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盛夏往事(散文)
今日入伏,神州大地?zé)崂藵L滾,我們正式步入流火的盛夏。
身處鵬城,房內(nèi)車內(nèi)到處都有冷颼颼的空調(diào),讓人在涼爽中忘記盛夏的炎熱。只是偶爾行走在烈日之下,才會喚起我關(guān)于盛夏與酷熱的記憶。
家鄉(xiāng)在長江中下游的洞庭湖平原,那里冬季苦寒(室內(nèi)沒有暖氣),夏天酷熱(那時根本沒有空調(diào)),每一個夏季,總免不了與酷熱打各種交道。
小時候,我家住在矮小的平房里,南北都有房屋樹木阻擋,屋內(nèi)通風(fēng)采光都不佳。自然到最炎熱的那些天,屋子里便顯得更加炎熱了。
最熱的三伏天,會讓人覺得無處躲藏,一天從早到晚幾乎沒有一刻陰涼可享。
一大早,天剛剛亮,窗外樹葉間的知了就賣力地聒噪著,把人們從睡夢中吵醒。懶懶地從床上爬起,走到屋外一看,朝霞似一片烈火把東方的天空染紅,圓圓滿滿的紅太陽也勤懇地重復(fù)著向上登攀的動作,不一會就躍到半空了。太陽的周圍是蒙著一層灰色的藍天,天上沒有一絲云彩,樹梢樹葉間也沒有一絲風(fēng)掠過。
“又是一個大晴天,恐怕比昨天更熱咯!”手里拿著蒲扇,身上只穿著褲衩和背心的老人們抬頭看著天空,嘴里喃喃地說著。
吃過早飯,汗珠早已從發(fā)絲間滲出,從臉頰脖頸肆無忌憚地流下來,直到把人們的汗衫布褂濕透。
可是,沒有時間喘息和休憩,只拿條毛巾擦把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都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老人們牽著幼小的孫兒孫女來到樹蔭下,一邊為他們用力地搖著蒲扇,一邊抱怨這熱死人的鬼天氣。
壯年的男子肩挑手扛,快步如風(fēng)地向田間地頭走去,剛剛還在谷場里留下一個斜斜的影子,轉(zhuǎn)眼就消失在村路的拐角處。
洗完碗筷,喂完牲畜的婦女們也頭戴斗笠,手提水壺出發(fā)了。就算一束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她們也要堅定地朝著自家水田旱土的方向走去。
那時,我雖只是一個小學(xué)生,基本屬于“手無縛雞之力”的階段,可也要每天被父母拉去干活。
極不情愿地跟在母親身后,扭扭捏捏地向正值“雙搶”的水稻田走去。
來到田壟上,磨磨蹭蹭地下了田,拿起鐮刀去割那片漫無邊際的金黃稻子。忍受著稻穗谷芒掃過手臂的刺痛,忍受著長久躬身的腰背酸痛,忍受著汗水滴下模糊了視線的煩惱,一次次揮動鐮刀,一次次挪動腳步。偶爾,直起身來看看眼前這片金黃稻海,感到它還是那般浩瀚,面積似乎不曾比剛才小了半點。再抬頭看著那吐著火的驕陽,心里詛咒著該死的烈日,也默念著還要多久才可以收工呀?
熬過了收割稻谷,過幾天,我又要和父母一起在水田里頂著烈日插禾了。插禾的滋味比割稻子更不好受!
火熱的太陽一大早就稻田里的水曬熱了,腳伸下去真有“探湯”的感覺,烈日炙烤下的水面,不時有一股股火熱的水氣升起,讓人們?nèi)缤蒙碚艋\之中。
插禾時需要把腰玩得更低,那種長時間彎腰所帶來的疼痛難受讓人刻骨銘心。
“小孩子哪有腰子?”大人們總對我們這樣講。
可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我的腰每每不出一小時就開始疼痛難耐,感覺再堅持一會兒腰就要斷了,心想著我的腰可能永遠都直不起來了。
可是,再痛也不能逃離,只有把直起身休憩的間隔時間一次次縮短,然后又在母親的一次次催促聲中,極不情愿地艱難地彎下腰去……
再一次直起身時,用粘了泥水的袖子擦擦臉上的汗,再抬頭看看太陽是否小了一點點。這時心里除了渴望有哪怕一絲絲風(fēng)吹過,還有一個謎團——父母的腰怎么就一點都不疼,他們一直彎著腰,都不見他們直起來一次。
正午時分,那個暴戾的太陽吐著長長的火舌,氣勢洶洶地撲來,離耕作的人們越來越近,似乎在驅(qū)趕耕作的人們快快離開稻田。
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那些貪婪勞作的爸爸媽媽們才會戀戀不舍地招呼孩子們收工回家吃飯。
吃罷午飯,有一段難得的午休時間。
一家人會把竹涼板、竹涼席、竹躺椅搬到堂屋里那個全家唯一的吊風(fēng)扇下,開始全家的集體午睡。
大人們往往很快開始打鼾熟睡,小孩子往往很難真正入睡。偷偷瞄著父母睡熟了,就悄悄爬起來,開始午間有趣的功課了!
太陽依然當空高掛,蟬兒依然在樹林里嘹亮地齊唱,燥熱的空氣依然沒有消退半點,被火烈的陽光炙曬著樹木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墒峭低盗锍黾议T的孩子們此時卻并不在意天氣的炎熱了。
我有時會帶著弟弟妹妹,拿著一個用“光輝”牌洗衣服的塑料包裝袋自制的網(wǎng)兜去樹林間撲蟬。撲得的鳴蟬會被我們裝在另一個塑料袋子了,讓它們在自己的手間熱熱鬧鬧地叫著,還不時搖晃幾下,讓它們的叫聲有一些變化,仿佛是要它們演奏曲調(diào)不一的交響曲。那些啞巴蟬(不會叫的蟬被我們叫做“啞巴”)就會被我們?nèi)拥?,甚至被折斷翅膀,讓它們再也飛不起來。
有時會由姐姐帶我們?nèi)ヌ镩g小溝渠里捕魚。我提著一個木桶,姐姐拿著一個竹筲箕(盛米飯用的器具),弟弟妹妹歡快地跟在身后。
不一會兒,我們來到了田間的灌溉溝渠里。排灌站剛剛抽過水,稻田里灌滿水后,溝渠里還有淺淺的一層水。我們輕輕地下到水里,用雙手端著竹筲箕向前慢慢地推著,走了幾米遠便快速地抬起來,把筲箕端平之后,便欣喜地看到三五只、十幾只小魚小蝦在眼前蹦跳著。弟弟妹妹迫不及待地把魚蝦揀到水桶里,讓它們在木桶的清水里輕快地游著。
我提著木桶緊緊跟在姐姐身后,一個中午下來我們往往收獲頗豐,所捕的魚蝦又可以成為媽媽餐桌上的美味了。
等我們回到家里,父母往往已經(jīng)結(jié)束午睡準備出去勞動了,看到“開小差”回來的我們,父母也不會責(zé)罵,但是下午的勞動卻絕不會免掉。
偶爾不用下到農(nóng)田的下午,我會和同村的小伙伴邀約在下午四五點拍著隊去小河里挑水,等到我們一個個把家里的大水缸都灌滿了之后,快樂的時光便來臨了。
我們?nèi)宄扇旱貋淼叫『樱撓峦庖?,只穿一條褲衩(年紀小的干脆光著身子),在黃昏時的小河里盡情地蹦著跳著游著。時而潑水打鬧,時而潛泳浮游,時而捉摸魚蝦,此時的小河成了孩子們的天堂。
夏日的夜晚也是喜憂參半。
農(nóng)忙到來之前,父親總會抽個半天去附近的國營農(nóng)場買來兩袋西瓜。西瓜買回家會擺在父母房間里床下的地板上,我們趴在地上像數(shù)寶貝一樣“一、二、三、四、五”地清點著,直到數(shù)清楚究竟有多少個為止。
晚飯后納涼時,我們幾個小孩子一邊吃個西瓜,一邊數(shù)著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或者一邊聽奶奶講牛郎織女的故事,一邊享受爺爺手里的蒲扇送來的一陣陣涼風(fēng)。吃著,說著,笑著,鬧著,時間很快過去,便一個個在燦爛的星光下,在如絲的晚風(fēng)中依次睡倒。
等到半夜時分,再一個個被父母背回屋里,放到床上。
可長大些,夏日的炎熱卻又成了夜夜長久的困擾。
可能是長大了,想要有自己的小空間了。所以,晚上也只是在納涼的人群少許坐會兒便進屋了。
躺在床上,吹吹口琴,哼哼流行歌曲,想想自己的心思,本也很美好!
可是,低矮的屋子里原本就不透風(fēng),再加上坐在厚厚的蚊帳里,更是感受不到半點空氣的流動。就算光著膀子,也覺得格外燥熱。
又不想出去乘涼,于是懶懶地躺下,可睡意全無。
滾熱的身沾到沁涼的竹席,感到一陣舒爽。可是好景不長,不要幾分鐘,燥熱的身體便把竹席子焐熱了,于是用力地把手里的蒲扇搖得更快一些,再慢慢翻個身,把自己的汗?jié)竦募∧w從黏的很緊的竹席上“撕扯”開,又讓脊背去找尋另一處竹席上的沁涼。
如此這般,翻來覆去,一個長長的炎熱的盛夏之夜就在這樣在后背前胸的翻動中焦躁地度過。
等到第二日起床,頭昏昏沉沉的,怎么也想不起前一夜究竟是幾時入睡的……
過去的記憶時而朦朧,時而清晰,那些盛夏里的燥熱炎熱酷熱漸漸依稀。那時的難受也好,難熬也罷,都飄然遠去。
在如今這樣的夏日里偶爾想起,卻也有別一番滋味,心間也還會涌起一種莫名的依戀與欣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