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樹下的老人
晨風(fēng)又一次拉開了白天的幕布。窗欞上的麻雀斜著身子,警覺地窺探著屋里的動靜。我猛地起身,麻雀撲棱棱迅速飛起,驚慌失措地逃向了空中,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霞光中,我急忙趕著羊兒追出去。
羊吃賤草。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一會兒又沖向了崖頂。
忽然,有幾只羊從崖頂慌張地向我迎面奔來,我揚(yáng)鞭攔截,羊兒卻從我胯下輕巧地逃跑了。我抬頭望向崖頂,小路盡頭,一個佝僂的身影被陽光拉長,斜斜地映在路面上,羊兒不敢前進(jìn),愣愣地停在那里。我連忙追回羊群,揮動羊鞭,準(zhǔn)備改道前行。誰知,當(dāng)我把羊匯合在一起時,路上早已沒有了老人的身影。羊兒禁不住草的誘惑,徑直奔向了崖頂,我氣喘吁吁地跟了上去。
崖邊,一棵楝樹彎向南方,一朵朵淡紫的小花在葉間時隱時現(xiàn),一股股暗香混著濕潤的空氣,風(fēng)一吹,令人神清氣爽?!叭?!”一聲急促地吆喝,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定睛一看,樹下,有一老婦單手叉腰,顯得疲憊不堪,另一只手無力地向空中揮著。羊兒好像沒有聽到,繼續(xù)在樹下跳躍撒歡。她立馬面帶怒氣,挪動著那雙并不靈便的腳,那只叉在腰間的手始終沒有離開,反而緊緊地按著,像吸附在身上似的。我急忙甩了一聲響鞭,趕著羊兒離開老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
遠(yuǎn)山在霞光的照射下,愈發(fā)顯得空曠幽靜,綠色隨著山勢,自上而下變濃、變深。遠(yuǎn)山與山崖之間顯得非??諘?,好像一條碧波蕩漾的河流,從陽光下流經(jīng)村莊、繞過崖邊,漫向崖頂?shù)拈瑯?,樹葉嘩嘩作響,花兒隨風(fēng)飄香。此時,老婦人雙手相扣,托著一塊石頭,也許是擔(dān)心它會掉下來,石頭緊緊地貼著她的腹部。她雙肩微聳,身體如弓,雙腳吃力地挪動,左一腳,右一腳,停一下,然后,繼續(xù)重復(fù)著腳步。楝樹下,靠近崖邊的地方,石堰已經(jīng)堆砌一尺高了,唯有連著山坡的地方空出一塊地,除了剛才羊兒留下的腳印,就是她的腳印,再也看不到第三種東西了。
我回頭看看在山坡吃草的羊兒,已經(jīng)沒有了剛剛出圈的興奮勁兒,一個個臥在草地上,悠閑地品味著野草的清香。我轉(zhuǎn)回頭,看到老人在樹下坐著,一縷白發(fā)凌亂地垂在眼前。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兒,真擔(dān)心她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我急忙向她走去。
老人抬頭看見我,微微一笑,招呼我坐下,并從袋子里掏出一個蘋果遞給我。我不肯接,執(zhí)意讓她留給自己吃。老人很實在,硬把蘋果塞到我手里。我們相對而坐,她講起了有關(guān)她兒子的故事。
那年,就在這棵楝樹之下,她和丈夫在田里耕地,活潑可愛的兒子就在樹下玩耍。當(dāng)他們從田地的盡頭回來時,沒有發(fā)現(xiàn)兒子的身影,他們并沒有在意,想著兒子可能到山崖下找小伙伴玩耍去了。當(dāng)他們再一次從田地盡頭返回時,還是沒有看見兒子的身影,他們一下子慌了神,他們找遍了村里的角落,都沒有音信。他們報了警,警察展開地毯式搜尋,仍然沒有消息。接下來的幾年里,她的丈夫就走出大山,到全國各地尋找她們的兒子,可如今,丈夫也沒了音信。這棵楝樹就成了家的坐標(biāo),為了保證楝樹旺盛的生命力,她就堆砌石堰,她希望有一天,他們爺倆順著楝樹的方向走向家門。在老人喃喃的敘述中,我堅信老人的愿望一定會實現(xiàn),因為有一條愛的歸途早已伸向了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