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奶奶，我去買餅了?！?br />　　 “哦，”正在洗衣服的奶奶回頭看了看我，“那你路上小心點，記得不用買那么多，昨晚上的米飯還可以熱熱吃。”
　　 我笑著搖搖頭，就去樓下推自行車了。奶奶趕緊又來到樓梯口叮囑道：“記住了沒，不用買那么多?！?br />　　 “好好好……記住了！”
　　 我只好笑著說好，因為別看奶奶說得這樣平靜，其實已經(jīng)是在命令加懇求了。老人家就是這樣的溫溫和和的脾氣性格，可能是因為苦日子里熬過來的人吧，又加上幾十年的虔誠信教熏陶，所以平常很節(jié)省，也不允許我們一點點浪費；人也很少發(fā)脾氣，就連長輩們本該有的命令要求語氣，也變得這樣溫和了。
　　 自從暑假和奶奶一起來到爸媽這里，與枯燥的中學生活相比，這里的生活簡單而又快樂。通常每天早晨六點左右就醒了，也睡不著了，可能學校里養(yǎng)成習慣了吧，所以起來梳洗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買餅。通常這個時候，奶奶醒得比我還早，老人家好像都是這樣總覺得睡的太多，起來后她也閑不住，掃掃樓梯啊，洗洗衣服啊，雖然我們都一直不讓她做這些。
　　 賣餅的地方在鎮(zhèn)上，騎著自行車三四分鐘就到了。賣家也是我們家鄉(xiāng)的兩位老夫婦，人也挺隨和、熱情。
　　 拿到了餅，我就往回趕，可沒想到卻下起雨來了。這里的天氣就是這樣，風和雨都是一陣一陣的，時大時小，變化無常。眼看雨很大了，我只好停下車子，到旁邊的店面下躲躲。
　　 我把車子搬到屋檐下的樓梯上，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很特殊的店。店前的屋檐向外伸展的很遠，屋檐下門框上一塊木質(zhì)招牌上赫然寫著四個楷書大字：芊芊歌闕。顯然這是手工制作的，店面的門也很別致，是那種玻璃窗式的左右推拉式的，玻璃門上一邊貼著五線譜和音符的裝飾，另一邊卻是一幅簡單的翠竹為主題的書畫作品。
　　 “您好?！币宦暫茌p柔的聲音，“同學，要買什么，進來看吧？”
　　 我忙回過神來，透過玻璃門，只見光線有些暗的柜臺后書架前，探出一個女孩子的丸子頭，細長的鬢發(fā)垂下來，腦后的頭發(fā)束起一個高高的發(fā)髻；看不清容貌，好像坐在椅子上，身子隔著柜臺一角，向外探著。
　　 “哦，好?！蔽艺f著，輕輕拉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進了店，只見兩個黑色的大音響擺放在玻璃門后，一邊一個；靠門的左邊是三個架子，上面擺放著包裝精美的CD、DVD；靠門的右邊，雪白的墻壁上掛著幾幅字畫、書法對聯(lián)，靠著墻兩張小巧精致的玻璃桌對在一起，上面幾本雜志報刊，桌旁邊幾把可愛的塑料椅子。
　　 女孩正在柜臺后面，白色綴著小朵青花的棉裙，又黑又密的流海，居然是一張可愛的娃娃臉，肉乎乎的，膚色很好（這里的女孩的皮膚好像都很好），兩只眼睛卻有著有些與其不相符的眼神，平靜淡然，似乎還隱藏著笑意。
　　 “是躲雨的吧？”她微笑著，看著我。
　　 我好像被人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忙笑著說是。
　　 “呵呵……我早看出來了，哪有這么早來買這些的?！迸⑿χf，很自然，一直坐在那里，“躲雨，那也可以進來看看，豈不更好？”
　　 沒想到這女孩這么坦率。我笑著說是，卻不好意思多看她的眼神，便向柜臺的一邊看去，里面還有四排很高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
　　 “這里還賣書??？”我說著，走向那些書架前。
　　 “是啊?！迸⒌哪抗飧?，卻仍坐著，“不過，主要的還是出租書?！?br />　　 然后，她就給我介紹每個書架上是什么類型的書，還是坐在那里，即使我走進了里面。心里想這女孩還真特別，對我就這么放心啊，不怕我偷東西？
　　 “雨停了……”
　　 “哦，我該走了。”我說著，從里面書架鉆出來。
　　 女孩聽到我的聲音，忙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原來她剛才在自言自語，一支手在身邊的柜臺上支著，捧著臉。
　　 “看到喜歡的沒？”女孩說著，手仍捧著腮，微笑。
　　 “還好，有幾本比較喜歡?！蔽艺f著，就要準備告辭。
　　 “喜歡怎么不買一本?。俊迸⒄f著，眼神、表情開玩笑似的有些撒嬌、埋怨起來，“不行！你要做今天第一個顧客哦……”
　　 何時見過這等場面，我一時不知所措起來，只好不好意思地笑著解釋：“姑娘，真是不好意思，不瞞你，我身上沒帶多余的錢，不是不想買……”
　　 “呵呵，呵呵……”
　　 我還沒說完，女孩就笑了起來。
　　 “還姑娘，呵呵…”女孩笑著，有一個詞叫做花枝亂顫，就是此時的情形吧，“看你那樣，似乎都快想叫姑奶奶了吧，哈哈……”
　　 “哈哈……小說看多了，一時口誤?！蔽倚χf，“還請小姐莫怪?！闭f著，夸張地雙手抱拳捉了個揖。
　　 “呵呵……你這個書呆子，還真逗??！”女孩又樂起來，“這位公子您就放心吧，本小姐絕不會為難您的……”
　　 我們都哈哈大笑。
　　 “說真的，多虧了你，不然，我就成落湯雞了?！蔽艺f著，女孩聽著仍在笑，好像還意猶未盡。
　　 “謝謝你，以及這特殊的屋檐?！蔽艺f著，就要轉(zhuǎn)身，“再見?！?br />　　 “什么??！”女孩白著眼看我一下，雖然仍笑著，“到底是感謝我呢，還是我的屋檐？”
　　 “都感謝啊，哈哈……”
　　 “貧嘴！哼……”
　　 “我說你這屋檐，還有這些裝飾，都是你自己做的吧，還真別致！”我說著，就去開自行車鎖。
　　 “不是我做的，是我設計讓別人做的。對了，知道為什么這樣設計屋檐嗎？”
　　 “哦，為什么？”我站在玻璃門外，向里面看著女孩，她仍坐在那里看著我。
　　 “就是為你們這些沒帶傘的人，躲雨啊。”
　　 這句話說出的瞬間，我看著不遠處的女孩，似乎突然覺得她越發(fā)可愛起來。
　　 “呵呵……”女孩笑著，“看你那眼神，不要感動，也千萬別把我想得多么偉大，嘿嘿，這叫店面設計心理學，那些是用來吸引、留住顧客的?！?br />　　 “哦，好吧……”我雖然不好意思地笑著，但心里卻越發(fā)覺得這女孩不簡單，“即使如此，利人利己也挺好。我走了……”
　　 “站?。　?br />　　 我嚇了一大跳，回頭看她，她正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
　　 “臨走前，再幫我一下忙嘛？”
　　 “哦，沒問題?！蔽倚χ?，“幫你做什么呢？”
　　 女孩微笑著，手指著門兩邊的那兩大音響，然后又指了指門口。
　　 “哦，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小事一樁！”
　　 女孩笑著，仍坐在柜前，看著我忙完。
　　 我把最后一個音響放好，拍拍手，忽聽一陣“……來日縱是千千闕歌……千千闕歌”的歌聲，嚇了我一大跳！原來是音響響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回頭看店中，女孩正看著我，臉上笑著，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
　　 “好吧?！蔽倚χf，“沒事，我走了哈?！?br />　　 “嗯。送你一首歌吧?！迸⒄f著，點了點柜臺上的鼠標。
　　 我笑著向她擺手再見，歌聲這時飄起來。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怎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騎著車往家趕。
　　 平靜的鄉(xiāng)間公路上，積水的地方，車輪飛過帶起串串水花；高高的潔白路燈隨公路蜿蜒如龍，路旁的樹叢枝干，黑漆漆的，看得人身上一陣寒冷；遠處的高空，烏云散去，露出魚白色的天空。
　　 回到家，剛到樓梯口，就看見奶奶在陽臺，看見我，忙問：“雨那么大，淋到?jīng)]？”
　　 “沒有，找地方躲了起來?！蔽艺f著，把車子鎖好，上樓來，“所以，回來晚了。爸媽都上班沒？”
　　 “嗯，去了。看你一時回不來，就直接去廠里吃了?！蹦棠陶f著，接過我手中的餅。
　　 我去洗了把臉，準備吃飯，正要動筷子。
　　 “著急啥啊，又忘了嗎？”奶奶說著，兩手輕輕疊放在胸口，雙眼微閉。
　　 “哦?！蔽矣行┫胄?，卻聽奶奶已經(jīng)“念叨”起來。
　　 “筷子兩根，謝謝主的恩；端起碗，天父管，天父不管，不知神的大恩典。……”
　　 吃過早飯，通常我要和奶奶一塊去鎮(zhèn)上看店。今天雨天路滑，不方便載她老人家，只好我一個人去了。
　　 騎著自行車，靜靜地走著。想起早上的事情，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書屋在必經(jīng)的路旁，離小店也不遠，中間只隔著一個公園，如果穿過公園，直線距離頂多幾十步?？上В珗@的圍欄隔著，還得走兩條直角邊。
　　 想著想著，就已經(jīng)來到那個書屋前了。我不自覺地望里面看，恰巧她正望著門外，看見我后，便笑著向我揮手，我也匆匆揮了揮手。雖然車子駛得慢，但也很快離開了。
　　 到了店前，差不多就要八點了。開了門，我就坐在柜臺后，翻看帶來的書，或者看看電視，一上午很快過去了。
　　 中午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很大，外面很熱。不想出去買饅頭了，就拿包方便面、兩個雞蛋，到里面煮了吃。
　　 還沒吃完，奶奶就來了，還帶了米飯。
　　 “奶奶，這時候天正熱怎么這時候來，都說了，讓你睡了午覺再來?！?br />　　 “唉，睡啥午覺啊，睡不著啊……”奶奶說著，把飯盒給我打開，“再說了，你光吃饅頭和青菜怎么行，正好給你送點飯菜。”
　　 我忙打開風扇搖頭。
　　 午飯后，奶奶要我進去睡會兒午覺，她來看店。我說已經(jīng)習慣了，又不是在學校，下午還要上課，不睡也沒事。奶奶只好說，那好吧。
　　 電視里又在重播一個相親欄目，她老人家看得挺高興，時不時還對人家女孩子評論一番。我卻一點也提不起精神，而且心里還有點擔心，說不定她老人家什么時候又該提起，問我給她找到孫媳婦沒。
　　 突然想起那個書屋，我趕緊找個理由脫身，奶奶說好，只要我別在外面亂跑就行。
　　 很快，我就來到了那個書屋面前，順便帶了兩瓶水。
　　
　　 二
　　 透過玻璃門，看見那個女孩仍在柜臺前坐著，手中拿著筆，在認真涂畫著什么。
　　 我敲了敲玻璃。
　　 “進來吧?！迸⒖匆娛俏遥阈χＯ率种械墓P，看著我進去、來到柜臺前。
　　 “在寫什么呢？”我說著，把水給她。
　　 “哦，給我的啊?！迸⑿χf，邊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我看，“我這里有水的?！?br />　　 “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別客氣，拿著喝吧。”我邊說著，邊去看她遞過來的東西，“哦，不錯啊，好美的女子。你也喜歡卡通畫？”
　　 “還好了，閑著沒事打發(fā)無聊的。”
　　 女孩說著，打開水，小心地喝了一小口，繼續(xù)道：“知道嗎？聚精會神地畫畫，還可以治療一種病呢！”
　　 “哦？什么?。俊蔽肄D(zhuǎn)過頭看她，這么近，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淡然中仍時而透露出閃爍不定的清澈明亮，而且她笑起來，彎成螺旋的鬢發(fā)下，好像還有個酒窩。
　　 “瞌睡病啊，嘿嘿……”
　　 “哈哈……哪有這樣的病?！蔽倚χf，又去看那畫中的美麗女子。
　　 “誰說沒有！”女孩呵呵笑著說，“比如，我讀書的時候，常常在課堂上瞌睡，那時，我就畫畫，聚精會神地畫，一會兒就不瞌睡了，嘿嘿……”
　　 我不自覺地看著她，她手捧著腮，看著門外，眼神癡癡笑著……
　　 “呵！”女孩突然回過頭來，“你看什么呢！”
　　 “沒，沒什么?！蔽艺f。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芊芊？還有店名，應該來自《千千闕歌》吧？”
　　 女孩笑著看我，道：“不錯嘛！這個都能猜到。”
　　 我笑著，不語。
　　 “你呢？”女孩突然勾著眼問我，雖然仍笑著。
　　 “我？”我琢磨不透，小心地說，“名字嗎？我叫林夕?！?br />　　 “呵呵，不是，是問你有什么企圖？”女孩說，“你這瓶水，也不是白送的吧？”
　　 “哦！哦……”我突然著急起來，心里想她不會以為我是什么壞人吧，趕緊說：“不，不是，就是以為你不方便出去買水，就順便給你帶了瓶……”
　　 “你已經(jīng)知道了！”女孩突然問，“你知道我不方便出去買東西？”
　　 女孩的眼神很復雜。
　　 “是啊，我看店里就只有你一個人?！蔽艺f，確實被她復雜的眼神震住了。
　　 “哦……”女孩突然舒了口氣，眼神也跟著又恢復那種淡然。
　　 “如果，如果真要說有什么目的，”我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是想在你這里看會兒書……”
　　 “呵呵……呵呵……呵呵……”
　　 她又笑得花枝亂顫，道：“嗨！就這企圖，呵呵，早說嘛！隨便看吧。”
　　 我笑著，又隨便聊了幾句，我就進去看書去了。
　　
　　 “那個，林夕是吧，幫我把那邊柜子上的剪刀給我吧？”
　　 “哦，好?！蔽一卮鹬蝗挥窒肫鹉莻€疑問，就說，“好奇怪啊，你怎么總不站起來呢？這次你自己動手吧?！?br />　　 “哦，好吧?！?br />　　 我聽到她說好，就又去看書了。
　　 可一會兒，突然聽到有東西碰撞了什么。我好奇地從書架里鉆出來，走到前臺，看到女孩正掙扎著坐到一個椅子上，可是那椅子……
　　 怎么是輪椅！
　　 她居然是……
　　 “那個，我，你……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你還好吧，沒事吧？”
　　 女孩見我吱吱嗚嗚，一直看著我，咬著嘴唇，眼睛瞟著我，似笑非笑的。
　　 “呵呵…”女孩突然呵呵笑起來，“沒事啦，沒關系了，好了，看把你緊張的……”
　　 女孩說著，左手轉(zhuǎn)了一下輪子，然后向柜臺推去。我忙過去，幫她推過柜臺的轉(zhuǎn)彎口。她回頭看了看我，沒說什么，只是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