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征文】那年高考(同題)
自從看了成績回來,雪就沒怎么說話,飯也吃得也少,每天除了和父母一起下地拔草,回來還是不停地干活兒。她以兩分之差落榜,她想要是差二十分,大概還不會那么難過吧!她惱恨得想撞墻。
在雪心里,學(xué)校就是天堂。而現(xiàn)在,她覺得眼前一片黑暗,辨別不出方向了。雖然上學(xué)時,她也和別人一起說:“大學(xué)無門,腳下有路?!碑?dāng)這一天真的來臨,她不知她的路在哪里。她想念同學(xué)們,可是他們上大學(xué)的走了,沒考上的大多去復(fù)讀,幾個沒復(fù)讀的,家里都幫著找了工作。她猜同學(xué)們都忘記她了吧!還有那個給她寫過信的男孩,他也上大學(xué)走了,大概今生再也收不到他的信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雖然今早晴了,但外面泥濘得很。地里是不能去了,雪和父母在屋里各忙各的??熘形鐣r,守大隊辦公室的王伯送來一封信,雪接信掃了一眼信封,見是學(xué)校的地址,估計是復(fù)讀的好友寄來的。她忙喊王伯坐,父母也在招呼著,王伯說還有事兒轉(zhuǎn)身便走,雪剛送到門口,李嬸拎著包瓜子走進來。雪看來人了,便隨手把信夾在炕邊的一摞書里。
李嬸捧著瓜子讓了一圈,每人象征性地抓了幾粒兒。李嬸一邊嗑瓜子兒一邊和雪媽聊了起來。東家長、西家短的扯了半天,最后才把話題繞到她娘家。
“我哥家在我娘家那屯兒也算屬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我那侄兒嫂子見過的,人長得還可以。就是心太高了,這鄰村兒的閨女沒一個他瞧上的。呵呵,聽說你家大丫頭畢業(yè)了,跟我打聽好幾回,我也笨,才反應(yīng)過來,嫂子問一下大丫頭,看她有意不?”
這李嬸可真能說,把娘家老少三代講個遍,就差沒一口氣兒把家譜搬出來了。她坐在南炕沿上,嘴上對坐在炕里的雪媽說著,眼睛卻不時地瞄著北炕的雪。雪媽一邊剪鞋樣一邊和李嬸搭著話兒,雪爸坐在小板凳上,只管收拾著他那些馬鞍、馬套。
雪在北炕正給妹妹絎棉襖,聽著李嬸眉飛色舞的地演說,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才離開學(xué)校幾天???說媒的就上來了。但她也不好說什么,只好耐著性子聽著。
“她嬸啊,讓你操心啦!這丫頭看著性子好,其實倔得很,等我問了給你信兒?!毖屌阒δ樥f。
李嬸走時又到北炕前,她拿起雪手中的棉襖端詳著:“嘖嘖,針腳這么細,這針線活兒真好?!?br />
雪沒說話,笑了笑算是回應(yīng)。見李嬸往外走,忙下地趿拉著鞋送出來。院子還有點兒濕,雪站在檐下也沒往前走,李嬸出門沒幾步,雪扭身就回來了。雪回北炕繼續(xù)做棉襖。雪媽雙手抱著膀坐在炕邊,向著雪爸道:“你說咋樣啊?”
“我看還行,倒也是正經(jīng)人家?!毖┌痔统鰺熆诖砥馃焷怼?br />
“你聽到?jīng)]有哇?這半天也不吭一聲。”雪媽沖雪喊道。
“忙什么?”雪不緊不慢地說了句。
“那你早晚不得找,能在家呆一輩子啊?”
雪不再說話。
“我們供你念書供出冤家來了,整天板著個臉給誰看?供了你十年也夠意思了,你自己考不上怪誰,光供你念書,別人都別活了?!?br />
自從我落榜,你們不是也沒笑過嗎?雪只是在心里說了一句。雪媽是個急性子,雪從來不跟媽頂嘴,她也沒話可說,媽說的對,這個困苦的家,能供她上到高中,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是她對不起父母,所以她才拼命的干活兒??墒牵旰鞍?!最后她還是要過父輩們一樣的生活,她心有不甘,一下無法接受。看來她連悲傷的權(quán)力也沒有,她想忍住,眼淚卻吧嗒吧嗒地落到手中的棉襖上。一走神兒,手指按到了針尖上,她反射地一甩手,痛鉆進心里。她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滲出的血珠兒,又接著縫棉襖。
雪爸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耙徽艺胰?,看能不能教個書啥地。”雪爸用輕飄飄的語氣說。
雪在心里苦笑一下,長這么大,她就沒見爸找過什么人,也沒聽說他們家有什么人可找。她并不想讓爸為難,在她心中,老師這個職業(yè)很神圣,靠找關(guān)系站到學(xué)生面前,她覺得挺不直腰板。那些初中剛畢業(yè)又來教初中的人,她不知人家是怎樣做到的。
雪媽皺著眉又看了一眼雪:“看著你我就上火,做飯去了?!?br />
“我去吧,媽。”雪一邊穿鞋一邊喊住媽。
吃了飯一家人又去地里拔草,直到吃了晚飯,都收拾規(guī)矩了,雪才拿出那封來。上午沒注意,她這才注意看信封上的字,好像不是好友的字體。她急不可待地撕開信封,一片剛勁的字跡呈現(xiàn)在眼前,雪看著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的,她就翻到信尾去看落款——老師,建軍??吹竭@個名字,雪的眼睛一下就潮了。
建軍老師是她高一時的班主任,一位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的高才生。高一開學(xué)排桌位時,他就與眾不同,他不準(zhǔn)男生女生坐一桌,這個傳統(tǒng)一直繼續(xù)到高三畢業(yè),這可能也是他們班早戀的最少的緣故吧。這位老師最初給人的印象有點冷酷,像高倉鍵那種,平時板著個臉,同學(xué)們都有點怕他,但課余時間,他也和大家有說有笑的。有一次他和大家談起毛阿敏和她男朋友的事,有同學(xué)開玩笑說:“老師還和我們談?wù)搻矍榘???br />
老師卻笑著說:“愛情是人類永恒的主題,為什么不能談?你們現(xiàn)在不能談戀愛,但是可以談?wù)搻矍椤!?br />
雪那時就想原來這位老師并不像看起來那么冷。高一下學(xué)期,有次雪生病沒去上課,老師和愛人還一起去寢室看了她。大家都已喜歡上這位外表冷酷、說話幽默卻又無比嚴(yán)厲的班主任。高二上學(xué)期,他被調(diào)到教導(dǎo)處做主任,以后便沒怎么接觸了。想不到,雪落榜后竟收到了這位前班主任的信,還沒看內(nèi)容,雪的眼睛就模糊了。
雪媽坐在被子上正準(zhǔn)備脫衣服,她隨口問雪:“誰的信?”
“我高一時班主任的,開家長會時,你們見過的?!?br />
還坐在炕沿抽煙的雪爸搭腔道:“嗯,那老師沒架子,看起來挺仁義?!彼丝跓熡终f:“他說了些啥?你念給我們聽聽?!?br />
雪便兩手端著信紙讀了起來:“雪同學(xué)你好:一直了解你家的情況,沒見你來復(fù)讀,可能你不會來了。你是一個有才氣的女孩兒,你的那篇散文詩《青春是一片真誠》,在省電臺《青春旋律》節(jié)目重播時,我錄下來了。那靈動的詩情讓我感動不已,別讓生活淹沒了你的才氣?,F(xiàn)在你雖畢業(yè)了,社會也是一所學(xué)校,人生的試題有多種,考試無處不在,你完全可以另交一份人生的答卷。高考你雖然失意了,但你不能一直認(rèn)輸。不信你試試,你的人生會和那些上大學(xué)的同學(xué)一樣精彩。作為你曾經(jīng)的老師,我會一直為你監(jiān)考的。雖然,曲徑可通幽,老師還是希望你少走一些彎路,如果你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有困難可以來找我?!?br />
信讀完了,屋內(nèi)一下沉靜下來,雪媽撩起衣襟擦著眼睛,雪爸又卷了一根煙抽起來。
夜終于靜下來,雪流著淚,心卻豁然開朗,像有人撩開厚重的窗簾,陽光一下子透進心房。原來,社會也是一所學(xué)校,她還在天堂里。只是,她需要找個方向,手里再多一個工具而已?;蛟S,她可以學(xué)一門手藝。弟弟妹妹睡得像兩只小憨豬,雪想著心事睡不著,她聽見媽翻來覆去地嘆息著,爸隔一會兒便卷一根煙……
雪不知父母啥時睡的,她在一場美夢里醒來。她夢到自己又回到學(xué)校了,校園的天空那么藍,建軍老師在黑板寫著漂亮的板書,她覺得自己的思路忽然無比清晰,那些難題都不再是難題,她信心滿滿的等著高考的來臨。
家里的老掛鐘沉悶地響起來,雪睜開眼,時針指向四點。她收起臉上的笑意,還是重溫了一下夢里的情景,才一骨碌爬起來。她邊穿衣邊想,人都說夢是反的,她今生真的再與學(xué)校無緣了。
父母不知啥時起來的,已經(jīng)出去了。雪準(zhǔn)備出去抱柴煮飯,剛要推門就聽到父母在院子里說話。她從廚房的窗子望出去,見父母正在院子里鍘喂馬草。
雪媽一邊續(xù)草一邊說:“雪那老師心真好,人家都不教雪了,還惦著咱雪?!?br />
雪爸把鍘刀摁下去才說:“老師都喜歡好學(xué)生,你沒聽他說咱雪有人才?!?br />
“啥人才,人家說文才?!毖尠巡萃芭擦艘淮缯f。
“咱雪本來就是人才,上學(xué)一直都是拔尖的,你說這回她咋就沒考好呢?”
雪聽到這,眼淚又涌了出來,她不自主的低下頭。
“你沒聽說那考大學(xué)就像過去考狀元一樣,多少人里才選一個,再說你看人家城里孩子都吃啥,咱雪上學(xué)凈吃咸菜了。學(xué)習(xí)也是挺累的活兒,吃不好,人哪來精神?!毖屨f著又把草往前挪一寸。
雪爸不說話,使勁的把鍘刀摁下去。
“你道是往前續(xù)啊!”雪爸看著停下手的雪媽喊道。
“可憐我閨女也要和我一樣,圍著鍋臺轉(zhuǎn)一輩子了?!毖屇艘话褱I,把草攏了攏又放到鍘刀上。
“老師說雪要再念可以去找他?!毖┌终f著話,卻沒有把鍘刀摁下去。
“放屁,你好意思嗎?”雪媽的急脾氣又上來了。
“你倒是鍘呀!”雪媽沖拎著鍘刀愣神的雪爸喊。
雪爸緩緩地把鍘刀摁下去,他猶豫地說:“要不,把馬賣了吧?”
“那咱用啥種地呀?”
“總有法兒。”
“你舍得?我看你待它比待我還親?!?br />
雪沒時間再聽,她得趕緊煮飯,地里的活兒多著呢!
幾天后,雪又回到了學(xué)校。幾年后,她腰板筆直地站到了高中的講臺上。每年高考一發(fā)榜,她便更忙起來,她從不參加任何學(xué)生的慶功宴,她要給她每位落榜的學(xué)生寫信或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