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年的驚蟄陽光明媚，山路上正行駛著一輛軍用吉普汽車，許是駕駛員并不熟悉這樣曲折的山路，所以車子跑的不快。
　　 伴著顛簸，傳來些許笑聲，是后座的女兵正嘲笑駕駛位上男兵何曉東的駕駛技術(shù)，何曉東有些憤憤，保持沉默。
　　 女兵又欲發(fā)笑，卻聽后座男人敦厚的聲音，好好開車！
　　 “是，首長！”女兵回道，翹了翹嘴。
　　 何曉東見女兵吃癟，偷偷笑了笑。許是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曲折的公路，他暗自加快了速度。論起開車，他可是連隊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不然也不會被安排到這個護送的任務(wù)。
　　 男人見副駕駛位上女人低頭沉默，便把手輕撫在女人肩上，問道：“沒事吧？”
　　 “沒事?！?br />　　 何曉東看了看這個女人，約莫三十左右，皺著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聽聞這個女人叫李婧，是“鬼城”唯一的幸存者，那個十年前的浩劫，據(jù)說是一種罕見的傳染病，死了一座城，獨留下這一個人。他也是接受這個任務(wù)之后才知道這個關(guān)于“鬼城”的故事。他不知道她是怎樣度過的這十年，若讓自己承受一座城的覆滅，想必已經(jīng)瘋了吧。
　　 浩劫后李婧嫁給了當時救災(zāi)的一個默默無聞的士官，也就是后座的男人，育有一個女兒。男人姓杜，名云虜。許是抱得美人歸，杜云虜這十年間屢建奇功，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士官一路高升，如今已是西部戰(zhàn)區(qū)最年輕的司令員。
　　 杜云虜三天前收到“鬼城”研究所的緊急求助，說需要作為唯一幸存者的李婧參與到試驗中，稱“惡魔”病毒的研究有了新突破，有望徹底解決這個可怕的病毒。
　　 他并不想讓妻子再接觸有關(guān)“惡魔”的任何事情，奈何妻子固執(zhí)，屢勸不聽，便向部隊申請親自護送妻子前往研究所，并帶上了在西部戰(zhàn)區(qū)獵豹特站隊服役的侄女張菁。也算是提拔吧，畢竟“惡魔”病毒肆虐已有十年，雖說已控制在有限范圍內(nèi)，若有疏忽，恐怕會泛濫成災(zāi)，那可怕的病毒，杜云虜想想都覺得心驚。
　　 若這次能夠徹底解決這個可怕的病毒，也算是奇功一件，侄女也能沾沾光，升遷的事情也算有了著落，姐姐讓照顧這個頑劣的侄女的吩咐也能完成。
　　 20分鐘后他們到了興鎮(zhèn)，忽見前方檢查站一士兵舉手示意，何曉東停下車，下車行了軍禮，出示通行證，那士兵回禮，接過通行證看了看，便打開路障。
　　 行駛在興鎮(zhèn)的街道上，卻有幾分熱鬧。雖然大部分居民已在十年前搬出了這個最靠近病源區(qū)的城鎮(zhèn)，許有幾分鄉(xiāng)愁，還是有部分居民選擇留在這個可怕的地方。同時為了控制病毒擴散，軍隊進駐，建起堡壘，如今的興鎮(zhèn)已是一個特別的軍事管制區(qū)。
　　 管制區(qū)區(qū)長親自前來迎接，邀請幾人前往軍供酒店就餐下榻，一路熱情的向杜云虜介紹這堡壘的的牢固和封鎖的緊密，又夸贊他的士兵和興鎮(zhèn)居民關(guān)系的融洽，始終不忘掛在臉上的笑容。杜云虜微笑著回應(yīng)，酒足飯飽后拒絕了下榻的邀請便驅(qū)車上路。
　　 吉普車一路暢通，向“鬼城”郊的鬼城實驗室前行，前行的山路兩旁長滿雜草，途徑有不少荒廢的房屋，山林里不時傳來鳥獸聲，彌漫著一絲詭異的味道。何曉東已能在這曲折的山路上疾馳，李婧看著窗外模糊的景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揚起，道：“小何這技術(shù)到有幾分當年香坪山老司機的味道?！?br />　　 何曉東愣了愣，笑道：“不是秋名山嗎？”
　　 “秋名山也對！”李婧笑了笑，一掃眉間的陰霾，忽見前方路中有一奇怪影子，驚道：“小心！”
　　 何曉東急忙踩下剎車，伴著刺耳的剎車聲，車子還是碾過了那個奇怪的影子。幾人慌忙下車，只見那影子橫躺在路上，卻是一個男人，那人面色恐怖，雙目赤紅，衣衫襤褸，雙腳處被吉普車碾壓而過，已是血肉模糊。
　　 杜云虜看得心驚，那男人的模樣可不就是十年前感染病毒的人的模樣嗎！杜云虜下意識地摸出手槍，示意兩人戒備。何曉東和張菁看得呆了，在這太平的年代，他們雖然是部隊的精英，卻哪里見過這般場景，只覺一股酸臭味由肺腑中傳來，憑著多年的訓(xùn)練，終于強制壓住了嘔吐的欲望。
　　 “他似乎是從山崖上摔下來的。”杜云虜仰頭道。
　　 李婧捂住嘴巴，驚道：“我見過他！”
　　 “他是誰？”
　　 “我以前見過他，不知道名字！”
　　 “十年前？”
　　 “嗯！”李婧深吸了口氣，渾然不覺淚水已從眼眶里溢出。那可怕的一天突然涌進了她的腦海，不知不覺已泣不成聲。
　　 杜云虜俯身安慰，卻聽耳邊傳來“吱吱”叫聲，他急忙把槍口轉(zhuǎn)了過去，卻見一只猴子正對著他們做戒備狀，他正欲放下戒備，卻見那猴子雙目赤紅，猴臉上滿是暴躁。
　　 “快上車，走！”杜云虜呼道，護送著驚起的李婧退回車上。何曉東見首長滿臉焦急，急忙發(fā)動汽車。
　　 “回去！回興鎮(zhèn)。”杜云虜一臉嚴肅，“怎么回事，病毒不是只會在人類之間傳播嗎？”
　　 “不！去實驗室！”
　　 “我們……”杜云虜見妻子臉上堅毅的神情，一時有些愁然，嘆了口氣，道：“去實驗室?！?br />　　 猴子見車子駛離，便回身向興鎮(zhèn)方向跑去，只聽那路旁的山林中不時傳來獸鳴。又見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身子抽搐幾下，竟從地上彈起，用雙手撐著地面向猴子方向爬去。
　　
　　 二
　　 他在黑暗里漫步，看到眼前有了一絲光亮，光亮漸漸侵蝕了黑暗，他的眼微微睜開。他看到自己浸泡在淡黃色的液體中，是一個柱型的玻璃柜，這是一個實驗室，一個女孩閉著眼睛在操作臺旁輕哼，女孩的馬尾伴著她身體的搖擺左右晃動。
　　 他聽不見女孩在哼著什么，卻又想要聽到，忽然一股暴虐的情緒升起，他看到眼前的玻璃墻有些礙眼，想要擊碎它，卻發(fā)現(xiàn)他全身插滿各種各樣的插管，感覺麻木，使不上力氣，然而暴虐的情緒讓他有些瘋狂，他使勁掙扎著，氣泡從他身上冒出，一旁的心率儀發(fā)出警報。
　　 忽然一個中年男子闖進門來，看見他赤紅的雙眼。男子大叫一聲：“操！”急忙推開哼著小曲的女孩，快速按了幾個按鈕，又把熒光屏上的劑量調(diào)到最大，一雙眼死盯著那個安眠液中的“惡魔”，見那“惡魔”殘暴的表情慢慢恢復(fù)平靜，又緩緩閉上眼睛，他呼出口氣，冷汗從額頭滴下，癱坐下去。
　　 “蘇攸博士……”女孩被蘇攸一巴掌打翻在地，嘴角溢出血來。
　　 “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嗎！”蘇攸咆哮道，“把你安排在這里看守這個惡魔，你竟然……你知道五年前這個惡魔蘇醒死了多少人才再次讓他陷入沉睡嗎……”
　　 女孩看著蘇攸猙獰的面孔，只感覺蘇攸比適才蘇醒的“惡魔”更恐怖，這讓她很害怕。她來到這里半年，壓抑的氣氛讓她無數(shù)次想要逃出這個地方，奈何爺爺?shù)膲毫?，她只能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做些白日夢，好讓自己不至于發(fā)瘋。
　　 女孩復(fù)姓東方，單名一個芮字，畢業(yè)于東南大學生物科技學專業(yè)，爺爺告訴她這個研究很快就能完成，托老友把她安排到這里做了蘇攸的助理，待研究完成之后便能蹭一下功勞，能抵得工作十年。
　　 然而她來到這里之后，發(fā)現(xiàn)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沉溺在研究里，沉默寡言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甚至經(jīng)常在實驗室里暴走。就連負責守衛(wèi)的士兵也總是深沉的臉，如機器一般重復(fù)著站崗、換崗、巡邏。這一切都讓她感覺自己到了一個監(jiān)獄，盡管這里本就是一個監(jiān)獄，關(guān)押著蘇攸口中可怕的“惡魔”，也就是那個沉睡在安眠液中的男子。
　　 東方芮捂著腫起來的半邊臉頰，腦子里嗡嗡作響，她癡癡地看著還在咆哮中的蘇攸，他嘴里吐出了什么惡毒的咒罵，都被她空白的大腦過濾，眼淚從她的眼眶里溢出，她的喉嚨發(fā)堵，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蘇博士，楊博士找您！”一個大小伙走進案發(fā)現(xiàn)場，對蘇攸說道。
　　 “嗯！馬上去?！碧K攸似乎感覺自己言語中的某些詞匯用得過了，嘆了口氣，借著大小伙的通知間隙想對東方芮說些安慰的話，卻又想起這小丫頭差點把惡魔給放了出來，心里頭的火又有復(fù)燃的趨勢，便惡狠狠說：“干不了就滾蛋！”說完他就走出了這個房間。
　　 大小伙看了看呆立的東方芮，給了一個安慰的表情便拉上了門，留下東方芮在這里淚流。她看著那個玻璃缸里的惡魔，若他真有毀滅世界的本領(lǐng)，她腦子里有一股想把他放出來的沖動，可是她不敢，她還在這個實驗室里工作，還得繼續(xù)完成那些“先行者”們排列的生活。她腦子里有太多偉大的夢想，但任何一個夢想都不關(guān)于在這里虛度光陰。
　　 蘇攸踏進楊穆的實驗室，發(fā)現(xiàn)大家都已經(jīng)聚在了這里，加上蘇攸一共八人，楊穆臉上有些沉重，實驗室里議論紛紛。蘇攸似乎是最后一個踏進的主要人員，楊穆讓蘇攸關(guān)上大門，然后說：“這次讓大家來，是我的研究有了新發(fā)現(xiàn)?！?br />　　 “什么發(fā)現(xiàn)？”有人問道。
　　 “大家別急，聽我說，一直以來我們都把‘惡魔’當做一種傳染病來研究，也就是病毒研究，然而我們盡管在患者身上發(fā)現(xiàn)了千萬種奇奇怪怪的病毒，都沒有任何一種病毒或是細菌能夠?qū)е聬耗У牟?。我們又從患者的身體、血液、DNA、大腦、生活、情感乃至任何一個微小方面進行研究，都一無所獲，卻有了很多對人類有益的新發(fā)現(xiàn)?！?br />　　 “快說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盡說些沒用的。”有人大聲道，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了。
　　 “我發(fā)現(xiàn)患者的DNA里有一個基因似乎控制著這個病變?！?br />　　 “不可能！DNA所有片段我們都研究過，不可能有這個基因?！?br />　　 “這就是我要說的，我們都已形成共識，‘惡魔’病毒通過血液傳播，且只會在人類之間傳播，我們致力于研究其原因，得出模糊的因素，似乎是人類存在著其他動物所沒有的條件，那就是智慧、情感、生活、社會，然而如果動物也有了這些因素呢？”楊穆說著拉開了身前的白布，是一個玻璃箱，一只白鼠在玻璃箱里警惕著看著這些禁錮了它自由的人類，白鼠雙目赤紅，毛發(fā)倒立，鼠臉上滿是猙獰。
　　 “你制造了一個惡魔老鼠？這不可能！”
　　 楊穆得意一笑，道：“這在理論上確實不可能，我們也嘗試過無數(shù)次。大家還記得七年前的實驗嗎？我們對一百只老鼠進行了患者血液注射，然而結(jié)果讓我們大失所望，一百只老鼠里沒有一只發(fā)生病變，所以這個項目被擱置，老鼠們存在了生物倉庫中，在黑暗里度過它們的鼠生。但就在一個月前，我無意間打開了這個倉庫，竟然發(fā)現(xiàn)這一百只老鼠中還有一只幸存者，就是大家眼前的這只，我把它帶出倉庫的時候它還沒有惡魔化！”
　　 “怎么可能！先不說老鼠的壽命只有兩年，倉庫里沒有水也沒有食物，這只老鼠沒有惡魔化怎么可能活過七年。”
　　 “我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就連我也不信，在我進入到倉庫的時候，這只老鼠警惕的戒備著我，在屬于他的玻璃柜中，他身旁的玻璃柜里全是只剩骨架的其他老鼠。我被欣喜的情緒填滿，立馬把它帶出了倉庫，對它做了全面的檢查，發(fā)現(xiàn)它除了有些虛弱外與正常老鼠完全沒有區(qū)別！奧！上帝，我們都是無神論者，可為何這只老鼠好像獲得了上帝的眷顧，竟然七年不吃不喝都沒死！”
　　 眾人都呆立原地，似乎陷入沉思。
　　 “會不會是這只老鼠陷入了冬眠！”
　　 “哈哈，你的想法和我一樣，畢竟惡魔就是以類似冬眠的方式度過了這十年。軍方銷毀了所有惡魔病毒患者，獨留這只病原體，并不是為了給我們研究，而是這只是真正意義上的惡魔，他是殺不死的！這也是為何我們沉溺在這里十年如一日研究的原因，我們不得不感嘆造物的驚奇，我們從惡魔身上甚至解決了人類的衰老問題，越來越多的人獲得了惡魔的體質(zhì)，可我們并不認為這種抗衰老試劑可以被推廣，我們始終認為這是不安全的，可……”
　　 “哼！唯利是圖的賤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所以我們必須解決這個隱患，哪怕一輩子呆在這里看押著這個惡魔也無妨。”蘇攸一臉正色，堅毅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
　　 楊穆道：“不錯，這是我們的責任，而現(xiàn)在我們似乎有了解開這個謎題的鑰匙。大家請看這只白鼠，我剛才說我?guī)鰝}庫的時候它并沒有惡魔化，在喂食后它竟恢復(fù)了活力，它那時憨態(tài)的表情真讓人回味?！?br />　　 “那它是怎么惡魔化的？”蘇攸問，他的臉上滿是好奇，眾人紛紛議論起來。
　　 “我又給他注射了一次惡魔血液！”
　　 “據(jù)我所知對動物注射幾次惡魔血液它們都不會惡魔化。”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博士道。
　　 “不錯，注射后這只老鼠并沒有什么病變，我百思不得其解，那時我越想越煩躁，經(jīng)常發(fā)脾氣，摔東西。這一切都在這只老鼠的眼前發(fā)生，就是這樣，在我發(fā)了幾次脾氣之后，我竟然發(fā)現(xiàn)這只老鼠的眼睛竟然變得有些發(fā)紅，那是憤怒夾雜著些許恐懼的表情，這樣的表情竟然在一只老鼠臉上出現(xiàn)，像極了人類?！?br />　　 眾人停下議論，都盯著這只老鼠，好像要把這只老鼠從頭到腳都解剖個干凈，好知道這只老鼠為什么會這樣。老鼠好像感覺到了眾人的目光，在鋼化玻璃柜后惡狠狠地盯著眾人。
　　 “于是我覺得這只老鼠似乎對情緒很敏感，我便對這只老鼠分別注射了多巴胺、內(nèi)啡肽、梅拉多寧和腎上腺素?！?br />　　 “結(jié)果呢？”
　　 “這只老鼠發(fā)瘋了，在玻璃柜里亂咬亂撞，甚至把自己的腿給吃了，然后它似乎陷入了情緒低谷，一動不動，似乎是死了，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一個星期。我以為我的實驗失敗了，正感嘆不該魯莽，然而奇跡發(fā)生了，這只老鼠竟然自己又長出了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