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大院有棵木麻黃(散文)
單位樓下大院的圍墻南邊,有一棵木麻黃樹。這棵樹枝椏粗壯,直指藍(lán)天,馬尾巴一樣的條狀葉子迎風(fēng)飛舞,婆婆娑娑,粗壯的枝干將大樹撐得亭亭如蓋,樹梢上像鋪著一層厚厚的綠。那蓬蓬松松,非常厚重的綠,像極一幅渲染過的水墨畫,顯得濃淡有致。
每天一大早,樹上就有一群不知從哪里飛來的麻雀,“吱吱喳喳”地歡叫著,在枝椏間不斷顧盼、跳躍,撲楞楞地相互追逐,這景象仿佛成了樹上的一道風(fēng)景,樹也因為鳥雀而多了生氣。
關(guān)于它的成長,長久以來,在我的記憶中一片空白,只記得當(dāng)年樓下院子的圍墻內(nèi)原本是長著兩棵木麻黃樹的,它們都緊挨著圍墻羞羞怯怯地生長著。后來,一株終于打破了這種均衡,蓬蓬勃勃地?zé)òl(fā)著生機,另一株卻有了蟲蛀,日見凋敝。慢慢地,充滿生機的一株愈發(fā)蓬勃,另一株則病病懨懨,很快就黃了、枯了。大院里就只剩下一棵木麻黃樹了。
四時無形,潛寒暑以化物。寒來暑往,春夏交替,時光日復(fù)一日地像浮云一樣匆匆飄過,剩下的那株樹卻日趨健碩,不同以往。它汲取著天地靈氣,吸收著陽光雨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亭亭如蓋,異常豐茂。大樹葳蕤,天地間便多了好大一片遮天蔽日的陰涼。
起先,我對這棵木麻黃樹是不在意的,只有聽到了鳥兒的“啾啾”聲才偶爾向外望去。我最愛聽鳥兒歌唱,感覺鳥的聲音是那么悅耳動聽。但對于鳥兒聊以棲身的樹的本身卻沒太多的關(guān)注。
在我的意識里,樹木遠(yuǎn)不如其它生物,它缺少靈性,和死物沒有兩樣。
后來,我才發(fā)覺了事實根本不是我原先所想的那樣,即便是樹,盡管平凡,它也自有它的不凡之處。
那是幾年前的一次臺風(fēng),暴怒的臺風(fēng)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粵西,天地間一片狼藉。木麻黃樹自難幸免,手臂粗的樹杈全部折斷,地上橫七豎八地橫著一些折斷的樹枝,斷枝殘葉落了滿滿一地,排水的地溝邊堆著厚厚一層葉子。在清掃大院時,其頹敗之狀,讓人不忍卒睹。整棵木麻黃樹僅剩下光禿禿的主干段,其狀活像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瑟瑟縮縮,顫顫巍巍,透出的是一種凄戚悲涼之意。看到這種景況,有人提議將樹砍伐了,免得日后要經(jīng)常打掃,反正這樹也活不了。這樹的確元氣大傷,枝葉凋零,筋骨折損,整個兒懨懨一息??磥恚@棵木麻黃樹這次是難逃一劫了,我心中難免有些戚戚,竟?fàn)栍蟹N不同以往的感傷。
可我卻萬萬沒想到,木麻黃的生命竟會這么韌極持久,它并沒有因這次臺風(fēng)而頹敗、倒下,相反,它又慢慢地從創(chuàng)傷中逐漸蘇醒,折斷的枝椏開始長出了新的枝椏,這些枝椏旁逸斜出,蔥蔥蘢蘢,使整棵木麻黃樹充滿了生機。
木麻黃樹氣韻十足地生長著,一點都不比先前差。而且一連幾年,每年都有臺風(fēng)不約而至,而每次臺風(fēng)都異常猛烈粗暴,在臺風(fēng)過后依舊是滿目瘡痍的慘象。經(jīng)過臺風(fēng)的幾度洗禮,木麻黃幾番消瘦,又再次生機勃發(fā),枝葉繁茂,表現(xiàn)出超凡拔俗的生命力。
木麻黃似乎超越了生命的意義,它是如此堅韌地詮釋了生命,大自然造化的神奇在木麻黃樹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一半感嘆一半驚奇,對大院這棵木麻黃樹不由得肅然起敬。漸漸地,它在我心中開始變得與眾不同了,在我眼中儼然成了的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每當(dāng)我看到充滿生機的木麻黃樹,心里有說不出的驚喜,我開始關(guān)注這棵木麻黃樹了。稍有余暇,我總愛靜靜地在樓上的窗前凝望著樹梢,心中一種暖暖的感覺在融化,到了物我兩忘的境地。這時,我的心境是異常的寧靜,像在閱視著一卷精美的畫卷,又像讀著一篇意境雋永的詩文,令我有無限遐想,這時,心里澄明的,感覺十分受用。
所以,在心情煩躁的時候,為求得心靈的安靜,我愛在木麻黃樹下待著,梳理著自己的情緒。在樹下的我,透過樹的間隙,看見白云更白,天空更藍(lán)。此時,我領(lǐng)略的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钡拈e適,更有一種“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的恬靜。每當(dāng)此時,我的心情會豁然開朗,所有煩惱轉(zhuǎn)瞬間煙消云散。當(dāng)清風(fēng)徐來,更會有另外一種適意。這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芬芳,這是木麻黃樹還散發(fā)出一種淡淡的松香,這香氣,清新悠遠(yuǎn),沁人心脾。特別是融入城市之后,這種氣息很久沒有聞到了。漸漸地,我愛上這里的沉靜,愛上了木麻黃樹誘人的氣息,特別是清風(fēng)輕吹的時候,枯黃的落葉簌簌地掉落下來,飄飄悠悠,恰如雪花落地;而樹葉又發(fā)出“沙沙”響聲,那聲音異常輕柔,純乎天籟。那樹葉晃來蕩去,拂在臉上變得癢絲絲,有說不盡的受用。如果捋一把葉子在手里,觸手所及,有絲綢一般柔順,將樹葉一揉,放到鼻端一聞,一股子松香頓時鉆入鼻孔,讓人有一種微醺薄醉飄飄然不知所在的感覺。
我最愛的是夏天的木麻黃樹。在夏天的中午有著一種靜美,設(shè)若天晴氣朗,纖翳不生,天上那輪曾經(jīng)艷照千古的太陽照在樹上時,陽光透過樹隙,有斑斑點點的光影零星地灑在地上,宛如玉盤迸出的珍珠,煞是好看。當(dāng)太陽漠然地拉長了身影,大地進入了黃昏時分,倦鳥返巢,木麻黃樹陷入了孤寂。不過入夜之時,明月東升,木麻黃展示的是另一種柔美。試看天地蒼茫,月色晶瑩,四下里斜暉脈脈,長空浮映著繁星,在如水的月光底下,木麻黃的枝葉橫斜于清淺的月光之中,于紗一般輕煙薄霧的氤氳繚繞之中蕩滌,仿似與世隔絕,這該是怎樣一種景色?即便是霜重露濃,風(fēng)侵雨打。此其時也,天地為愁,草木凄悲。而木麻黃竟似規(guī)避塵世的君子,靜靜獨守在遠(yuǎn)離塵囂的淡泊中,仿佛有出塵之意。自然,草樹無知,木麻黃沒有人的七情六欲,百般糾纏,不能迎風(fēng)掉淚,對月傷懷,更沒法對恒河沙數(shù)的陳跡勾沉稽往。
木麻黃雖然長得高大,但樹皮疙疙瘩瘩,滿是皺褶,甚至有點像風(fēng)化的巖石。所以,它不具端莊豐盈的姿態(tài),缺少柳樹迎風(fēng)搖擺的婀娜,缺乏松樹的峭拔,白楊的挺秀,實在沒什么神韻值得稱道,但它卻一年四季綠葉婆娑,異常蔥蘢。但它卻深藏內(nèi)斂,不事張揚。這就是木麻黃的可貴之處。在萬類萬物當(dāng)中,每一物種都有著自己的生存方式。百合選擇幽谷,楊柳選擇堰塘,沙棘、胡楊選擇沙漠……而木麻黃對生存之地沒有過多的選擇,不論在哪里,隨隨便便丟下一顆種子,都能存活。它需要的其實并不算多,一縷陽光,幾掬雨露,少許清風(fēng),它便春意萌動,就發(fā)芽、生根、直至長成參天大樹……
畢竟,木麻黃樹并非什么珍貴樹種,也沒有與不同凡響的人和事扯上關(guān)系,更沒什么可資書寫的來歷,所以也就顯得無足輕重,因之這一片土地并不因為有一棵木麻黃而有什么不同。之前,我也是這樣想的。直到有一次,我打木麻黃樹下過,驚飛了樹上的麻雀,它們四散奔逃之后,等我走遠(yuǎn)了,它才飛回到曾經(jīng)棲息過的地方,相互追啄或顧自梳理羽毛。麻雀似乎是卑弱渺小的,受了驚嚇的麻雀四散逃躥,可一旦外界驚擾消除,它們馬上回到大樹的懷抱,肆無忌憚地翻飛追逐,成了一群無憂無慮的精靈。好一幅不經(jīng)雕琢的自然生態(tài)圖像,這是任何一幅畫卷都不能比擬。直到這時,我這才驚覺,大院不能沒有木麻黃樹,沒有了木麻黃的點綴,大院就少了春色,也少了不少生氣。
其實,單位大院是一個不算大的院子,在院內(nèi)一角,還橫七豎八地堆積著一些廢舊物品,地面水泥鋪就的,實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若論布局,院子也無可取之處,長方形的結(jié)構(gòu)顯得單調(diào)呆板,又沒有斗拱的雕門,奇兀的怪石,于是便注定這普通的院子難以引人注目。然而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一棵樹不僅僅是一棵樹,它恍如大院里一抹亮麗的底色。在這大院的里頭,盡管沒有修竹搖曳,沒有江上清風(fēng)、山間明月,沒有澄澈的河流,恬靜的湖水,更缺少曲水流觴,碧殿瓊樓。然而大院卻并不寂寞,有意趣天成的木麻黃固守一隅,獨守著日夕晨昏……我想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