得荒涼,半山坡上稀稀落落地蓋著房屋,有的是磚瓦屋,有的是木板屋,有的是土坯屋,有的屋頂上還鋪著茅草。耿石在心里想:這些房子要是在北方,一陣大風(fēng)準(zhǔn)會把屋頂都給掀跑了。
他們大約走了十幾里路,山路越繞越高,耿石已經(jīng)走的氣喘吁吁。李鐸民攙扶著他,笑道:
“沒有爬過山路吧?在我們長陽這點山路算什么?看來你帶我來帶對了?!?br />
“怎么是帶你來呢?”耿石說,“今后‘走路’還靠你攙扶呢。”
“你攙扶我還差不多,你肚子里的那點玩意兒夠我學(xué)一輩子,今天這事只有你敢來。”
“當(dāng)時那個會你沒參加,不信你問問郭同志,要讓你你也推不掉。”
郭志插言道:“就別推了,全縣人的希望就寄托在你們身上了。”
“到現(xiàn)在我心里還犯嘀咕,”耿石說,“要是萬一搞不好怎么辦?”
“我相信你們總會有辦法?!?br />
“我也相信你能行,”李鐸民也說,“你平時做什么都挺有信心,這回也一樣,總是能夠急中生智,起死回生?!?br />
“看你把我說的,還‘妙手回春’呢,我又不是醫(yī)生。”
“對設(shè)備來說你說我們不是醫(yī)生是什么?不是我吹你,吳承南老把你掛在嘴上,說你在學(xué)校如何如何了不起,讓我們好好向你學(xué)習(xí)。”
“這就不妙!一個人要是老把一個人掛在嘴上,那就說明他的心里想的正相反。沒聽見他在背后說我壞話嗎?”
“聽到了,不就是驕傲嗎?不驕傲鎮(zhèn)得服這幫人?一個狠似一個?!?br />
“我們背后不說別人壞話。”
“我也驕傲,你要是沒有兩下子也鎮(zhèn)不住我,王德懷更驕傲,誰也不服,偏偏服了你?!?br />
“我可從來沒想過這么多,只知道你們兩個對我特別好。”
“王小曼對你不好嗎?”
“那完全是兩碼事?!?br />
“要是周卓英對你有意思呢?”
“怎么提到她頭上來了?”
“我想她的位置正合適,我要是周卓英,我會拼命追求你。”
“越說越來了,旁邊還有別人?!?br />
“好了好了不說了,到了工地就看你的了?!?br />
說著講著天已經(jīng)插黑,翻過一道山梁太陽已經(jīng)落山,往下是急下坡,他們沿著羊腸小道下了山,只見遠處星星點點燃著燈火。郭志打開電筒照路,他們來到一塊平地上,靠山腳蓋著一間瓦頂木板屋,木板豁著縫,透出了一條條馬燈的燈光。
“到了,”郭志說,“這就是我們的發(fā)電機房?!?br />
機房里點著一盞馬燈,顯得很昏暗,有兩個人守在一臺柴油發(fā)電機旁。進了門郭志對他倆介紹說:
“電廠來人了,這位是耿技術(shù)員,這位是李師傅,”然后對耿石和李鐸民介紹他倆,“這位是管柴油機的袁師父,這位是電工李少華?!惫⑹戳丝此麄儍蓚€人,袁師父四十多歲,人高馬大,李少華三十歲出頭,敦實強壯,他們沒有握手,兩位師傅一臉的苦笑算是迎接。耿石問李少華:
“什么情況?”
“不知怎么搞的就不來電了……”
這時郭志說:“先找個地方休息,走了一天也累壞了?!?br />
耿石說:“沒事,先摸摸情況?!?br />
“吃了飯再說吧,工地的飯你們吃不來,找一戶農(nóng)民家里弄點吃去?!?br />
“走吧,”李鐸民對耿石說,“黑燈瞎火的,你摸清了情況也處理不了?!?br />
“好像還不餓?!?br />
“當(dāng)了你一路的‘拐棍兒’,你不餓我餓了?!?br />
“你和郭同志先去吧,飯弄好了再來喊我?!?br />
“說的好聽!既然是你的‘拐棍兒’,你怎么把我丟開?怕我把你的技術(shù)學(xué)了去是不是?”
“瞎說,從搞‘閃光燈’開始,我還真離不開你這根‘拐棍兒’了。”
“你不走,‘拐棍兒’怎么能離開?”
“好吧,一塊兒先看看?!?br />
郭志出去了,耿石想看銘牌,屋里黑看不清楚,袁師父伸手取下馬燈,用馬燈給耿石照亮,耿石看清了銘牌。柴油機是120匹,發(fā)電機是40千瓦,屬于大馬拉小車,耿石用鼻子聞了聞,沒有燒焦的味道,很正常。他問李少華:
“平時負(fù)荷是多少?”
“頂多60安培?!?br />
“都帶什么負(fù)荷?”
“只有兩臺8匹抽水機,其余全是照明?!?br />
“以前出現(xiàn)過什么異常沒有?”
“沒有啊,前天晚上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