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作家】生死戀
一
明天我就回部隊了,媽不快地說:“你一走又是一年,這次回家就沒相中一個?”
“沒有!”
“見了幾個?”
“五個!”
“前天見的那個不中?”
“不中!”
“你見個不中,見個不中,差不離就中了,雖然咱家的條件好,也不能挑三揀四的,再說呢,你一年就回來一次,一次也就是二十天時間,哪有那么多大閨女等你挑啊。”媽心事重重地嘮叨我。
“媽,你就放寬心吧,兒早晚會給你領個滿意的媳婦來?!蔽野参繈屨f。
“你就會寬我的心,過年你都三十了,我能不急嗎?!”媽說著眼睛有些濕,到另一間屋去了。
回到部隊正趕上外出執(zhí)行任務,忙得不可開交。我們部隊特點是冬天回營房,春暖花開時就外出。現(xiàn)在正是陽春三月,北京也格外暖和,大家都在積極地備戰(zhàn)外出。
陳隊長見了我問:“怎么樣啊?這次回家探親談了一個沒有?”
“沒有!”我輕松地說。
“找對像也不是一句話的事,等明年回家再談吧!部隊馬上就出發(fā)了,好好準備吧!”
“放心吧隊長,絕不會影響工作?!蔽一卮鹫f。
隊長扭頭向隊部走去。
忽然通訊員拿著一封信向我跑來,喊到:“三中隊長,有你一封信?!闭f著就遞給了我。我一看是家來的,忙拆開看,是父親寫來的。說是又托人給我說個對象,父親高興的給我描述說:“這個女孩不論外表還是家庭都挺好的,熟人帶著我還遠遠地看了一次。熟人說,你當父親的要看著差不多,就給你兒子寫信說說。我怕說不清還專門要了一張照片給你寄來看看。女孩沒照片,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著這么一張,就給咱了,你好好看看,行,就談,不行咱再找?!笨赐旮赣H的信,我急忙看照片。天呢,這是一張歡迎工宣隊進駐單位的照片,前面幾個女的打著紅旗和橫幅,后面跟著一群人。是黑白照片,也看不清哪個是她,我看照片后面也沒說明。就又看信,只見父親在信的尾部加了句:“照片上打橫幅右側(cè)扎長辮子的就是?!蔽亿s緊看,果然就一個扎兩辮子的女孩,舉著橫幅的右桿,肯定是她了。我愣怔了半天,睜大眼使勁看也看不清是啥樣。只好發(fā)揮我的想象力,想著她應該是啥樣。我有些埋怨父親,寄個照片還不如不寄,啥也看不清。我想,不管怎樣說總算有了新情況,心里不由的有些高興。
白天忙完工作,晚上我給父親寫信,讓他把詳細情況說說,寄個清楚的照片來看看,再定談不談。也真快,一星期就收到了父親的回信。他說:“你問我她長得啥樣,我一時也給你說不清,打個比方吧,個子比你媽還高,皮膚白白的就像咱隔壁的三妞那樣,不胖也不瘦。樣子就像咱家外屋東墻上貼的畫里的那個妞那樣,雖說沒她那樣漂亮,也差不那去。身體很鍵康,將來養(yǎng)兒育女是不成問題的。她有一個弟、一個妹,母親在銀行工作,父親是部隊轉(zhuǎn)業(yè)干部,在一個單位做領導工作,文革初期受到過沖擊批判,可惜現(xiàn)在不在了。她本人在五金公司上班。你看家里條件多好,就是政審也不怕。我向熟人要女孩照片,熟人說,這是兩個孩子的事,咱當老的來回傳話干啥!讓他倆通信聊聊,你兒子直接給她要不好嗎?”
看著父親的回信,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為了我的婚姻,老人真是操碎了心,女孩既然愿意聯(lián)系,又有她的詳細地址,當晚我就給她寫了一封簡單的信,主動給她寄了一張我的照片。
再有兩天部隊就出發(fā)了,真巧她的回信也來了。她說,她叫劉春花,今年二十五歲,在市五金公司上班。高中畢業(yè)。她從小就喜歡解放軍,我能給一個解放軍談戀愛非常高興。她還說,我知道你們部隊找對象對女方政治條件要求很嚴,政審不過是不能結(jié)婚的。俺家是貧農(nóng),父親是咱部隊一個營長轉(zhuǎn)業(yè)回來的,前年病故了。弟妹上學。母親是銀行的老職工,還是北京人呢。我還是一個共青團員呢!我和家人,擁護黨的一切決定,上面讓學生上山下鄉(xiāng),俺妹就下鄉(xiāng)當知青了。就是我父親有病她也不回來伺候,一心在農(nóng)村,思想堅定著呢。俺家政治條件你放心好啦。她還說,眼下沒照片,我找人照幾張給你郵去。我長的不好看,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吧!你相中了,咱就談。你的照片我和家人都看啦,很威武陽剛,我沒意見。俺媽看了也說你好,俺媽說,咱家條件差,就看人家解放軍了。
信,我一連看了三遍,看來女孩家里條件不錯。工作也好,一心看上了我,就等我開口了。我也就等著她的照片了,心想等看看本人啥樣再表態(tài)也不晚。
兩天后部隊出發(fā)了,開到太行山區(qū)執(zhí)行任務。部隊剛安置好,我就給她回了一封信,讓她按新地址聯(lián)系,并把照片郵來。一天傍晚我剛從工地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渾身臟兮兮的,頭臉都是灰土,通訊員拿著信向我跑來說:“三中隊長,你的信,是啥東西里面硬棒棒的?”
我忙接過信撕開就看。信紙一展開一下露出幾張彩照片,人照的很大,很清楚。我認真的一張張細看著,這時我的心咚咚跳,心想,好漂亮的姑娘,兩條黝黑的大辮子一前一后的擺著,瓜子臉嵌著一對秀氣明亮的大眼睛。鼻梁很高。嘴不大不小,露出皓齒?;ㄉ弦滤{褲子,有的是站那照的,有的是坐那照的,看來是在樓頂涼臺照的。看的我心動。
突然,我身后伸出一只手,奪過一張說:“我看看!”我慌的一扭臉,看見是一中隊長和其他戰(zhàn)友,他們搶著要看,既然暴露了就讓他們看吧,我給他們說:“限時一分鐘看完給我?!彼麄円膊徽f話,一個個緊張的,聚精會神地互相傳著看著。末了,都嘖嘖地說:“真漂亮,三中隊長有福氣。啥時吃你喜糖?”有人問?!鞍俗诌€沒一撇呢,吃啥喜糖!”“剛掛了一個?”二中隊長問?!笆茄?,這人還沒見過呢,俺爸托人才給我說了一個,照片剛寄來就讓你們發(fā)現(xiàn)了?!?br />
回到辦公室,我又細細地看了照片和信。她說她還沒談過戀愛呢,這是第一次給我談,心里很緊張,不知寫啥好。當天我就給她寫了封回信,表示愿意和她談。從此,通過寫信,拉開了我們倆戀愛的序幕。她來我往,交流著我們的思想和各自的情況,以及對未來的設想和看法等等。越談我們倆越親近,情感越好,她知道我愛看書,專門給我寄來幾本小說讓我看。
二
我談上戀愛的消息在部隊傳開了。隊長說:“咱隊里的老大難終于解決了。”
我寫信告訴她說:“俺部隊的人都等著吃我們倆的喜糖呢!”
她說:“吃成吃不成就看你的了,咱還沒政審呢!”
我給她說:“按你說的情況,問題不大,反正我是娶定你了。”
她回信說:“我是非你不嫁?!?br />
我說:“我是非你不娶。”我哈哈地笑著逗她說,“咱們還沒見過面呢,怎能這樣堅決的表態(tài)呢?”
她回信說:“雖然我們還沒見過面,照片我們是互相看過的,也差不到哪去。我從小就喜歡解放軍,現(xiàn)在有個兵哥哥給我談情說愛,我當然愿意了?!?br />
就這樣我們倆一周一封信地談著?,F(xiàn)在我箱子里已經(jīng)存了一摞信了。
一次她來信說:“我們的關(guān)系進展的不錯,你寫的信都很好,可惜都是說些大道理,缺少人情味。我不是來聽你給我上政治課的,我是來給你談戀愛呢!”
我一看,壞了,肯定我寫的信出問題了。我一直在想她說的人情味是什么。我想不透,就問結(jié)過婚的張參謀,啥叫人情味?
他一愣,說:“你問這干啥?”
我就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他聽了哈哈笑彎了腰。他問我給女朋友都是寫點啥?我說寫工作、學習、業(yè)務、打靶。
沒別的?
沒別的!
他又問,她寫啥?
她說你們解放軍,不會談戀愛,光會背槍。
我說,咱們不是在談戀愛嗎?
她說,我們不是在談戀愛,我們在討論雙方的工作情況,在說家長理短。
張參謀又哈哈的笑了說:“小子,你還嫩些。人家女孩要的是你的情感,不是你的工作,不是業(yè)務,不是緊急集合!再寫信,親熱點,多寫想她,喜歡她的話,你看她高興不高興!哈哈!你這個笨蛋,談戀愛也要我教你!哈哈!”說完拍了我一下,就走了。
張參謀的話在我耳邊回響。也給我敲響了警鐘。以后再寫信我就有意的多寫些感情方面的話,她也變的格外高興。說,原來你也是個有感情的人呢!我說,我不但有感情而且還很豐富呢!要是我們能見個面該多好啊。談了快一年了,還不知道真人是啥樣呢!她說,我們想一塊了。你們部隊忙,不好請假,我給我媽說,我請假看你去,到時讓你看個夠。哈哈!
沒幾天她來信高興地說:“春生,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俺媽同意讓我去看你了。媽說,人家孩子談戀愛三天兩頭地見面,還手拉手,你們倒好,談了快一年了,連個面還沒見過,請幾天假去找他說說話吧?!蔽衣犃藡屨f的話,高興地直蹦,抱著我媽就親了兩口,說:“媽,還是你了解女兒的心思!”
為了到部隊來看我,她來信說,她托人去省城買了一件灰色上衣和一條蘭褲子。一雙方口帶襻的平底黑尼絨鞋。對著鏡子左試試右看看,真像是給她定做的一樣,既合體又好看。到理發(fā)店還整了頭發(fā)。我看了來信非常高興,三天兩頭的想,她是啥樣啊?是不是和照片一樣啊。我整天干活,本來就黑,現(xiàn)在都快曬成黑人了。他會不會相中我???我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她的到來。
我們部隊在河北一個大山里,正在搞工程建設,整天炮聲隆隆。春花坐上火車到了保定又改坐長途汽車到永欣縣縣城,找到了部隊在縣城的辦事處。辦事處在一個有二層小樓的院里,院的西面有一個三間的平房是食堂。
她小心翼翼地走進院里,只見幾個軍人在說話,見她進來,忙問:“小姑娘,你找誰???”
“這是7375部隊嗎?”
“是呀,你找誰?。俊?br />
“我找三中隊的張春生?!?br />
“哦!張春生。李達明,快出來!有人找你們中隊長?!?br />
隨著喊聲,一個瘦瘦的黑黑的穿著一身退了色的軍裝的高個士兵出來四下看看忙問:“誰找俺中隊長?”
“我找呢!”春花紅著臉說。
“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春花有些窘,不好說,但又必須說,紅著臉微微一笑說:“他是俺對象。我出差順便來看看他。這是俺的介紹信,不信你看看。”春花不好直說俺兩談戀愛一年了還沒見過面。遂改口說順路來看看他。
一個穿四個兜衣服的低個軍人接過信看了一眼給春花說:“好,一會有車回駐地,你跟著去吧!”
說著一個戰(zhàn)士端一個凳子給春花說:“坐吧?!庇侄艘煌氚组_水,冒著煙霧放到她跟前石板上。
春花心里一塊石頭落地了。心想總算找到地方了。初春,太陽暖暖的,風還是涼涼的,春花身穿新買的灰色外衣里面露著紫色毛衣,襯的她白膩的臉紅紅的。
一輛綠色的軍卡車轟轟地發(fā)動起來,一個軍人對春花說:“上車吧,咱一塊回營房。路過工地也許你還能看到春生呢!”
“哦?!贝夯ㄐ南?,這有點像當年的蘇聯(lián)英雄保爾柯察金在工地會見戀人的情景,怪有意思。
汽車在蜿蜒的山路上小心地行駛著,幾個軍人站在車廂邊扶著車幫說話。春花不好開口,只是迎著風朝前看著。山風把她的劉海吹得向上飛去,她感覺有點冷了。
一個軍官模樣的軍人脫下軍大衣,說:“車進山了,要冷了,穿上吧!”
春花不好意思,紅著臉說:“謝謝首長,我不冷,您穿吧!”
一個戰(zhàn)士忙把大衣接過來遞給軍官說:“排長,這里還有一個大衣沒人穿,讓她穿吧?”
春花看著這個戰(zhàn)士從一個大包里取出一件新大衣給了她。春花不好意思地披在身上,長這么大這是第一次穿軍服。既稀罕又激動。兩眼看著前面,滿眼的高山峻嶺,長著樹木花草。一冬枯黃的山嶺如今綠意濃濃。多姿多彩的花兒,迎風搖拽。桃花格外耀眼注目。一條小河跟隨公路無盡頭的向山里延伸,清清的河水嘩嘩地流著,一陣陣山風刮的春花有些涼意,汽車掀起的塵土尾追著汽車不停地飛揚著。春花就勢把大衣頂在頭上,既暖和又能擋住飛揚的灰。露著兩只眼看著前面的路。
大約跑了二個多小時,只聽前面有放炮聲?!白⒁獍踩?,前面到工地了?!迸砰L拍了一下車頭說。
司機回話說:“知道了,放心排長?!?br />
剛轉(zhuǎn)過一個山頭,有一片開闊地。“張春生!張春生!”車上一個軍人向路邊行道樹前坐著的幾個軍人喊話。
聽到喊聲,一個軍人急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只見他中等個,頭戴草帽,胸前圍著白色帆布圍裙,身穿退了色沒有領章的舊軍衣,雙手帶著白布手套。黝黑的臉,瞪著兩只明亮的大眼,笑著對喊話的人說:“回來啦!”隨招招手。
“你看誰來了?”剛才喊話的軍人指指蒙大衣的春花說。
“誰來啦?我不知道??!”
這時車開到跟前停了下來。春花掀開大衣露出一條縫,看著眼前的軍人心想:咋和照片差這樣大啊,這哪里是個軍人,分明是一個干活的工人。遂合上大衣不再看了,一股失望的念頭擁上心頭。
春生忽然明白了什么,心想才收信兩天人就來了,這么快呀,忙說:“春花,你先走吧,我一會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