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周年慶】夜(散文)
夜,是一首深刻的詩,是一幅含蓄的畫,其中的深意只有用豁達的心境才能體會。
兩年前,我染上失眠之疾。我試過各種方法,嘗盡各種苦藥,在一年之間都未有明顯的效果。我每天困倦而糾結,在水深火熱之中煎熬。在那一年與失眠不斷斗爭的時光里,我十分害怕夜的到來,因為每到那時,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我就感覺自己像在接受酷刑,被黑色的折磨吞噬。沒有人能夠救我,只有脆弱的靈魂在黑暗之中哭泣。
是的,夜是黑色的,是落寞的,是可怕的。人們常用黑夜比喻困境,比喻人生的低谷,在黑夜中的人們無不企盼黎明的到來。黑色,凝重,陰晦,沒有光亮,如同被蒙住雙眼,失去方向,令人恐懼和迷茫。失敗的人,落寞的人,常在黑夜里喝悶酒,似乎白晝已與他們的心情格格不入。仿佛好多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都發(fā)生在夜里,趁著夜色,危險就可以一步一步逼近,抓住那些不幸的人。
黑夜還容易引起憂愁,古人便常常借夜抒寫憂傷的情愫?!靶谴蛊揭伴?,月涌大江流。”星月浩瀚的畫面,映襯出杜甫內心的凄涼。好友的離世讓他孤苦伶仃,他也不得不辭去官職,“官應老病休”?!盁熁\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币驗橥硖频恼尉置媪钊丝皯n,杜牧在夜色中感懷國事,他也是憂國憂民之人?!靶亲蛞褂謻|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常常描寫昨夜的心事,亡國之痛,痛徹心扉?!耙龟@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标懹卧趬糁歇q想著在戰(zhàn)場廝殺的情形,可如今壯志未酬,報國無門,這是多么悲壯的情懷。
因此,我不喜歡黑夜,尤其在我不能夠享受睡眠之后。我將失眠的感受發(fā)布在朋友圈,不少親朋好友送來安慰和建議,有的建議我去看醫(yī)生,有的建議我多運動,我很感激他們對我的關心,但這些都未能對我有很大的幫助。然而,其中的一條留言,卻改變了我對黑夜和失眠的態(tài)度。他說:夜很美,你應該去享受它。這句話觸動了我的心,既然這么激烈的斗爭終未能使我的失眠有所好轉,我為何不就這樣醒著,帶著那種“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灑脫與釋然,去欣賞黑夜,去享受黑夜呢?
從那以后,我不再害怕失眠,不再恐懼黑夜。當我睡不著的時候,我時常來到窗前,獨自欣賞夜色。其實,只有在夜里才看得到星月的光輝。太陽太過奪目,無法用肉眼欣賞,而星月的光卻是那般柔和,溫婉地傾瀉下來,為普照之處涂上銀白,在地面留下影影倬倬?!霸掠嘘幥鐖A缺”,每天的月亮都是不同的。滿月圓潤明亮,猶如一盞明燈,懸掛高空。萬家燈火都比不上這一盞,那么有高度,照亮的范圍那么遼闊。缺失一點兒的月,顯得更有內涵,像一張害羞的臉,望著城市里的高樓林立,望著郊外的崇山峻嶺。它在思考,在躊躇,也許對這樣的世界還有疑問,也許還在感慨時光如白駒過隙。月牙會彎出妖嬈的弧度,令人想起白居易的詩句:“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痹码m然不言語,卻能觸碰到詩人敏感的內心。也許是李白“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的思鄉(xiāng)之情;也許是張九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思妻心切;也許是蘇軾“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念兄感懷,詩人們運用豁達的筆觸,借景抒情,寓情于景,給月涂上各種心情顏色。
還有很多的時候是看不到月亮的,只有繁星閃耀。也是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星星才格外顯亮,有的耀眼,有的迷離,頑皮地閃爍著,與臨近的星星構成各種星座。我在腦中想象著它們的形狀,那一把勺,那一桿秤,都別有一番情趣。“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椗恰?,我也和那些宮女一樣在夜里仰望星空,但比起她們的凄苦,我生活在現代,應該算是幸運的了。有媽媽和老公的關懷與愛護,陪伴與照顧,還擁有一份不算辛苦的工作和一個聰明可愛的女兒。知足常樂,那些遙不可及的奮然追求,是否應該放下了。太過在乎,不到黃河心不死,我也對造成我失眠的原因重新審視。
其實,如果是欣賞星星,城市不比鄉(xiāng)村。想起曾經乘夜車途經鄉(xiāng)村,那里擁有滿天繁星,有的星星離地面很近,仿佛用手就可以摘到。而城市的燈光會隱匿一些星辰。家附近有一家營業(yè)到很晚的店,夜里霓虹閃耀,中間有店名被點亮,周圍還有五彩繽紛的光,紅追著藍,藍追著綠,繞成一個圈。喜歡夜生活的人不少,雖然不是很健康,但夜擁有獨特的味道,那種感覺或許是明亮的白晝給不了的。
如果你覺得夜是誘惑,是閃爍的霓虹,那說明它還不夠深。深夜是靜謐的,是深邃的。沒有光亮,沒有喧囂,唯有此時才能將白天的光鮮看透,才能冷靜地分析得失。對于在白晝里的虛情假意,逢場作戲,當時只被氛圍感染,獨自一人在深夜里才會想明白對方真正的用意。希臘新喜劇詩人米南德曾說過:黑夜給智者帶來思想。一片靜謐,一盞小燈,沒有外界的干擾,容易使人全神貫注。時常白天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在夜里有了新的思路。
夜也許不會總是擁有一片清靜和一片晴朗的夜空,有時也會有不速之客到訪。轉年的春季,這天夜里忽然下起了雨。想必是一場知時節(jié)的好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淅淅瀝瀝的雨聲,在寧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雖然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這雨聲卻在這深夜陪伴著我,帶來不一樣的體會。夜雨綿綿,綿延入心。李商隱也曾在巴山聆聽夜雨,思念遠方的妻子,希望早日與她團聚,“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在改變對黑夜和失眠的態(tài)度之后,我也不再吃安眠藥了,就這樣欣賞著夜,感受著夜,有時候竟然能夠自己感覺到睡意,繼而進入夢鄉(xiāng)。放松心態(tài),不再恐懼和焦慮,反而有時能夠睡得很香甜了,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來心態(tài)不同,世界也隨之改變。同樣一件事物,不同的心態(tài)會看到不同的側面?;磉_而積極的心態(tài),泰然的處世態(tài)度,有助于問題的解決,即便不能解決,也可以逃開糾纏,一笑而過,不僅對自己的身心有益,還可以感染周圍的世界。
美好的一天,始于光亮的白晝,卻總在美麗的黑夜之中結束。也許白天不懂夜的黑,但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