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作家】白頸翠衣鳥
在巍峨險峻的石龍山山腳,散落著一個個美麗的小村子。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是那么質(zhì)樸又善良,就像傳說中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村民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日子像山溝溝里的流水,平靜而安逸。
其中有一個叫田家村的村子里,生活著一對母子。話說這母子二人也沒什么特別的,和其他村民一樣,老母親在家里燒飯洗衣,養(yǎng)雞喂豬,門前屋后的菜園也歸歸整整,生機盎然。兒子叫田良柱,是一個墩厚老實的后生。
田良柱非常勤勞。每天,吃過老母親燒的早飯后就下地干活,地里沒事干的時候,他就背上鐮刀斧頭,帶上繩子,上山去砍柴。當(dāng)然,慈祥的老母親可會心疼兒子呢。她給田良柱準(zhǔn)備可口的飯菜帶上,讓他中午能吃得飽飽地,在大樹下美美地睡上一覺,再唱著山歌兒,慢慢悠悠地回家來。
一連三天,田良柱回到家都顯得非常疲累,而且,晚飯吃得比以往多很多。老母親看在眼里,便在心里暗暗揣測:兒子這是怎么啦?難道是中午帶的飯菜不夠,還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柱兒啊,山上的柴不好砍吧,是不是要走更遠的路才能砍到好柴了?”昏黃的煤油燈下,老母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道。
“不是啊,娘,山上可多柴呢,天天砍也砍不完呀!”田良柱也幫著老母親收拾著。
“那是不是娘準(zhǔn)備的飯菜不夠,柱兒吃不飽???你以前的飯量可沒有這么大呀?”老母親關(guān)切地問。
田良柱不說話了,老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他不想將真相告訴母親,是怕她太勞累啊。可是這樣叫老母親擔(dān)心也是不孝啊,孝順的田良柱左右為難。
“柱兒,有什么話你就說吧,娘還不了解你啊?!?br />
“娘,是這樣的,我這幾天進山砍柴,有一只小鳥,翠衣白頸,總喜歡跟在我身后唱歌,它唱得非常動聽,倒給我解了不少寂寞呢??墒沁@鳥兒飯量很大,它還愛跟我搶著吃飯,我見它那么餓,便讓它先吃?!?br />
“一只小鳥,能吃幾粒米飯呢?”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但念它唱歌給我聽,就由得它吃多少是多少了。想不到,它居然能頂一個小人的飯量呢?!?br />
“還有這樣奇怪的事情?”任老母親活了大半輩子,也想不明白這其中原由。
“兒啊,從明天開始,娘給你多準(zhǔn)備一份飯菜吧,這樣,你和那鳥兒都能吃得飽飽地?!?br />
就這樣,田良柱再上山砍柴時,總是要背兩份飯菜。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個人,一只鳥,在樹蔭下“相對而坐”,像一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又像一對舉案齊眉的小夫妻。
母子二人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平靜又美好地過著。誰料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福禍旦夕。一天早晨,太陽升起老高了,雞在籠子里“咯咯咯”地唱,豬也在圈子里“嗷嗷嗷”地叫,它們的老主人卻還沒有起床。
田良柱揉著惺松睡眼,門前屋后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找到老母親,他心里掠過一絲不祥的預(yù)兆,閃身沖進老母親的臥房。只見老母親面色安祥地躺在床上,他松了一口氣,上前喊了幾聲“娘”,又摸了摸老母親的額頭——老母親卻不知何時已乘鶴西去了。
從此,田良柱的生活就沒有以前那么順心順意了。帶上山的飯夾生半熟,炒出來的菜經(jīng)常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勞作了一天回家,遠遠地,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炊煙裊裊升起了。田良柱也一天比一天消瘦,翠衣白頸的小鳥像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似的,吃飯的時候,又尖又長的嘴像筷子一樣夾起菜來,往田良柱碗里放。
田良柱輕輕地撫摸著小鳥的頭說:“小鳥啊小鳥,我一直與娘相依為命,如今娘走了,我真想她啊。小鳥啊小鳥,你要是一個人該多好啊,可以陪我說說話兒。”
小鳥睜著圓溜溜的黑豆眼,同情地看著田良柱,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你好像能聽懂我說話似的,這就夠讓我欣慰的了。謝謝你。你放心,我會學(xué)會做可口的飯菜的,你等著吧。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開心,我想娘在天上也希望是這樣的。”田良柱深情地對小鳥說,在他心里,早已把它當(dāng)成了一個知心的朋友了。
可是,第二天,田良柱上山砍柴時,卻發(fā)現(xiàn)小鳥不見了,一直到吃中飯的時候,它也沒有出現(xiàn)。他心底非常失落,一整天都不得勁兒。
不過,田良柱是一個勤勞的年輕人,雖然心里郁悶,仍然堅持砍柴,直到太陽下山才背著一大捆柴回家。
遠遠地,從村子里傳來雞鳴狗吠的聲音,還有家家戶戶升起的煙火的嗆香味兒。田良柱傷心極了:再也不會有一片炊煙是專門為他升起的了。
“吱呀——”一聲,田良柱推開家門,一天勞作,他只想倒頭就睡??墒菑N屋里卻傳來陣陣可口的飯菜香味兒,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語道:“我真是餓糊涂了,娘不在了,怎么可能有這么香的味兒呢?別想了別想了?!?br />
可是那香味兒卻非常頑固地往他鼻子里鉆,直鉆進他的肚子里,引得他不停地吞口水。他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又使勁兒擺了擺頭,真實的啊,自己是真實的,香味兒也是真實的。他趕緊跑進廚屋一看,哇,一桌子好吃的菜,還冒著熱氣呢。
這是怎么回事呢?田良柱怎么也想不明白,不過,他實在是太餓了,坐下來就狼吞虎咽起來。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總有一桌可口的飯菜在等著田良柱回家,他內(nèi)心驚奇之余,有又點難過:那只小鳥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了。
這天,田良柱像往常一樣,背著鐮刀斧頭出門了。不過他并沒有上山,而是沿著山溝溝玩耍了一天,早早地就回了村子。
當(dāng)村里的人家開始做晚飯時,田良柱看見他家的屋頂上,也升起了青灰色的煙,真的有人在幫他做飯啊。
田良柱繞過屋旁的柴禾堆,輕手輕腳地推開院子的側(cè)門,來到廚屋。
一個身穿白衣翠裙的姑娘正在廚屋里忙碌著,只見她面容姣美如月,身姿曼妙如柳,烏黑的頭發(fā)垂到腰間,宛若仙女下凡。
那姑娘切好菜,抬頭發(fā)現(xiàn)田良柱站在門外,她一臉慌張,想奪路而逃,田良柱伸手一攔:“請問姑娘是……”
那姑娘眼見無計可施,臉頰通紅,低聲應(yīng)道:“我……我是……”
她欲言又止,思慮良久,終于下定決心地說:“我是山上的那只小鳥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田良柱嚇得倒吸一口涼氣,世上真有動物成精,幻變?nèi)祟惖氖虑閱??那眼前這位姑娘豈不是妖精?若非與那小鳥早已結(jié)下情誼,不覺陌生,此番他恐怕要嚇得暈過去了。
“我是一只修道五百年的山鳥精,你起初進山砍柴時,我非常生氣,因為你破壞了我生活的地方。我原本是想要報復(fù)你的,試探之下,卻發(fā)現(xiàn)你不僅勤勞老實,還那么善良,寧愿自己餓肚子,也要把飯菜給我吃。你娘過世,我心疼你吃不到可口的飯菜,就變成人來幫你做飯。每天做好飯菜后我就變回小鳥的樣子?!?br />
“那……”田良柱也是滿臉通紅,鼓起勇氣說:“你能不能不要再變回小鳥了,做我的娘子嗎?”
“現(xiàn)在就算是我想變成小鳥也變不回去了,因為被你們?nèi)祟惪匆娺^了,還跟你說了話,就沒有那個魔法了。我現(xiàn)在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了?!蹦俏还媚锖哒f道,“我叫翠翠,我愿意做你的娘子?!?br />
田良柱的生活比以前更幸福了。翠翠不僅長得漂亮,人也非常能干,家里家外,都收拾得干干凈凈,兩個人的小日子越過越甜蜜。
轉(zhuǎn)眼到了冬播的季節(jié),田良柱要下地去翻地了,可是他又舍不得翠翠,像個小孩子一樣三心二意,一會兒功夫就往家里跑。
翠翠便說:“這樣也不是辦法啊,眼看別人家的種子都灑下去了,我們家地都還沒有翻完?!彼D(zhuǎn)動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靈機一動:“我畫兩幅畫像給你帶上,一幅掛在地這頭的柳樹上,一幅掛在地那頭的柳樹上,這樣,你想我的時候,只要抬頭,就可以看見我了?!?br />
田良柱很高興,村子簡樸,他只能借來白紙毛筆,想不到翠翠提起筆,兩幅簡單而傳神的自畫像一氣呵成,栩栩如生。畫中的翠翠凝神遠眺,雙眸如夢似幻,楚楚動人。
就在田良柱安心翻地時,突然刮來一陣怪風(fēng),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來。等風(fēng)過去,田良柱猛然發(fā)現(xiàn)掛在地這頭的畫像不見了。他急得四下尋找,卻怎么也找不到了。
回到家翠翠安慰他說:“只是一幅畫像,沒了就沒了。我的人不是還在這里嗎?”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村子里突然來了好多當(dāng)兵的,他們兇神惡煞,一個頭目手上拿著畫像,挨家挨戶地搜。官兵所到之處,順手牽羊,看到值錢的東西就往口袋里裝,村民們敢怒不敢言。
原來,刮怪風(fēng)那日恰好有一個大臣路過此地,看見路邊的畫像,回去后把它獻給了皇帝。這皇帝色迷心竅,發(fā)動半個國家的軍隊尋找畫像上的女子,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當(dāng)他們看到翠翠時,所有人眼睛發(fā)亮,都在心底驚嘆了一句: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美麗的女子??!頭目高興得手舞足蹈,命令士兵押了翠翠回京領(lǐng)賞。
田良柱被這飛來橫禍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如何與軍隊抗衡,如何與皇帝抗衡呢?他拉著翠翠的裙角,任士兵如何亂拳相加,也不愿放手。
“你們讓我和我相公說一句話,我就跟你們走?!贝浯鋵︻^目說。
那頭目心想我們這么多人看著,量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樣來,便點頭同意了。
翠翠把田良柱扶起來,小聲地在他耳邊說:“相公,我走后,你不要傷心,你需日夜趕制一件白色雞毛做的披風(fēng)出來,做好后,天天穿在身上。切記,切記。你我自有團圓之日。”
翠翠走后,田良柱再也沒有心思下地勞作。他相信翠翠臨走前的交待,開始日日夜夜地縫制雞毛衣。只是這白色雞毛一時難以收集齊,他便挨家挨戶去討,與村民說明原由。村民們既同情他們夫妻二人的遭遇,又憤慨皇帝的專橫霸道,都愿傾力相助,把家里喂養(yǎng)的白色的雞都殺了,雞毛送給田良柱。
話分兩頭。
翠翠被皇帝關(guān)在一座金壁輝煌的寢宮中,她得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病,面色萎黃,頭發(fā)也干枯毛燥,原本水靈靈的一個人,變成了一個老太太。皇帝叫宮里最有經(jīng)驗的老御醫(yī)來把脈,老御醫(yī)凝神聚氣,卻診斷不出翠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一日,皇帝來了,他看看掛在墻上的畫像,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翠翠,搖頭嘆氣:“美人啊……美人啊……朕要怎樣做,你才能恢復(fù)往日的美貌呢?”
翠翠裝作可憐的樣子說:“尊貴的陛下啊,小女子每年都會得一次這個病,是一個穿白色雞毛衣的人給我開方治病的,藥材也都是他親自煎熬。”
皇帝一聽喜出望外,馬上傳令大臣們,兵分幾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這個穿白色雞毛衣的人,把他抓來皇宮。
就這樣,整天穿著白色雞毛衣的田良柱被士兵們抓來了皇宮,還與他的娘子翠翠相見了。
田良柱裝模作樣地給翠翠把脈,又搖頭晃腦地說:“嗯,這次病發(fā)得更嚴(yán)重了???不過,現(xiàn)在你已貴為皇帝的妃子,我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根治你這病痛?!?br />
皇帝大喜,忙問:“先生有什么法子,快快說來,不論是要多么珍貴的藥材,朕的宮里都有?!?br />
“藥材倒不用費多大的心,只是要借著陛下尊貴的身價,親自熬藥,熬好后還要親自試飲,這味藥里加入了陛下一片真心,娘娘服用后,自然藥到病除,永不復(fù)發(fā)?!?br />
這昏庸的皇帝真的放下國事不理,只讓下人們送來藥材,便開始閉門熬藥。待藥好,試飲了兩口藥就合上眼皮,沉睡過去了。
“相公,快,快換上皇帝的衣服,我們一起逃出宮去?!贝浯鋸拇采献饋恚瑢μ锪贾f,“這藥足以讓他睡上三天三夜了?!?br />
田良柱穿著皇帝的衣服,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翠翠像一個宮里的老麼麼,低著頭緊隨其后。一路上宮女太監(jiān)跪地問安,沒有人懷疑他們的身份。
他們順利逃出皇宮,一路急馳,隱入巍峨險峻的石龍山山腳下的村子里。翠翠的容貌一回到山谷就恢復(fù)過來。為了感謝村民們的幫助,翠翠呼來山上的姐妹們,施展魔法,在石龍山的唯一入口處布滿怪石荊棘,外面的人根本無法進入。而村民們依然是那樣質(zhì)樸善良,世世代代在這里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