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聽三晉名家葛水平漫聊(隨筆)
2017年七夕節(jié),秋雨淅瀝,卻無法稀釋一顆朝拜之心的熱忱——我專程到長治拜訪三晉名作家葛水平女士。在她的“樓上樓”客廳沙發(fā)上,她盤腿而坐,輕聲慢語……
“做大事的人,他(她)的苦楚是不為普通人所知的,而我們常常被一些表面的東西給迷惑。很多人就是‘哎呀,他(她)活得真很好呀’,可你并不知道他(她)背后付出了有多少,他(她)不說而已。因為我們每個人看到的都是別人光鮮的一面,表面的一種東西,內里的東西不知道有多少無奈何是吧?說不出來。那么,有些時候,作為寫作的人來說,他(她)可能能寫出、觸及到這一點,有的時候他(她)觸及不到這一點。
“但是作為女性來說,我認為是……比如你三十歲之前你什么樣的容貌是父母親給你的,你就沒有辦法來改變你自己,它遺傳基因起決定作用,是吧?父親給了你什么,母親給了你什么,你的綜合體是什么都已經先天決定了。但是你三十歲以后,你幾乎用盡了你父母給予你的東西,因為他們給的你的好多東西,你到三十歲以后就需要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去修了。那么作為女性來說,在三十歲以后,就應該對自己內在的一些東西作自我修煉,比如讀書啊,對世界盡量往美好的地方去看。因為,人活一輩子,如果你欲望減少了一點,它幸福就會多一點,常常有些時候它欲望不能夠減少。
“比如你,一直想生男孩,如果你不把這個作為一個重點,就是說你如果能抗爭一下,說:我已經生了女兒這就可以了,還有很多女性,孩子生不出來呢。對那些生不出孩子的女性來說,她多么痛苦啊,她擁有一個子宮但她不會懷孕,懷不了孕就生不了孩子,但是人家不活得也很好么?我身邊就有很多單身女孩子,就是北京的呀或上海的,有的是就沒有結婚,有的是結了婚又離了婚的不好找。我們中國這個傳統(tǒng)社會對女性來說我覺得是不公平的,對女性有一些歧視,歧視得很厲害:包括寫作歧視,包括事業(yè)上歧視,包括政界歧視,包括日常生活中歧視,女性的社會地位其實并不是很好。如果在這個被歧視的社會中我們努力去抗爭,還不如我們以一種很柔的一種修養(yǎng)來對抗,你柔一點,緩和一點,既對抗了他們又養(yǎng)了自己。就像皮筋一樣,拽一拽松一松,不拽的時候它往回縮一縮,這樣不是更好?是不是?你未得跟人家去爭斗、去挺身而出,不然,最后受傷的肯定是女性。這個社會沒有多少人會對女性充滿赤誠,所以說居家過日子,每個人都不容易,你也是,我也是,社會上很多人都是這樣子。
“我們把我們自己修好管好,不要管那么多。不要有太多的傷感,傷或沒傷,你往好的地方去想,想更多好處。比如你有三個女兒,將來,三個女兒一個女兒比一個女兒出落得好,一個女兒比一個女兒未來都很好,不好嗎?你不要把你自己的夢想寄托到孩子身上了,你讓孩子自己活她自己的人生。因為你沒有辦法管她一輩子,你給她提供很好的教育就行了,至于她將來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只要她成為一個健康的人,我覺得這就是成功。
“現在很多人他不健康呀,比如,官場也好,職場也好,社會上很多大學里邊的受過高等教育的孩子來說,很多人他卻心理不健康、抑郁癥頻發(fā)、自殺率不斷提高。就是說,我是建議把孩子們培養(yǎng)成一個健康的人。在這個社會上,我不是說你受了很多的磨難就一定要去茍活著,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說,人要健康地去面對生活,因為人生艱難困苦對每個人來說都一樣。那古人還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之類的這些哈,其實那是一種無奈的復述。很多普通人,既勞了筋骨,又餓了體膚,但是并沒有命運改觀,老天也沒有給他更大的擔當利勢是吧?(古人的話)它是面對大多數人的,它并不是說‘哎呀,我也經歷苦難了,我大難之人必有后?!?,很多人他沒有后福呀,很多人從出生就在受苦受累,努力了得不到財富,甚至簡單的一口飯都得不到。你說他(她)的智商低?他(她)是智商低,這沒有辦法呀,那么誰讓他(她)智商低的,是不是?你就說你上蒼疼人們,他(她)既然智商低,你該給他(她)一個好命運彌補他(她)唄。沒有。
“那么多不如我們的人,活著活著一個一個都死了,一代一代人,一茬一茬人,死亡對我們來說過眼煙云,你還有什么想不開放不下的?一定要和氣點,對別人對你的罵或者是別人對你的仇恨,別人對你的什么,你就一笑了之就對了。別人不說你,你也要說別人的,就是說我們都一樣,我們不說我們自己的親人,有些時候,我們長著一張嘴也要說說別人的,是不是?我們說別人的時候,其實對我們來說還真沒有多大的意思,只是說說而已,只不過這個話傳出去以后就成了一個事,是不是?誰說人的時候是當作一種仇恨去說去了?是不是?大家都還不是在一起閑聊著?所以,不要把別人說自己這些東西看得很重。這些都沒有用處,生活還是你的,生活還在繼續(xù),你還得面對這個生活往前走。所以你一定要學得開心一些。
“在安陽,你有三個女兒、我覺得你三個女兒真的是很好,你看看人家宋氏家族里頭,人家宋美齡、宋慶齡她們,三個女兒多優(yōu)秀啊,反而想不起宋家兒子們干啥來著。就是說,人家大有大的快樂,小有小的快樂。你等將來,三個女兒找三個好人家。我給你說一句真話,女婿比兒都還強,更多的時候真的是這樣,人只不過是滿足自己一下這種心態(tài)。我看過很多女孩子嫁給小對象啊干啥的,讓那個小對象干啥小對象就干啥,好像對丈母娘都還挺好,對自己的父母親還有所取舍,比如說給父母什么不給什么,而丈母娘這邊完全是要用好的。當然這是一種形式,可能是覺得自己的父母親已經給予自己了,不給他們或給他們,對父母親來說都無所謂,他們不會去想這些事情,哎……親的吧,是不是?和別人都有點隔肚皮嘛。但是這些,怎么說人活著就是一種形式呢?你再隔著肚皮或不隔著肚皮吧,還不一樣生老病死?
“比如,你回去看看你媽媽,還不是想和她說說話?但是你除了想和她說說話之外,實際上你真的回去和她說話的時候,母女之間有些時候反而也會產生一些厭惡。因為,你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你的成長,她身上的優(yōu)點你也吸去了,她身上的缺點你也吸去了。在那一方水土上成長,或者說你進步了,她沒有進步了,你總有些埋怨在里頭:為什么我進步了你就沒有進步?看問題,為什么你還是這么老土?或多或少,這些我都覺得無所謂,不要把它看得太重了。
“你把自己孩子們撫養(yǎng)成人,讓她們接受良好的教育,讓她們健康地步入社會。女孩子把她們培養(yǎng)得懂得什么叫美什么叫丑,這是最主要的。我們當下的社會很多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互相攀比,這都是一種丑惡的東西,大多數人把它當作一種美。吃什么,穿什么,其實社會走到現在,很多我們都已經經歷過了,到我們這個年齡。山珍海味見過沒?我們沒吃過吧還沒見過別人吃?吃出毛病來的也有的是,那么山珍海味胡吃海喝走過來,走到現在,突然他們想去農村找那些綠色食物了,那么你說他們沒有錢?他們吃不起?他們買不上,知道吧?鄉(xiāng)民過的這個日子,咱們說是苦寒的日子,為什么他們回過頭來還想過這種日子?因為幸福沒有絕對性的一個標準,不是說是我有錢有權我就絕對幸福了,未必!錢和權只能給人一時間心理上的滿足,如果你素質不是很好的話,可能你在這上邊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尊嚴,但那種尊嚴也是一種虛假的。
“我有些時候看電視,偶爾貓一眼哈,我很多年都不看電視了??吹侥切侣劼摬r候,有些地方的那些領導干部出來,牛逼轟轟的說的那些話,偶爾看(我一個人不看電視),就是在公眾場合么。就看下邊老百姓指著他們在罵,你知道罵啥不?‘又在吹,吹大話說假話,是吹他媽逼類!’這么臟話連篇罵他們。我就突然想到中國有個詞叫‘千夫所指’哈,萬人罵千夫指,我說那就是針對他們的吧,那不是對普通人的么!
“就是說,我說的這個意思呢,就是審美與審丑的問題,我們教育上沒有把這個教給孩子,讓他們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我們每一次教育都成為一種運動,‘大家全民學什么、全民學什么’,這樣學習就成為一種運動了。有些主張不是全民學的,這是骨子里邊自帶的一種東西,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家教重要,社會教育給他的重要;他成長以后,作為環(huán)境、政府很多區(qū)域決定性因素對這個孩子成長這些東西都是最重要的。
“我看……我是09年的時候去德國參加那個法蘭克書展,就是中國和德國。我們晚上從一個酒吧里面出來以后,德國的那個街道很窄,兩邊都是梧桐樹,樹葉鋪了滿地。真的,紅的黃的綠的,嘖呀,看上去很有情調的。那要是在咱們國家的話,可能就把它掃得干干凈凈了,知道吧?認為這是不美,是臟亂。其實,臟亂并不是那些自然的植物呀,臟亂是我們人為丟棄的一些垃圾,工業(yè)的、不文明的東西,是這些。默默感覺那個情調很好。夜很靜,人文在。
“ 紅燈亮的時候,我們這幫中國作家就不以為在他國的土地上,就闖紅燈了,因為那個路太窄了,不像我們的馬路走一走還很費勁,它可能幾步就走過去了。但我還覺得有一點點(咂嘴)不對勁,就覺得在異國他鄉(xiāng)這個土地上,你闖紅燈而過,從內心來說還是有點不舒服。而我回過頭去看的時候,就看到一位德國老人在對面,她滿頭白發(fā),月光和路燈下,她在等,就是很緩慢地在等:紅燈完了,黃燈完了,綠燈亮了,然后她才走過去。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就覺得我今天晚上做了一件非常齷齪的事情:我們時間又不差這幾秒鐘啊,就算差上半個小時吧,你還回不去自己的住所、自己的賓館?是不是?因為我們走著去酒吧的話,你從酒吧肯定還是走著回去嘛。從來的路來,從回的路回,很簡單。
“第二天,我就問開酒吧的那個姓金的金先生,我就說,你給我講講我昨天晚上碰到的這個事情。我說,你不要給我講我們不文明人家文明、我們沒教養(yǎng)人家有教養(yǎng),我說你不要給我講這些,因為講這些沒有用處。大都知道我們自己沒教養(yǎng),我們不文明,但我們就不改嘛,是不是?因為在我們這個國家,大家都是這個樣子,你堅持你就不這樣去做,你就另類,你就是個怪物,唉……
“這位金先生說,因為第二天是周六嘛,就是說國外那些家庭信教,周六的上午十點來鐘全家人都要去教堂做禮拜,哎,該懺悔的懺悔,該干啥的干啥,做禮拜嘛。人家頭天晚上孩子們就允許不睡覺。在我們國家,幾點睡覺,幾點做作業(yè),怎么怎么的,對孩子好像就是大人的意志掌控得很厲害。德國人不是,他就由著那個孩子,第二天不上課,他就由著那個孩子一晚上不睡覺,只要他在做他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情。就可能夜靜的時候,一個小孩會爬到窗戶上看到德國的那個街道上,比如說一個德國人橫闖馬路了這時候紅燈亮著,等于說闖紅燈了,這種行為對這個孩子的一生可能有影響。金先生說這是德國人作為成年人心里想的一個問題。哎喲,他當時跟我說了這點,我覺得他說到點子上了,你看我們中國人,沒一人想到我們做什么事情會影響我們的孩子,是不是?沒有。我們就是該罵的時候罵,該潑婦的時候潑婦,是不是?該打的時候打,該說臟話粗話的時候臟話粗話。沒有一個人想到,說‘啊,我的這個行為會影響對方’,沒有。這就是我們。
“所以,人活世上,你就平平和和過自己的日子,不去嫉妒他們,比你強的人有的是,你妒忌不過來,知道吧?你一定要明白你妒忌不過來。你長時間地嫉妒別人,內心深處就產生一種毒素了,最后病痛死亡的可能就是你了。這個道理很簡單,因為身體它需要一種祥和的氣場,它需要善么,善良對每一個人來說都很重要,但很多人他做不出來,因為你善了以后需要講道理吧?是不是?當然,你對惡的人,你的善良人家就不領你這個情,那你也沒必要把自己的善良廉價地施舍出去。你要有自己的原則?!?br />
問:姐姐,我在網上拜讀過《河水帶走兩岸》其中一段,文字很美很美,能講一段關于它的故事嗎?
答:嗯,能。
“有些人就是亂糟糟,臟亂差,就是光管家里那一小塊,尤其河南人。我不是說你們安陽人?!保ㄎ也逶挘赫f安陽人也無所謂。從老早老早開始,山西人笑河南人是‘草灰’,就是說河南人不知道干凈整潔;而河南人也嘲笑山西人,說山西沒水吃,山西有個‘朵羅臺’,打罵孩子或玩笑,總會加一句‘把你送到山西朵羅臺,想家不能來’,這就說明,每個地方都存在美好與不足,說也無所謂。)
“恰相反,山西的河流很多,水質還挺好。我就寫那個《河水帶走兩岸》的時候,因為我尋找的是沁河的源頭,咱們十里河也是流入沁河了,咱們山神凹河、蒲溝河、棗林河都是流出后匯流十里河,十里河再流到端氏這一塊再進入沁河。我就想,因為我是沁河養(yǎng)育大的么,雖然說我不是大的河流養(yǎng)育大的,就是蒲溝河呀或者棗林河呀,但我認為水是生命之源,她養(yǎng)育了我,她給了我健康的心智,健康的體格,我有權利、我也有一顆報恩之心,在我的有生之年、青壯年的時候,我走一遍她就寫她。《河水帶走兩岸》就是這樣。我給你拿的是一本平裝的,有精裝的,這邊(指樓上樓)沒有。所以我寫她的時候,從沁源開始走,一路走,就是從沁源走,一路上感覺當年那個沁河水出口很大,就能感到當年那個山腰出水口很大很大,山腰上那些洞都是這么粗這么粗(兩臂展開)的窟窿,那個水是泉水,那洞是自然形成的,水從洞里流出來,是出水口。但是現在那個出水口沒有多少水,就是窄窄的、淺淺的,原來還發(fā)大水,還把村莊沖走了,把人沖走。現在吧,連人的腳面都淹不住,那么的河道比這房子兩個寬,它沒有多少水了,因為河卵石遍布很多,那就是河水沖刷、上億年或多少年形成的石塊的那種形式,但是河里頭沒有水,就是那么窄窄的一點水,一點一點流著流著就流到地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