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風雪夜歸人(國粹.小說)
出入王先生家門的人,多數(shù)是磕磕絆絆進去,順順當當出來。偶有一兩聲喊叫,讓人望而生畏。趴門偷窺,不敢入內(nèi)。其實,并無大礙,餃子好吃,不能治病。病要治好,忍一時疼痛,理所應(yīng)當。
王先生會一手絕活,推、捏、拿、摳、捻。推,指在大骨脫臼錯位,輕輕一推,即可復位。捏,小骨錯位,也可復位。拿,肌肉,筋翻轉(zhuǎn),只要對方忍住疼痛,他便連筋帶肉一齊拿拍過去。摳,則用十只腳趾摳動穴位,打通經(jīng)絡(luò)。捻,是精細活,譬如,粉碎性骨折,就需要慢慢的捻,期間,患者非常疼痛,自不必說。王先生非中醫(yī)世家,也非西醫(yī)再造,稱不上江湖術(shù)士,也算不得鄉(xiāng)野郎中,只是一介草民,民間散醫(yī)。他治頸椎、腰椎病從不用藥,一律秉承上古絕技,類似于人腰錯位,拽樹枝或門上檻抻抻一樣,專門給人抻脊柱,并且做到活學活用,手腳并進,融會貫通。這就是老王的專利,己成絕學和精粹。
在年輕時,他就聞名遐爾,手、腳功夫傳遍十里八鄉(xiāng)。
一個風雪之夜,老王行醫(yī)歸來,急急往家趕,他接到家里來的電話,說90歲老母行路不小心,把胯骨箍摔粉碎性骨折,老王焦急不安。
雪,己經(jīng)下了一天一宿了。踏上皚皚白雪,王先生聽到嘎吱吱響,心雖焦慮,也還是欣慰的。他走路有點跛,他腳指還在痛。一月來,工夫沒有白費,據(jù)王先生斷定:不出數(shù)日,女患者便會走出婦科病的困擾,再過一年,顧家就會歡歡喜喜的拎著幾壇老酒去看王先生,女人會給顧家生個大胖兒子。
王先生去小鎮(zhèn)治病,是顧家鎮(zhèn)的???。小鎮(zhèn)距家鄉(xiāng)二十余里,王先生不喜歡坐車,一直步行。步行,也是強身健體的一個很好的鍛煉方式。
顧家鎮(zhèn)顧家怕他旅途勞頓,又要醫(yī)治兒媳的腎病,不得不騰出一間房,讓王先生常住下來。這是王家莊糧改果,村征土地的第二年。王先生家的土地被村征收,不需種地耕田。王先生的母親有哥幾個照顧,身體硬朗,無后顧之憂,可以甩開膀子,為人診治各種骨病。
早在實行生產(chǎn)責任制時,王先生的妻子患了腰椎間盤突出癥,王先生便開始研讀骨骼、經(jīng)穴方面的書,學起了接骨,抻筋術(shù)。世上有太多的人有筋縮癥狀,且筋長一寸,壽增十年。妻子是由于扛糧食扭了腰,多年來一直養(yǎng)著,才使軟骨移位突出的,如果不復位,是很難解除妻子的腰腿疼的。
王先生對妻子說,我想學骨骼復位,先給你試試,你看行嗎?
妻子滿臉疑惑,還是去街里按摩,緩解一下疼痛。你怎么突然有這種想法?
王先生說,我認為,按摩只能緩解一時,解決不了根本。從腰最初的移位疼痛到壓迫神經(jīng)導致腿疼,要很長一段時間,軟骨擠壓神經(jīng)根,不靠抻拉是很難復位的。你就像豬掉腰子,不抓了腿掄能上去嗎?
妻子氣樂了,你才是豬呢。
王先生說,我就是打個比方。我這就把你綁床上,拽你腿試試。一直以來,我就想說,你為什么不懷孕,可能是腰壓迫神經(jīng),壓迫了哪個穴位,行經(jīng)不暢。
是嗎?有這種事?妻子說,我覺得你半夜三更不睡覺,發(fā)神經(jīng),研究這些事?
研究這些不好嗎?王先生說,現(xiàn)在骨質(zhì)病人太多,我想讓他們解除痛苦。你沒注意我看的書嗎?
妻子說,那你就用我試試,我不怕!
好!王先生說完,就去找了一塊寬布條,讓妻子趴伏在床,自己用寬布條把妻子上身綁在床上。王先生握著妻子的兩只腳腕,有節(jié)奏的一下下的往后抻。王先生一邊抻一邊想,人體脊椎間應(yīng)該都有縫隙,靠軟骨骨膜一節(jié)節(jié)連接,抻拉起來應(yīng)該像拽手指一樣有響聲,自己一下下的抻,怎么抻都是腿咚咚響,妻子只是說腰腿還是那樣疼,沒別的反應(yīng),王先生出汗了,才感覺是力道不夠。妻子覺察出什么,說,這不是牽引嗎?用你拽呀?干脆去牽引算了!
王先生停了手,擦擦汗,把妻子解下來。想了片刻,說,是呀,這和牽引差啥?
妻子說,不對。這又不像牽引。
王先生恍然大悟,牽引可是那么大的力,最大限度的力,也就那么大。
你說繞口令呀!妻子說,可能是力量不夠。
你說的真對哩。力量不夠,抻拉不開。比如一塊石頭,壓著水管子,迫使水管子的水流不過去,如果把石頭挪開,水就流暢了。力量小了,是挪不開石頭的。
嗯。妻子看看王先生,你多叫幾個人,一齊使勁抻。妻子舒展下腰肢,剛才抻那幾下,感覺挺輕松呢。
好。我去叫幾個人來。你不怕吧。
我怕啥?妻說。
我想你也不怕。王先生出了家,很快喊來了街坊鄰居,聽說拿妻子做試驗,誰也不敢,王先生說,我們不怕你們怕啥?
這樣,又綁定妻子,大家一齊抻拉妻子的腿。
妻子在床上趴伏著說,腰感覺有動彈,總感覺要響就是不響,還是力量不大!
王先生眨巴眨巴眼,他見過骨科大夫正骨,把患者大腿抬高,側(cè)著往后上方背,也聽到有響動,也還是有的管事有的不管事。心想,這樣并不正確,不順著掰,萬一掰壞咋辦?
要不仰躺著試試?王先生就喊妻子仰躺著。這時,村里看熱鬧的人擠滿了屋。都說王先生拿媳婦開刀做試驗,看個究竟。
這次不綁了。王先生喊過幾個鄰居,大家抱住膀子,抱住腿。我喊預(yù)備開始,一齊使勁!
行嗎?大哥!
行,聽我的!
王先生一聲喊,大家一齊用力,一下子把妻子抻飄了起來!就聽見妻子的腰部嘎巴一聲脆響!把眾人嚇了一跳!
王先生安慰眾人說,沒事,響就對了。妻子擦擦熱汗,多是緊張了。她感覺腿上有股熱流涌動,她翻身下床,腿竟然不疼了。走了幾圈,腰有些痛,但腿不再一瘸一拐了!
王先生喜出望外,是不是管用?
妻子喜得掛了淚花,真管用,腿不疼了。
接著,方圓數(shù)十里,就傳開了。有脫臼錯位的,都來求救王先生,王先生就開始鉆研起了推、捏、拿、復位等精湛醫(yī)術(shù)。直至頭懸梁錐刺股,廢寑忘食,最后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因為是在鄉(xiāng)間,他的醫(yī)術(shù)純屬手、腳功夫,也不算行醫(yī),也沒有什么行醫(yī)執(zhí)照。又是為民造福,即是領(lǐng)導也多有支持,所以王先生也能大展拳腳??傻侥程炷橙?,一旦出事,就又兩說了。讓王先生幡然醒悟的,是在那天傍晚。
一天早上,患者的家屬來找王先生,說,王先生,你把我家栓子抻壞了,現(xiàn)在還不敢動,下不了地,癱瘓了。這個病人是王先生抻拉人腰部遇到的第一例。昨天傍晚,也著實讓王先生捏把汗。以前,王先生抻拉人腰部,多數(shù)的病人都是拖拖拉拉,一瘸一拐的,或拄拐或需要人架著前來,王先生就讓病人躺上床,喊來十幾個鄰里幫忙,一次或兩次,嘎嘎一響,人幾乎都痊愈了。最多也就三、五次。之后,王先生總覺得太費事,每次都得求人幫忙。
是夜,王先生忽的坐起。忽的躺下,他失眠了。妻子埋怨說,不好好睡覺,鬧啥妖?
哎!王先生嘆息著。睡不著了。就穿衣下床,點著燈。伏案看起了書。稍許,他找來筆紙,開始才紙上又描又畫。
那是一個雪夜。早晨,一縷魚肚白灑滿窗前,王先生眼神還似凝望外邊的白沙粒,卻肩著妻子給他披上的大衣睡著了。妻子喊他幾句,去床上睡。他沒聽見,趴伏案旁,頭下是白紙上畫的一條條橫線,豎線。妻子扒拉著看,依然沒有看出門道,便去做飯了。
雪停了,上午九點的陽光,似姑娘火紅的面紗,照得霞光一片。雪的白,光的艷,把小村過濾得分外妖嬈。小村沐浴在了冬日的暖陽中。一束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扉,撫摸在王先生的眼瞼,把王先生輕輕喚醒,王先生激靈一下,哎呀!咋睡著了!
他醒來,就喊妻子,驚喜道,終于成功了!我做了個夢,終于成功了!
成功啥了!瞎咋呼!
我要研究一張床,專門抻人的床!拉筋床!你看看,香港大師蕭宏慈拉筋拍打,自制拉筋凳,我要制一張拉筋床,以后,就省下用人去抻拉啦!王先生研究的活動抻拉床,找來電焊工,先后修改加工,又修改又加工,八次之多,又上車床加工數(shù)次,千錘百煉才獲得成功。成功后,自己先躺上去,讓別人抻拉他做試驗,感覺可靠,拉動人身體,有病治病,無病強身。純綠色無痛無副作用,是最好的健身器材。
活動抻拉床旨在把人腰椎由小到大勁,循序漸進地帶有緩沖的抻拉,怎么能抻拉壞呢?
栓子的老婆明明就找上了王先生,王先生做何解釋?
王先生對栓子的老婆說,脊柱間的纖維環(huán)都是由于外傷引起的,有兩種可能,一是長期的一種姿勢從事一種工作,造成了腰肌勞損,古人說的傷力。軟骨承重力量不夠,軟骨受損產(chǎn)生水腫,慢慢的增生……說到這,王先生想到了什么,頓了一下,繼續(xù)說,二是急性扭傷,摔傷,掰傷等。你家栓子是慢性的,對了,就是增生了,軟骨長了骨刺,在我把他骨刺抻拉開后,一定特別疼。昨晚走時,是幾個人架著,平躺進車里的。王先生又說,栓子在床上抻拉時,拉長了不疼,往回送時就針刺樣疼。這就更說明是增生了。
栓子老婆說,他躺著不疼,一動就疼,咋辦?
沒事。王先生說,你想想,要是抻拉壞神經(jīng),是不是雙腿無知覺,他昨晚都回不了家了!不可能抻拉壞!他只是站著,坐著,動彈,腰增生處都扎著疼,再來抻拉一下,緩解一下會更好!
栓子老婆說,還抻?還敢抻嗎?
第三天,王先生非常關(guān)心地給栓子打電話,栓子說,活動活動敢走路了。王先生說,本來我們就是強制鍛煉,也算是舒筋活血,生命在于運動,你再過來做做,效果會更好。
行。栓子掛了電話,不到半小時,就來到王先生家,上了抻拉床。王先生問栓子害怕了嗎?栓子說,我心里有數(shù),要是抻壞了,我下肢還能動嗎?別聽老娘們天天瞎操心!瞎得得!
關(guān)心也是對的。這樣以訛傳訛,分明是抻拉壞了。這不是牽引,那樣死趴趴地一直板著,但是,即是牽引,也沒聽有人牽引癱瘓的。
栓子做完第二次,通過活動腰椎,血液循環(huán)快,并且通過血液滋養(yǎng)腰椎,很快就下了床,輕快多了。三次抻拉腰椎后,栓子的腰就不疼了,徹底康復。
王先生吃一塹長一智。學到了新知識,又增添了新的骨病的研究方案。
為什么頸椎腰椎患者在做過小針刀拔離術(shù)、微創(chuàng)手術(shù)、開窗解壓大手術(shù)完全康復無癥狀后的數(shù)月,或多年后,又相繼的發(fā)病,產(chǎn)生了并發(fā)癥呢?這就是致命的增生造成的!
王先生分析得很透徹,針針見血。手術(shù)也好,抻拉也罷。人體脊柱間纖維環(huán)骨膜處一定有損傷出血,正如人手割了口子,人體靠自身修復功能來修復它,很快就會愈合一樣,傷口處又增生長上了。微創(chuàng),小針刀,手術(shù)等,當時治愈后,無法活動傷口處,數(shù)月或多年后又增生粘連了神經(jīng)根導致了再病變。這樣抻拉則不同,可以持久給力。冬病夏治,伏天熱,汗毛眼開了。脊柱又熱又軟,好拉又好治。也應(yīng)了古人的話,這骨傷病,經(jīng)過三個六月(伏天)就好了。若治愈后,在頭三年的伏天,抻拉數(shù)次,傷處不會再增生,并且定性,以后發(fā)病的機率少之又少。
王先生終于完善了關(guān)于人體脊柱間的治療方案,對治療脊椎病,推上了新的臺階。當時,各媒體多有報道王先生的絕技,醫(yī)院也有招聘。王先生獨來獨往已成習慣,自顧專心至致的研究病理,不過問世事。鄉(xiāng)野間有人給他送錦旗寫到:高手出民間,醫(yī)道深而寬。
更喜人的更讓人描述出王先生是個傳奇人物,是在五十多歲的絕經(jīng)女人,通過王先生的抻拉醫(yī)術(shù),再次行經(jīng)并懷孕之后。這時,王先生也先后學起了中醫(yī),診脈、針炙無所不能。女人行經(jīng)期,抻拉身體,王先生還是慎之又慎的,一般的避其鋒芒,不做抻拉。因為,抻拉本身就是促進血液循環(huán),血液流量要多于平常。讓他意料未及的是,抻拉時間長了,會讓絕經(jīng)的女人再次行經(jīng),還能懷孕,真是天大的驚奇,天方夜譚。一切的一切皆有可能發(fā)生。他知道,抻拉脊柱,因為人體五臟六腑都掛于脊柱,肯定治好很多疾病,但沒想到還能起到這么大的作用。
在女人生了孩子,敲鑼打鼓給他送來一些賀禮時,他徹底震驚了。
不是自己親自做到,誰會相信奇跡呢?連王先生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腰椎間盤膨出,雖然輕于突出,但往里擠壓的狠,并且壓迫女人的脾肝腎經(jīng),使女人行經(jīng)不暢。也使女人無法受孕。久而久之,靠抻拉床有時也無能為力。顧家鎮(zhèn)顧家請他過去,他也把抻拉床拉了過去,可是,抻拉數(shù)日,顧家兒媳也不見效果,沒有辦法,王先生就用電話把妻子喊了去幫忙,使用他的招術(shù),摳。
兩人把女人抱住,蜷縮一團,如做仰臥起坐一樣,硬把腰椎的大坑往外摳!
太結(jié)實了!累得老王兩口子滿身是汗,如此多數(shù),依然無效。后來,王先生就打發(fā)妻子回去了。
在給其他患者抻拉完后,他讓女人趴在床上,自己用十只腳趾,輪流踏上女人的腰椎,王先生手抓房梁上的栓好的抓手,腳趾力道均勻有度,用腳趾生生的摳下去,一點點的,慢慢的,老王的指甲充血變紫,半月間,老王的指甲變青,疼的他汗珠子掉在床上摔八瓣,終于解除壓迫,顧家人好酒好菜的安排了王先生一頓。王先生給人醫(yī)骨病全是記賞的。給多少算多少。有錢人家多給點,沒錢人家隨便給,也不爭也不要。
老王想著母親的胯骨摔骨折了,雖然腳趾痛得狠,踏雪往家趕還是有點急。他想插上翅膀,飛到家,看看老母究竟怎么樣!
到得家門,迎面來的是老王的妻子和他兩個哥哥。王先生急喘喘地問,媽咋樣了?
哥說,媽大腿摔壞了,在炕上躺著。
走!王先生直接躥進哥哥家。
老母看見老兒子回來,想支撐著起來,可還是挪不動身子。
媽,你別動。王先生看看老母親的胯骨,用手輕撫一下,緊鎖眉頭,摔這么重!多處都骨折了!
王先生沉思片刻,拽了一下哥的袖口,出了屋。站在雪地里,哥問,怎么樣老弟,娘的大腿你治不了?接不上?
哎!不是接不上,看著媽太疼,我不忍下手!我從來沒有給這么大年齡的老人治過!
那咋辦?
咋辦?快送縣醫(yī)院吧!
好,趕緊備車。哥哥說完,就去喊人,開來轎車,把老母背上車,仰躺在車里,急速拉往醫(yī)院。醫(yī)院大夫一看是神醫(yī)王先生的老母親,都覺得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并且攤手表示,束手無策,除了手術(shù),接骨打石膏或者換股骨頭,毫無辦法。再說,換不好會終身殘廢。主要是年齡太大,醫(yī)院里不主張給老人手術(shù)。
萬般無奈,只得把老太太拉了回來!王先生硬著頭皮,看著疼痛剛強的老母,對妻和哥嫂們說,看來,只有我下手治了!
王先生慢慢地捻接老母的胯骨,一點點的撫平,每次把母親骨折處復位,母親呻吟一聲,王先生的心就揪一下。他讓母親忍住痛,剛強的老母親還是滲出汗來。這樣,慢慢捻接十多天,終于整合完畢,又用竹板夾住,固定牢。老母親一月后扔掉拐杖,扶著炕沿挪步,喜迎兒孫的問候。三個月后,開始溜達,沐浴在春天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