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貓頭鷹的叫聲(散文)
這是一所老房子,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四間正房一個院。院子很大,足有半畝見方。站在院子中央,抬頭能看到很大很大一片天空。白天黑夜天上演繹的各種情景都逃不過邵新民的眼睛。邵新民搬進這個院落三年了,三年前他住在妻子任教的學(xué)校家屬院。那座學(xué)校緊鄰國道和高速路,四通八達。當邵新民搬進這個交通閉塞的小村落的時候,心里似乎產(chǎn)生窒息和絕望的感覺,仿佛人生的窗口忽然一下對他關(guān)上了。好長時間,邵新民和妻子都回不過味來,只好在嘮叨、埋怨和唉聲嘆氣中互相寬慰取暖。
春天到了,妻子聽鄰居的建議,在院子里栽種了應(yīng)時的菜蔬。夏天,原本荒蕪的院子就呈現(xiàn)出勃勃生機。黃瓜、草莓、大蒜、生菜、小蔥、韭菜……芒種前后,石榴花開了,紅艷艷一樹,耀眼奪目,香椿樹鮮嫩的葉子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燕子,喜鵲、杜鵑和一些不知名的鳥輪番棲息枝頭,叫聲清脆婉轉(zhuǎn),悅?cè)诵撵椤2恢挥X,邵新民竟然從心底對這個老掉牙的家生出欣然的愛來了。
初夏的夜晚,空氣溫?zé)釠鏊?,邵新民喜歡站到院里望天。寬闊深邃的夜空,綴滿亮晶晶的寶石,偶爾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鞍?,不知又有哪家里人沒了。”邵新民在心底哀嘆道。夜空里,東北西南有一條航線,很多時候經(jīng)常可以看見飛機一閃一閃,像一條小船,在固定的河流里夜航。近了,遠了;遠了,近了。有時候,兩架甚至三架飛機魚貫而過,仿佛一個小小船隊,在星河里緩緩行進,那情景美麗極了。天空就是海洋,飛機天上飛,就像大海里行船。世界上,也許只有邵新民一個人,獨自觀賞思索這人為的天象,陶醉自己。
夜靜下來,汽車的喇叭聲、發(fā)動機的馬達、大街上廣場舞的喧嘩都停止了,一陣陣狗的狂吠在安靜地夜晚傳得老遠。不知疲倦的杜鵑仍站在村外的棗樹林中歌唱,或者像一架夜航機,“咕咕、咕咕”從頭頂飛過??墒?,夜,畢竟籠罩了村莊,寂靜無聲,人們開始走進夢里。
白天氣溫高達37度。邵新民躺在炕上,感覺墻壁依然朝自己噴著濃濃的火焰,炙烤得他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窗戶大敞著,星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像極了孩子天真無邪的眼睛。還好,窗外涼爽宜人,一陣陣小風(fēng)流進屋里。邵新民和妻子商議索性掉過身子,靠窗戶睡,這樣,刮進來的涼風(fēng)可以徑直撫摸燥熱的頭。總算安靜了,困意漸漸涌上來,邵新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快開燈,快點,有情況!”剛剛?cè)胨纳坌旅癖黄拮拥慕新曮@醒?!笆蛛?,拿過手電來!”妻子在黑暗中將半個身子探出炕沿,大呼小叫地發(fā)出一道道命令。“什么啊,人家剛剛睡著,這樣大驚小怪。”“少羅嗦,快拿過手電來!”從妻子不容置疑的口氣中,邵新民感到事情的確有點嚴重。他順手在炕頭上胡亂劃拉了一把,拿起手電筒。
妻子仍然探出半截身子,用一支拖鞋緊緊摁住,下邊好像有什么怪物,只要一松手,就會飛掉。“蝎子,一只大蝎子?!逼拮泳o張地說道。邵新民伸出胳膊,替換下妻子的手,然后,使勁按壓拖鞋,并左右摩擦著。抬起拖鞋,一只大蝎子已經(jīng)開腸破肚,支離破碎,只有那滲人的毒尾巴,仍在一翹一翹做垂死掙扎。
“唉,要是有新房,我們一天也不在這里多住?!逼拮颖г沟馈I坌旅裰榔拮佑珠_始老調(diào)重彈了?!八桑瑫r候不早了,說這些有啥用呢?!逼拮余洁熘匦绿上铝恕?br />
邵新民來到一個春天的山坡上,芳草萋萋,鮮花遍地,陽光鮮艷地照在身上,微風(fēng)習(xí)習(xí)。他欣喜地站到高處,手搭涼棚遙望遠方,那個輕松愜意呀簡直沒法形容。他很激動,想要唱一首歌,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唱什么,于是就有了一點點幸福的糾結(jié)……
忽然,邵新民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還沒等他清醒過來,又是重重的一下!邵新民驚醒了,聽見窗外的香椿樹上傳來一陣陣聳人的鳥鳴,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妻子嚇得縮進被窩,蓋住頭,卻用腳狠狠通知了他。邵新民拿著手電筒,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他站在窗臺下,透過玻璃,打開手電筒,讓刺破黑夜的強大光柱射向窗外,射向了那棵棲息著恐怖叫聲的香椿樹?!案赂隆痢痢保锹曇粢廊粵]有停下來,卻分明感到了猶豫?!八麐尩?,我就不相信你不怕人!”邵新民惡狠狠地罵道。恐怖的叫聲終于停下來,偶爾還在喉嚨里咕嚕幾句。邵新民就用手電筒反復(fù)搖晃,手電的強光就穿過玻璃跟著晃動,香椿樹的整個樹形暴露無遺。大約對峙了兩分鐘,只聽那只可惡的夜鳥伴隨著最后一聲慘叫,撲棱著翅膀飛走了,消失在無邊的黑夜里。
“走了嗎?”妻子探出頭來小聲地問道。
“走了?!鄙坌旅窕氐?。
“唉,這樣的老宅子,年月久了,到處都散發(fā)著霉味,也難怪夜貓子三天兩頭光顧。一定也是把這家伙糊弄得暈頭轉(zhuǎn)向,還認為有什么美味等著它呢?!?br />
“閉嘴。呸呸呸?!逼拮于s忙呵斥道。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呀?!鄙坌旅裣胍舳阂幌缕拮?,繼續(xù)說。
“哼。反正俺沒事。俺早已經(jīng)念過了?!逼拮訜o所謂地應(yīng)道。
“你念叨什么了,難道還有避邪的咒語?”邵新民饒有興趣地追問。此時此刻,半夜時分,他和妻子早已睡意全無了。
“告訴你吧,當聽到第一聲叫的時候,我就默念了三遍;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先報喜來后報財?!?br />
“那你為什么還踹醒我,害得我美夢都做不成了?!鄙坌旅癖欢簶妨恕?br />
邵新民家的院子西面是一座廢棄的老糧站,里面雜草叢生,荒無人煙。前幾年有人在那里開過工廠,如今工廠倒閉,一些廢舊的鐵架子銹跡斑斑,倒伏在亂草叢里。白天據(jù)鄰居們說,貓頭鷹打早就在糧站里安了家。你想啊,貓捉老鼠,糧站里糧食多,老鼠也多,于是就把貓頭鷹引來了。即使糧站沒有糧食了,老鼠也不少,貓頭鷹自然就駐扎在這里不走了。其實,貓頭鷹是益鳥,一年能捉幾千只老鼠呢。
話雖如此,但是人們對貓頭鷹還是忌憚得很。只要聽到貓頭鷹的叫聲,就會采取各種辦法驅(qū)趕,甚至獵殺。糧站外面有一棵大楊樹,那里就是貓頭鷹的老巢。每到夜晚,貓頭鷹就站在楊樹之巔朝著夜晚的村莊發(fā)出一聲聲不祥的呼喊。有時候人們還沒有睡覺,就有好事的人起來,拿起磚塊投擲,或者點燃一支鉆天猴,沖著楊樹發(fā)射。只見一溜火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帶著刺耳的嘶鳴射向密不透風(fēng)的楊樹冠里,人們就看見平日里叫聲驚悚的夜貓子被嚇得魂飛魄散,驚叫著逃走,人們才開心地各自回家去。
前幾日,村里接連有兩個老人先后去世。倒也奇怪,貓頭鷹似乎沒有預(yù)兆,人們沒聽見它那預(yù)測生死的呼喚。如今,這家伙卷土重來,人們的心再一次揪緊起來。
2016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