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老楊就起床開始大掃除。十年前老伴去世后，他就一個人住在這間大房子里。他有五個子女，全都事業(yè)有成。大兒子是局長，雖然工作很忙，但好歹還在這座城市里，每個月還會抽點時間來看看自己。二兒子是大學(xué)教授，在南方某城，只有過年才會回來待幾天。三兒子是個團級軍官，駐守邊疆，風(fēng)餐露宿的，是幾個子女中最辛苦的，已經(jīng)好幾年沒回來了。四兒子在哪里工作他不知道，兒子也不說，只知道在國家的某個神秘部門搞科研，只在老伴去世的時候回來一次，來去匆匆。小女兒在一家大企業(yè)當(dāng)高管，年薪很可觀，本來還能?；貋砜纯?，可去年被一家外國企業(yè)以更高的薪水挖走，全家移民去了澳洲。女兒走的時候，放心不下他，想帶他一起走，可老楊離不開家，這里有老街坊和老鄰居，他可不愛去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女兒沒辦法，就買了一只小狗給他做伴。
　　 今天是中秋，團圓的日子，他掐著手指算著，終于盼來了這一天。也許今天兒女們都會回來也說不定，盡管他知道，回來的只有大兒子一家人，但他還是禁不住這樣想。一家人開開心心、熱熱鬧鬧的，多好！在他的記憶里，自從孩子們一個一個的上大學(xué)后，就沒有過這樣的日子，老伴走了，再也沒有大團圓了。
　　 收拾好衛(wèi)生，老楊就牽著團圓出門了，“團圓”是他給小狗起的名字。小區(qū)里比往常熱鬧了許多，多了好多年輕人和小孩子。老伙計們身邊被子孫圍著，腳邊再沒有狗狗的身影。
　　 “老楊，干什么去，孩子們還沒回來嗎？”
　　 “老楊可是教子有方，孩子們一個個真有出息！”
　　 “那是，老楊也是書香世家，聽說祖上出了很多大學(xué)問家！”
　　 老楊一邊和大家打著招呼，一邊笑著回應(yīng)著。他喜歡聽這些，老了老了，屬于自己的時代過去了，再沒有什么東西比兒女有出息更讓他驕傲的了。“有出息”這仨個普普通通，鄉(xiāng)土味很濃的字，在這塊土地上所代表的含義和重量，是其它文字無法比擬的。老楊喜歡這仨字，喜歡別人用這仨個字來夸獎他的孩子們。
　　 排骨大兒子愛吃、大蝦二兒子愛吃、牛肉三兒子愛吃……連兒媳婦兒和女婿，孫子兒孫女兒外孫兒愛吃的，老楊買了好多。拎不動，走一會歇一會，滿頭是汗，老楊還是樂呵呵的。腳邊的團圓今天卻是蔫頭耷腦的，失去了往日的活潑。今天一個小伙計也沒見到，街上全是人，它孤單了。
　　 回到家，老楊開始煎炒烹炸，還沒到中午，菜就已經(jīng)擺滿了一大桌子，碗筷擺好了、酒倒好了、飯盛好了。他坐在桌邊，一會看看時鐘、一會看看桌子上安靜的手機，耳朵還注意聽著樓道里的聲音。時鐘到十二點了，還沒有動靜，老楊把門打開，就那么敞開著，鄰居老趙家里傳來一陣陣的笑聲，讓他心煩意亂。時鐘靜靜地走著，不急不徐、不緊不慢的，老楊開始焦著，在地上來回地走，一趟趟地，他無數(shù)次拿起手機，猶豫再猶豫，還是放下了，兒女們忙，他怕打擾他們，也許這時，他們正在忙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叮呤……”老楊一把抓起手機，摁下了接聽鍵。
　　 “爸，市委張書記來了，正在視察，我今天不能回去了?！?br />　　 放下大兒子的電話，老楊默默地坐回到凳子上。
　　 “叮呤……”
　　 “爸，節(jié)日快樂！我今天工作忙，不能回去了……”
　　 這是二兒子的！
　　 “叮呤……”
　　 這是三兒子的！
　　 ……
　　 唉，都忙，忙點好。
　　 老楊慢慢地走到書桌旁，從抽屜里拿出一大本影集出來，影集的邊角已經(jīng)磨壞了，起了毛邊。坐到沙發(fā)上，拿出老花鏡仔細(xì)地擦著，直到擦得锃亮，才仔細(xì)戴好。翻開第一頁，那是一張全家福，唯一的一張。那年大兒子考上了大學(xué)，一家人高興壞了，去照相館照了這一張。自己和老伴坐著，五個兒女站在身后，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這張是二兒子五歲時照的，他從小體弱多病，瘦瘦小小的，讓人擔(dān)心。
　　 這張是三兒子十六歲時照的，他那時剛做了胃切除手術(shù)，臉色蒼白，不知道現(xiàn)在好些了沒有？
　　 ……
　　 一張張照片記錄著兒女們的過去，記錄著一家人的喜怒哀樂。這張是老伴的照片，那時她還很年輕，自己還是個窮小子，兩個人相濡以沫，幾十年來，她為自己、為孩子們、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日子剛好些，她就走了。老楊用手摸挲著照片上的老伴，輕輕地，好像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她細(xì)嫩的皮膚。
　　 用手背抹干眼角的淚，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還有那一桌子早已涼透的菜，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胸口有些痛，他站起來想去吃藥，剛拿起藥，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稀里嘩啦，藥灑了一地。
　　 團圓瘋了一般跑過來，一邊用爪子拔拉著他的手，一邊“汪汪……”地叫著，看他沒有一點反應(yīng)，團圓又從門縫竄了出去，瘋狂地?fù)现従永馅w的門。
　　 老楊走了，靜靜地趴在地上，身下是那本已經(jīng)磨壞了邊角的影集，手邊是一粒已經(jīng)抓在手里，卻沒能放進嘴里的藥，身邊是嗚嗚哭著的團圓，和一桌子豐盛的，沒有一點熱乎氣的菜。
　　 老楊在這間沒有一點生氣的屋里，一個人，靜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