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檔案
清晨,我站在庭院里那棵樹下,夏日的晨風撩起我的裙擺,使之全身涼爽,我愜意地張開雙臂,甩著額頭上的劉海,陶醉地說:“??!風兒您再猛烈些吧,我愿醉臥在您的懷抱里?!蔽以诔匡L地吹拂下,轉(zhuǎn)著圈親切地撫摸著這棵經(jīng)歷了歲月洗禮,風雨侵蝕使之滄桑,布滿皺紋挫手的老樹,她的樹身我合圍難以摟抱。我仰望著這棵倔強生命力極強的老樹,她那枝繁葉茂分了若干個家的枝杈,仿佛我們一個個成家的兒女。那茂盛碩大的遮陽傘,如同父母寬闊的胸膛,為著兒女遮擋著風寒嚴霜。樹干的枝椏上,安然無恙地住著鳥兒的一家。有的在枝葉上來回跳躍,有的站在房檐上歪著頭嘰嘰喳喳在歌唱;還有的站在門樓上相對而立,你看著我,我望著你。一會你啄啄她頭,一會他啄啄你肩。不知這一對卿卿我我的鳥兒,是夫妻還是兄妹或是姊妹的親情關(guān)系。它們的父母停在老樹前的電線上,嘴里噙著蟲兒,警惕著環(huán)視四周。鳥巢里的幼鳥張著黃嘴丫子唧唧叫著,等待著父母的恩寵,世界萬物皆有心靈相通,且有著每個物種的生存方式和生存能力。
我欣賞著這幸福的一家子,下意識地翹起腳,摸著它們那小巧玲瓏美麗的家,這個美麗的家,不知勤奮的鳥兒銜來多少棵草筑起來,使之光滑整潔結(jié)實,我的內(nèi)心有一股熱流在涌動。樹后的幾間泥草房,鋪滿松木檁子的房梁和木瓦片的屋脊,房頂?shù)年庩杻擅嫫拢际怯么箢^甸子草一層壓一層鋪成。光滑小四方格子的木質(zhì)窗欞,將窗戶形成了迷宮,窗戶上糊著淺黃色的仿毛頭紙,在陽光和燈光的照射下,如同夕陽的余暉魅力無限。木質(zhì)的大門和鑲有木瓦片的門樓子,大門堂屋門兩邊粘貼的春聯(lián),糧倉上轉(zhuǎn)圈晾曬的玉米棒子,外墻上懸掛的辣椒毛蔥大蒜。屋內(nèi)墻上粘貼的海瑞罷官劇照,毛澤東主席慈祥畫像,以及周恩來總理會見農(nóng)民的熱鬧場面,一圈低矮柵欄,將草屋的四周方方正正地圈起來。一樁樁一件件呈現(xiàn)出一個地地道道倍感親切,年代久遠的老屋。我置身在這親切的庭院里,百感交集,思緒飛騰,舊影重現(xiàn)。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既親切又貧窮的茅草屋里,那個年代已久的家和事,猶如昨天歷歷在目。
自從大公雞代替遠方的父親和母親拜堂成親起,“長白山”大山里,便又有一戶工人家庭誕生了,開始演繹人生漫長的生活,也為1+1=未知數(shù)的孕育奠定了基礎(chǔ)。
父親今年八十三,母親七十七,這老兩口相濡以沫五十多年,一生養(yǎng)育了五個兒女。兒女們雖然不當官不做將,卻都是讓外人豎起拇指,夸贊家庭和諧對父母孝順有加的孩子;雖不榮華富貴,卻也都是過著靠自己拼搏衣食無憂的生活。
一九六二年,我在父母結(jié)婚的第二年出生了,隨之便有了這樣棲身的茅草屋。我是家中長女,伴隨著父母和生活中一樁樁經(jīng)歷的人和事成長。
父母都是樸實的普通工人,在國家困難時期,與全國的人民一樣,過著艱難困苦的生活。工人階層的生活雖然苦,卻還是比較幸運的,起碼能享受國家每月每人限量的糧、油、蛋、肉、糖等生活必需品,那個年代的棲身之處,都是青一色的茅草屋。
父親這一生親手建造了五處房屋,至今,父親還時常嘮叨起當年我給他做幫手的事情。
茅草屋是用黃泥脫成泥胚蓋成的。在我家第二處房屋建造時,父親用窄木板釘成一個長方形木框,木框里放滿和好的黃泥將其抹平,再將木框取出,一塊厚厚實實的黃泥胚子便形成了,兩間草屋也得幾百塊這樣干燥的泥胚。
茅草屋經(jīng)過雨淋日曬,嚴寒風霜的侵蝕后,總是有一些“格格不入”的草與房屋脫離關(guān)系。為了防止房屋在雨天或是春雪融化時漏水,父親在每年的夏天,都要去山上的大草甸子,割一批新草捆成若干捆背回來晾曬,我像個跟屁蟲樣也去過幾回,你可別說我去搗蛋,我也能做點力所能及的活,我將父親割成一堆堆的草,集中一起一抱捆成一個捆。攢夠幾十捆與父親一起背回家晾曬,曬干后父親便騎在屋脊上,修復那受傷的創(chuàng)口。我先將一捆捆的草用盡力氣,扔到低矮的房頂上,父親便將一處處脫節(jié)的草換掉,換好后,用一塊木板方一寸寸地壓平,這樣一家人就可以安然無恙、無憂無慮地生活了。
草屋的墻體是用泥巴和草混合抹成的,通過雨水地沖刷,泥土脫落變得斑斑駁駁,或是留下一道道水漬痕跡。父親便將屋頂換下來的草剁碎,加上點亂麻,摻入從遠處擔挑回來的黃泥里,加上適量的水,光著腳丫子或是穿上高筒水靴,和成均勻有勁道的稀泥,用泥抹子涂抹到墻上,一個嶄新光滑的金黃色墻體又呈現(xiàn)在面前,這個吃力的活,可不是白面書生能做得來的。
那個年代,生活苦的平時見不著肉星,一塊臭豆腐也是上等的佳肴,這道菜雖然臭氣熏天,可是,玉米面大餅子就著臭豆腐,那味道特有回味。父親知道我很喜歡吃臭豆腐,每回都買回家一小壇子,這一壇子有一百塊,值兩三元的美味,足夠我們一家吃上一段時間。也許是生活的清貧,導致我們姊妹幾個營養(yǎng)不良枯瘦如柴,父母見狀就調(diào)換著給我們吃。
春天來了時,母親采回山菜。我們長白山腳下的林子里,各種山菜多的是。什么大葉芹、白花菜、山茄子、山韭菜、猴子腿、廣東菜、微菜、薺菜等都是我們喜歡吃的野菜。春秋兩季,父親還能給加點肉質(zhì)細嫩,味道鮮美的野生蛤蟆。自家種點自留地,什么土豆、豌豆、豆角、豇豆、玉米、蘿卜白菜一大園子,豐收時盡情享用。
秋季時采回營養(yǎng)豐富價值很高的蘑菇。榛蘑、凍蘑、刺蘑、小黃蘑等,現(xiàn)在我對這些蘑菇都不稀罕,就是小時候食量過多造成的。
秋季自留地豐收時,母親將嫩蘿卜、芥菜櫻子洗凈用開水焯,用它們做原料,來個粗食細作,做成“小豆腐”,這可是好多人家飯桌上的美食。
記得我上小學二年級時,母親帶著我去有石磨的人家,將泡好的豆子加工成很稠的豆汁。
我和母親在石磨的兩邊相對而立,一人推一根磨棒。本來磨棒是應(yīng)該平放在肚子上的,這樣用起力氣均衡不吃累。由于我個子矮小夠不著磨棒,只好將磨棒放到胸脯上,兩手做輔助推著那根磨棒前行。就這樣,我和母親推著石磨一圈一圈地走,母親邊走邊往磨眼里添豆子,頃刻,白白的濃濃的豆汁順著石磨流淌下來,一股股地流進磨盤下面的水桶里。
加工好豆汁后,母親將鐵鍋燒熱加上油蔥爆鍋,之后添上適量的水燒開。當鐵鍋燒開了,便將豆汁倒進鍋里,繼續(xù)添柴旺燒,燒開再將剁碎的菜放進鍋里。煮沸半個多小時后,掀開那有著松香味的紅松鍋蓋,一鍋一清二白的“小豆腐”出鍋上桌了,吃到嘴里越咀嚼越香,純粹的一道農(nóng)家美味食品。嘖嘖,現(xiàn)在說起還饞的流口水。
等我和弟弟長到十幾歲時,家里的生活條件有所改善。春天,我和弟弟放學或是周日,我們雙雙去捉肉質(zhì)細嫩味道鮮美的蛤蟆。夏天,我倆去河里捉魚捉蝲蛄。捉到的魚,母親給我們燉或者煎著吃。蝲蛄回家洗凈剁碎過濾成蝲蛄汁,做成粉紅色“蝲蛄豆腐”,加上佐料,那味道別提多美了。算了,別再說了,再說我晚飯都難以下咽了。如今想品嘗這美味,再也沒處去捉蝲蛄,大江小河被敗類們?nèi)鏊帤У袅速Y源。秋天,我倆背著筐或挎著籃子,到林子里揀成熟自行脫落的松果或是山核桃,以及采集我們喜歡吃的野果子。我們山區(qū)的孩子不受屈,就看你是否有本事。說起山核桃,又想起小時候父親為我們做的事情。
每當父親有閑暇時間時,總是在飯做好了之后,利用灶坑的余火,給我們燒上一堆核桃。等核桃都裂口后,再用木棍扒拉出來,趁熱用菜刀從開口處一個個地撬開,這種做法,取出的核桃仁多數(shù)時是完整的。父親將一枚枚核桃仁取出來,一一放進圍在他身邊的我們手上或是嘴里,我們就像那小家雀一樣伸著手張著口,父親看著我們急切等待的樣子,給我們自制了幾個形如錐子的利器。父親將釘子頭砸扁再用木銼挫成尖,這樣我們就能近水樓臺先得月,自食其果了。那燒熟的核桃仁油汪汪,咬一口滿嘴留香,至今我還鐘情于她,每年的秋季,總是找?guī)滋鞎r間將那“核桃姑娘”帶回家。
我是土豆妮,從小就喜歡吃燒土豆,飯后,父親將大小均勻的土豆埋在余火里。半小時后,將一個個燒成黃瑩瑩皮軟乎乎的土豆,扒出來剝?nèi)テぃΣ[瞇地看著我給一個個消滅掉。
我也不只是吃貨,夏天,我和弟弟以及同伴們?nèi)ケ碂瘛?br />
那時林子里的燒柴遍地都是,家門口不遠的樹林里,拳頭粗的干樹棒,二十幾分鐘就背回家一趟,想想那時揀燒柴的情景還余興未盡。
我拿著一根細麻繩,對折鋪在地上,調(diào)整好寬窄度,將一抱燒柴左右均勻放在繩子上捆好,繩子前后用力勒緊打好繩扣,左右胳膊插到繩子里,雙肩背在身上,不知疲倦地像只快活的鳥兒樣,往返于家和樹林中。
冬天,我和弟弟拽上長把爬犁,去離家?guī)桌锏氐纳謷?,替父母解決一些“燃煤”之急,什么粗的長的來者全不俱(不怕),用帶去的彎把子鋸一一截斷,裝滿爬犁就走人。雖然冒著三九嚴寒卻是汗流滿面;雖然累得筋疲力盡,看到用雙手換來的成果卻快樂無邊。有時清晨早早起床,頂著凜冽寒風,跟隨父親推著車子,去木頭加工廠拉鋸末燒取暖爐。那時的取暖爐是用紅磚黃泥砌成,爐面是一鐵蓋子,每天晚上我和弟弟將爐子中間插上一圓木棒,裝上滿滿登登的鋸末,再將木棒抽出,形成一個圓圓上下通風的爐眼,以便次日早上引火。我們還會有力利用資源,在燒熱的爐蓋上烤土豆片,這是最方便不用任何加工的“平板燒”,烤出的食品純綠色,即使不涂抹任何佐料,也吃得津津有味。那個年代的孩子骨子里有一股無窮的力量,真是苦中有情苦中有樂。
茅草屋里雖然陳設(shè)簡單,卻也有相隨著古老進步的文化。
我家的火炕,是父親用一塊塊規(guī)則的石板或紅磚壘成,在炕邊和中間留出幾道煙道通向煙囪出口,炕面子是用黃泥亂麻合成的稀泥抹成,待兩遍黃泥燒干壓光后,便可在炕面上糊上一層舊報紙,炕四周邊緣用布條糊上縫,鋪上高粱糜子涼席,一鋪炕便大功告成。那時的天棚和墻,都是用買來的舊報紙糊成,這既為我創(chuàng)造了閱讀條件又省了買書的錢。
我躺在或站在熱乎乎的炕上,一則一則地瀏覽消息和閱讀文章,那時我不懂得什么散文、新聞、報告文學故事等,只是讀起來感覺新穎有趣,墻面上的報紙和圖片吸引著我,只要閑下來就一一閱讀。再到后來,家里的條件好了許多,炕面上易壞兩三年一換的涼席,換成了耐久的纖維板,刷上金黃的油漆,又艷又滑又亮,我們高興地在上面打出溜滑。墻圍子糊上漂亮的花紙,天棚和墻面糊上雪白的大白紙,嘿呀,那灰不溜秋的暗淡小屋一掃而光,滿屋賊亮,心情極爽!
我還模糊記得弟弟小時候自制廣播喇叭的事情。
那個年代,偏遠林區(qū)的生活枯燥乏味,文化娛樂更是寥寥無幾,弟弟搞起了發(fā)明創(chuàng)造。
他廢舊利用。從汽運處的廢鐵堆上撿來了一根大約一米五長的鋼筋,兩根幾米長的極細電線,不知在哪兒又弄來了一個舊小喇叭。弟弟將鋼筋砸進室內(nèi)炕沿前的一米多處地下,只留出幾公分長,零線火線一頭接入地下的鋼筋,另一頭接入掛在墻上的喇叭,從窗外扯進一根細鐵絲接在小喇叭上,經(jīng)過反復試驗,小喇叭竟能發(fā)聲說話了。我們經(jīng)常聽到一個童聲說:“小朋友們好,小喇叭現(xiàn)在開始廣播了?!惫糜袆?chuàng)意的娛樂游戲!從此我們不再寂寞,知曉了山外之事。我和父母看著弟弟的杰作,自然樂得合不攏嘴。那時,這就是偏遠山區(qū)人們很奢望的生活,我也夢幻著野鴨子能飛出重巒疊嶂的大山。
隨著歲月地輪回,我已逐漸長大,在父母的影響下,也學會了生活。
那時的經(jīng)濟貿(mào)易雖然很貧窮落后,可是,人們都會過生活。我們的衣服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臟了洗洗,破了縫縫,當時學“雷鋒”很盛行,全國流傳著“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我們的粗布衣衫都是補丁摞補丁,這樣就促使我們學會了縫補。
我的腳趾總是不甘于寂寞,總是想探出頭來觀光外面的風景,這就造就了腳趾、后跟處常常露出洞穴。父親給我做了一個襪撐子,我將破得實在不能穿的襪子腰剪掉,一塊塊地縫在剛露出拇指哥后跟妹的地方,縫好的襪子又能穿上一陣子。冬天穿的棉襖袖子,為了保持干凈,在袖頭上套上襪腰,將襪腰兩頭各縫在襖袖頭上,每每看著自己縫補的襪子及襖袖頭,極有成就感。
我雖然很乖,但有時也很任性。我喜歡運動,什么籃球、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我都喜好。在我讀小學四年級時,我?;顒邮矣幸粋€乒乓球案子,我看著高年級的孩子和駐扎在學校的連隊士兵,將那小小的銀球,在那翡翠的案子上運用得上下飛舞,我羨慕至極,也想躍躍欲試。連隊的士兵們耐心地教我發(fā)球、接球、扣球,沒多久,我的球技大有長進。由于球和拍子都是個人所有,使用起來不方便,我想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球拍,我便說服父母給我買一套。家里的生活不是多么寬裕,手頭也并沒有積蓄,父母不肯為我浪費那無用的錢。我并不罷休,使出拿手锏——哭。父母被我哭得無奈,只好拿出七元兩角錢,滿足了我的心愿。當然,后來我的球技突飛猛進,無論早晚,同校的孩子在飯桌前進餐時,我早已在翡翠的案前盡情施展,無論春夏秋冬亦如此。當年那個瘦弱女孩一上了運動場,就變得風風火火,這都要感謝那位體育老師的陪練,遺憾的是龍虎也難走出那大山。值得慶幸的是,那副球拍跟隨我二十多年,在我大兒子五歲時,我還帶他去打乒乓球。嘿嘿,媽媽打球,兒子撿球,好有趣,后來幾次搬家,球拍沒了蹤影。
記憶的影像如同銀幕播放,點點滴滴的回憶是那么溫馨那么甜蜜。
原來的茅草屋,經(jīng)過幾次衍變已是寬大明亮的樓房。我感謝那時的生活給予我很多,教會了我很多。我親昵地撫摸著眼前這棵老樹,就像撫摸著慈祥老爸的光頭,忍不住地嘿嘿嘿笑著……
祝老師工作開心,身健筆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