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靜謐，月光如水，雅佇立窗前，對曦的深深思念在午夜枝頭綻放。其實，她頭腦里一有縫隙就想曦，吃飯時，睡覺時，做夢時，看書時，驀然的看到一個能代表曦的文字或一件有關曦的印記，總是會方寸大亂，默然心悸。說好的時間可以治愈一切的呢？說好的要騙一騙自己的內(nèi)心瀟灑放手的呢？雅自嘲。
　　 一晃又一個新年了。雅還沒向曦祝新年快樂呢，每年給曦祝福新年已成了雅的必修課，今年的祝福是：我把今年每一日每一時對你的所有祝福都壓縮成“新年快樂”這句話給你，你可以解壓得到工作順利、身體健康等等各種美好。
　　 “等一等，還有呢，”雅默念，再祝你：春天的芬芳中心曠神怡；夏天的盎然中恬淡悠閑；秋天的金黃中成熟安康；冬天的凜冽中無畏堅強。和煦一春，清涼一夏，收獲一秋，溫暖一冬，如意一生！
　　 雅還想告訴曦，這些年里，她過得很好，除了她想他時會失神把咖啡當作牛奶來泡，把筷子當作湯匙來舀；錯過班車，搭錯站點；切菜時刀切了手指，泡腳時熱水燙了腳……其他都好，真的，都好。因為想曦時，雅的心是歡喜的，是深到骨子里的歡喜，有時甚至傻傻地笑。但想過后，為何眼里常含淚花？
　　 雅自言自語：“我已告訴你了，我過得好，那么你呢？你也告訴我呀，你過得好么？你知道我藏你在心很深很久么？深到無人知曉，無人能觸碰；久到10年，或許未完繼續(xù)?！?br />　　 雅剪一段有曦的記憶，凝望那段繾綣歲月。
　　 還記得你年少時的模樣么？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偶遇時你羞澀的神態(tài)么？你一定都忘了，但我是記得的，我心中一直珍藏著你的青春啊，如水般澄澈，如山般蔥蘢。
　　 晨光熹微，天空漸白，我手捧一本書，晨讀于教室前排詩情畫意的書香長廊，鳥兒們唧唧啾啾，婉轉(zhuǎn)悅耳，或呼朋引伴，或嬉戲打鬧。我不禁被鳥兒的快樂自由吸引，目光一直追隨著它們在空中或樹頂，甚或我頭頂盤旋。
　　 芊芊楊柳、葳蕤梧桐在日光的映照下滿身華光，葉片脈絡分明，紋理清晰。這祥和的氣氛感染了我，我踮起腳尖，想摘一片梧桐葉當作書簽，以留著甜美的回憶。無奈幾次跳躍都無功而返，正失笑于自己的爛漫童趣之時，一只纖細修長的手高舉著一片梧桐葉在我眼前，我驚喜回首：溫柔清澈的目光，清秀白凈的面龐，俊朗分明的五官，在日光和梧桐葉的共同映襯下，你渾身散發(fā)著圣潔的光輝，給人感覺是那么舒適，那么溫暖。當我接過你手中的梧桐葉，我們眼神相觸時，你迅速轉(zhuǎn)移目光，靦腆逃離。
　　 從此，你的容顏映入了我的眼簾。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第一節(jié)課時我才知道，你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剛轉(zhuǎn)學到我班。和你是同班同學，而且和你是前后桌，真好。
　　 你溫和友善，我不小心將文具掉到你的座位上，無論何時，你總是細心地彎腰幫著撿起，并露出淡淡的微笑。
　　 一個明媚的中午，太陽耀得晃眼，照得人昏昏欲睡，同學們都在宿舍靜靜享受午休的時光。我那天竟沒來由地不隨大流，飯后早早來到教室。正沉浸在窗外高大香樟樹的威武欣賞時，你悄悄地來了，站在我身后，我轉(zhuǎn)身，我們的眼神再次相觸，這次你沒躲閃，而是熱烈地凝望，反而是我紅了臉龐，先撤回了目光。你循著我目光的方向看向窗外，說：“真美?！彪y道我喜歡凝望窗外的習慣你有過留意？
　　 或許你是無意，但在我心中卻泛起了漣漪。從此，你熱烈的目光融進我的心田，編織著我青春的夢想。
　　 以后的我經(jīng)常飯后早早到教室。你或在座位上看書，或在黑板上演算習題或練字。我就在座位上默默地陪伴著你的專注，你的激動，你的開心，你的憂傷。最喜歡看你練字的模樣，風流倜儻，灑脫自如。你的字兼顏柳兩大家之長，既委婉柔韌又遒勁秀氣，瀟灑飄逸。有時，你會無意識地向我轉(zhuǎn)頭，對我微微一笑，那一時刻，我的眼里盈溢著陽光，世界變得更加明亮。我往往也會報以羞赧的回笑，盡管你常?？床坏?。對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姿勢，每一句話語，都有說不出的喜歡。你的點點滴滴，在我眼中都匯成了一道獨特而曼妙的風景。
　　 你不僅溫和友善，而且聰明勤奮。課堂上，你回答問題時總是思路清晰，有板有眼，慢條斯理，甚而比老師分析得更透徹，老師也對你流露出賞識的目光，為你縝密的思維而點贊。讓與你同一教室的我時有錯覺，究竟你是老師還是老師是你？
　　 課間，其他男孩常在教室行間穿梭、嬉戲打鬧、甚至哄笑來釋放學習的壓力，而你總是淡淡地看著，一副小大人模樣，還帶著些許憂郁。我常想上前撫慰，你已足夠優(yōu)秀。
　　 放學后，時有同學向你請教習題，甚至有的要講幾遍，你總是不厭其煩，耳邊從未傳來你不耐煩的語氣。我總想探個究竟，你那么瘦弱的身軀何以裝進那么寬廣的胸腔？
　　 在教室的走廊上，回宿舍的小徑上，去食堂的小道旁，你身邊總圍著幾個好同伴，但你總是那么耀目，自帶光芒。
　　 但我從不近水樓臺先得月，我怕在你面前暴露我的慌張，暴露我的小小心事，怕你在講解時我只顧呆呆地看著你而對你的講解不得要領，讓你偷笑，我時?？吹侥阃敌δ?。
　　
　　 二
　　 雅沉浸在那次與曦一起的梅園賞游中。
　　 班主任人好心善，而且?guī)О囡L格獨特。一次，竟說服了校長，同意我們班開學前夕去一次遠方的旅游。好遠好遠的路啊，班主任不想帶我去，想讓我多休息，因為寒假前我在一次體育課上翻雙杠時不小心摔下來扭傷了腿，但后來班主任居然同意了。
　　 剛到風景區(qū)，我們就被遠處的梅激起了內(nèi)心的澎湃。錯落有致的山坡上，滿眼梅花呀。紅梅，白梅，綠梅，墨梅，品種多樣。五顏六色，多姿多彩，有紅的，白的，粉的，綠的，黃的，復色的。單一種紅色就有玫紅、粉紅、深紅、淺紅等。
　　 老師剛吩咐完集合時間，同學們就像小鳥兒一樣，自由奔放到梅花的海洋，爬著一個個小山坡，去探索遠方的世界。在爬一個陡峭山坡的半途中，我腳下一滑，身體不斷地往下倒回，是你及時抓住了我的手，并一起爬到了山頂。我們也和同學們一樣，興奮地嘰嘰喳喳，指點江山，直到一個同學死死盯著我們的手，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們的手還在相牽著。彼此相視一笑，又一次同時臉上涌起一團紅暈。
　　 在一起翻過幾個山頭后，同學們就陸續(xù)地各自結伴，有的三三兩兩，有的特立獨行。你看到我走得吃力，就建議到一個山坡下稍事休息。
　　 剛才只是走馬觀花，此刻才得以仔細觀察賞析。梅花有姣好的形態(tài)，更有氣質(zhì)的美。我摘了一枚單朵梅輕放掌心，問你如何，你笑答好看。接著你轉(zhuǎn)身，去遠處折了帶有枝干的一朵。你把我的和你的并排放在一起，問我最欣賞哪朵。說真的，有了蒼枝的配襯，梅的意韻更加突顯。我的那一朵，含苞欲放，嬌羞含露，美則美矣，但顯得孤孤零零。你的輕描淡寫就讓我深悟了意境之理，也讓我在以后的學習和工作中時有啟迪。我用雙手做成相框，說想把背景設置成黑色，你說有點兒沉悶幽靜，不如用月牙白，清爽有神韻。你還說，若在留白處配之以詩、書、印，則一幅畫意梅會躍然眼前。我開玩笑說，好啊，我作詩，你書法，鈐我們共同名字的印。但我說得太輕太輕，你又正好轉(zhuǎn)身，興許你沒聽見吧？
　　 那一天，陽光好明媚啊，但你笑得比陽光明媚千分。清醇的花香蕩滌著心扉，我們感受著深遠悠長、若隱若現(xiàn)的雅致。在這幸福得如夢如幻的場景中，看著近距離的你眼里的兩個小小的我，我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張揚著喜悅?！半僦翌a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妝?！蔽乙炎碓诿窐湎隆?br />　　 我們暢談了梅的很多話題，形態(tài)、特征和唐詩宋詞。其中有個小小的插曲，讓我動容，甚而讓我眼泛淚花。我喝水時說話，嗆著了嗓，咳嗽，你急急跨步過來，俯身輕拍我的背，那個緊張，那個細心，那個溫柔，溫潤了我的眼角，氤氳了我的心田。你的呼吸，你的發(fā)香，你的輕言細語，我至今記憶猶新。你可曾窺見我眼里漾著的柔情？
　　 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應該就是那一天，你在我心中落地生根的。
　　
　　 三
　　 曦和雅一起賞梅后，好像有一股甜蜜的氣流在兩人之間暗暗流淌。雖然曦一直的憂傷未一掃而光，但臉上的笑容變得明朗。曦看雅的眼神也多了層柔光。
　　 “還記得那次運動會么？”雅回憶那一刻時細聲問曦。
　　 天空蔚藍，白云點綴。櫻粉似霞，桃花更與人面爭艷。
　　 在這春意盎然的季節(jié)，學校開展了運動會，同學們?nèi)杠S著、興奮著。你不僅學習成績一流，而且也是體育健將，跳高、跳遠、擲球等，你都玩得有模有樣，尤其是籃球，你不僅投球命中率高，速度快得驚人，而且會玩crossover，每一招每一式，都那么優(yōu)美，那么灑脫，表情也是那么輕松自如。對你，打球是那么輕松，是實實在在的“玩”，是名副其實的“表演”，你身體輕盈，像在跳著一支優(yōu)美而幻變的舞姿，給大家的是一場視覺盛宴。所以，只要你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更別提崇拜你的女生了。我注意觀察過，你一般總是運著球明明白白地徑直向?qū)Ψ奖既?，等對方集中精力擺開防線時，你卻又往往是身姿向著對方，但其實你早已悄然把球的方向來了個幾十度的大轉(zhuǎn)彎，滑向他方，在對方驚愕、措手不及、懊悔時，球卻又出其不意地滑到了你手里，好像球一直粘在你手上，根本沒離開過似的，可剛才大家明明都看到了球滑出去的呀。你要么身體輕輕一側，用手向后反投，好像你身后有眼睛似的，“哐”一聲，幾乎都是百投百中。“好球！”大家不約而同齊聲歡呼；或者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閃過了對方的隊員，來到球框邊，你個子又高，只需輕輕一躍，手腕一帶，“哐”一聲，也是一個精準的投籃。
　　 但你并不總是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有時你會故意輸球，讓大家都玩得開開心心。這也是你人緣好，在同學中威信十足的原因之一。
　　 你今天參加了男生1000米長跑，“加油”、“堅持住”，喝彩聲、叫喊聲連成一片，你得了第一名，老師、同學們都沉浸在喜悅之中，為你自豪?？墒悄且淮?，你因忙得未曾有空吃早飯，到達終點時，看著你蒼白無力的臉色，我竟是那樣心疼和揪心。
　　 你的主要任務是解說員，而我不是宣傳員。為了班級榮譽，亦或為了在你面前證明自己。那天的我，文思泉涌，妙語連篇，一次次向你遞稿，你一次次激昂慷慨。引得其他班級的班長上主席臺抗議你讀稿偏心。你理直氣壯，反駁說我們班的稿件質(zhì)優(yōu)，鼓舞士氣一流。我們班總分全校第一，老師表揚我功不可沒，我注意到了你看我時眼睛里熠熠的光。
　　 操場旁的花木也受到快樂氣氛的感染，樹葉婆娑起舞，親密擁抱；花兒展笑搖曳，手舞足蹈。
　　 運動會結束后，我們回教室。也許那天太放松，也許那天走得急，我回座位時，竟將你學桌上的墨水瓶“啪”一聲碰翻在地，將你只在集體活動中才舍得穿的心愛的白褲子濺滿了黑黑的斑點。你蹲下擦拭時，又被不知緣由的上課老師進行了狠狠的責備。你是老師的得意門生，所以老師對你更加嚴厲，不允許你有任何差池。但你沒作任何辯解，也沒將我告狀給老師，而是像往常一樣靜靜地聽課。
　　 我真的以為你會不開心，因為，為了買那身運動裝，你心里一定不知道為難了多少次才下了決心向家人開了口。但你不但沒生氣，還開玩笑地說正好給你留下無法抹滅的印記。
　　 我一再真誠道歉，你就說，如果實在過意不去，就去幫你清洗干凈，我趕緊答應。于是，放學后，我和一個室友結伴同行。我踟躕著，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踏步男生宿舍區(qū)，所以既好奇又害羞。怕被老師發(fā)現(xiàn)挨批評，又怕被同學誤解，拿來開心。接近男生宿舍區(qū)時，我又在遲疑。同伴平時大大咧咧，不耐煩地拉著我快速前行，還理直氣壯地：“怕什么，又不是去談戀愛?！?br />　　 要知道，在那個年代，高考是農(nóng)村孩子跳出農(nóng)門的唯一通道，關乎學生一生的命運，家長、老師、全社會都在緊盯著莘莘學子。這樣的情形下，若哪個學生敢“談戀愛”還了得？一旦被老師發(fā)現(xiàn)，定會被貼上“壞學生、思想不端”的標簽。班主任也會良苦用心、苦口婆心地找你反復勸說、談心，一直教育得你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讓你從內(nèi)心后悔并認定，你若繼續(xù)，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對不起老師，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先輩；班主任也在認為他已成功地將你的一定會耽誤學習的思想萌芽已掐滅，一棍子打死，才覺得盡了老師的責任，也才心安。即便如此，你仍然會在班會課上被時不時地拿出來當?shù)湫团u。雖沒點名道姓，但同學們都心知肚明，那個沒被提名、沒被道姓的人兒是你。班主任不是人，是神，有本事能從你臉上的表情、說話的語氣，窺探到你豐富的內(nèi)心。但那個年代，學生溫馴亦或調(diào)皮，都對知識虔誠，對老師敬重有加，懷著愛悠悠，懼悠悠的深沉情感。
　　 正因為此，看到你已在宿舍門口等候，我們只站在宿舍門口。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男生宿舍與女生宿舍的結構設置相同，也是八張床，左右上下各兩張。你轉(zhuǎn)身進里取衣服時，我知道了東邊靠門的那一張是你的。床單特別干凈、整潔，沒一絲皺褶，被子折得方方正正。床上用品淡雅樸素，月牙白和天空藍，非常協(xié)調(diào)，是我喜歡的那種。床的一頭擺放著一個深紅黑色的木頭箱子，上面擺放著兩本厚書。我定睛細看，驀然發(fā)現(xiàn)，上面的一本是《高山下的花環(huán)》，那時我也正在看。從露在書外的紅紅的絲線書簽，知道你已看到尾聲。下面的一本，從書脊上能看到名稱《簡愛》，英國著名作家夏綠蒂?勃朗特的代表作品，也是我愛不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