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雖然宋耳的父親是海軍學(xué)院的一名教員，母親是一名部隊(duì)醫(yī)生，但絲毫沒有阻止他學(xué)習(xí)成績的糟糕程度。勉強(qiáng)上了一個私立大學(xué)后，父母通過關(guān)系讓他進(jìn)了一家國企，做了后勤部的一個小采購助理。他父親對這個職位還算欣慰，他母親總覺得虧待了兒子一樣。好在三年后，他升為采購主管，當(dāng)然，他的母親沒有少做工作。他母親一直認(rèn)為是他那只發(fā)育不良的耳朵阻礙了他的前程，每每也抱怨她的丈夫當(dāng)年抽煙喝酒的惡習(xí)。
　　 等到了婚娶的年紀(jì)，他的母親動用了所有的關(guān)系，也未能如愿覓得一份良緣。她恨鐵不成鋼，也恨自己怎么生了一個這樣窩囊的兒子，大聲呵斥道：“你見了那女孩，低著頭做什么？那眼是用來看人的，那嘴是用來說話的，你就不能靈活主動點(diǎn)？你今年30了，和你一般大的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宋耳一開始還坐著聽聽，時間久了，也就當(dāng)作自然，溜達(dá)著就下樓了。
　　 在他31歲的時候，他母親鄉(xiāng)下的遠(yuǎn)親終于給他找了一個媳婦，剛28歲，雖是鄉(xiāng)下的姑娘，卻長的俊俏，性格活潑，在城里也工作了六七年了，那穿著打扮，言談舉止和城里姑娘一般無二。最令他母親滿意的是，姑娘是個正規(guī)本科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至于家境和戶口也不再計(jì)較那么多了。
　　 姑娘名字也喜慶，叫華彩，每天哄得宋耳的母親喜笑顏開。宋耳本就不善言語，多虧姑娘主動，年底就辦了這門親事。
　　
　　 二
　　 有了華彩的開朗性格，宋耳也變得活絡(luò)起來。一年后，華彩的肚子還沒有動靜，可知這一年來，宋耳母親天天盯著這肚子，連班都不讓她上了。她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外出購物，陪婆婆走親串門，基本啥也不干。宋耳母親帶他們兩個去了醫(yī)院做檢查，醫(yī)生說是她的問題，她平時有痛經(jīng)的毛病，也就配合著治療。折騰了一年，還是沒有成效。
　　 華彩是個精明的姑娘，原本想趁三十歲前，盡快要個孩子，也算安穩(wěn)的成為一個城市人了，從此自己的孩子也就成了城市人。一個鄉(xiāng)下人找一門好條件的人家不容易，有房有車，公婆都是體面人，老公雖說不是干事業(yè)的男人，起碼老實(shí)安穩(wěn)，疼愛自己，想到這些，她就偷著樂。目前孩子這事讓她對擁有的這一切突然不確定了，婆婆的態(tài)度也變得生冷，宋耳又恢復(fù)了往日里的沉默。她打算出去上班，起碼要有養(yǎng)活自己的能力，她告訴了公婆自己的想法，公公退休了，很多關(guān)系也不大好用，好歹去了一家企業(yè)，做辦公室文員。
　　 突然一天，宋耳告訴華彩：“我想辭職不干了?！?br />　　 “那你要干啥去？工作不是挺好的嗎？安穩(wěn)，工資也還行。”
　　 “公司要裁員，我領(lǐng)導(dǎo)出了問題，被查了。”
　　 “你也有問題？你老實(shí)，誰不知道。再說，你出來能干啥？”
　　 “我想自己干。”
　　 “就你？”
　　 宋耳半天不說話，手里拿著一張彩頁翻過來覆過去的看著。“我想去里岔租幾十畝地，種核桃。”華彩忽地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說：“真有想法啊，農(nóng)村人都跑來城里打工了，你要跑去農(nóng)村種地？我們家就有十畝地，全荒著，最多種上些白楊樹占著地。要是掙錢人家不早都去種了。種十畝花生你知道一年能收多少錢？你還種核桃，你種過嗎?你去哪賣去?”她生氣的走來走去，罵了一句：“彪子?！?br />　　 周末，宋耳和華彩去了父母那吃飯，宋耳對父母說了要去鄉(xiāng)下租地種的想法。宋耳父親說：“你那領(lǐng)導(dǎo)，也太貪了，幾百萬都敢。你們這些小魚小蝦的人家誰還敢用？下來就下來吧，男人，自己干點(diǎn)也行。”華彩才知道，宋耳是失業(yè)了，被他領(lǐng)導(dǎo)給一起拉下來了。婆婆開始不同意，看著宋耳手里的宣傳單上說的各種好，心想著，也許兒子也能做點(diǎn)有出息的事。她也還有自己的另一個打算在里面。
　　
　　 里岔離市里100多公里路程，宋耳又買了一輛二手面包車，方便拉點(diǎn)貨什么的。他父母陪他去簽了合同，主要是他父親在那里有個朋友是某個局里的小領(lǐng)導(dǎo)，打了點(diǎn)官腔，說了些客套話，請他們吃了一頓飯，心里踏實(shí)了不少。
　　 五十畝地，一畝地300元，包了10年，總共花了15萬。他父母給了他20萬，就他的工資，這些年也沒有積攢下多少?，F(xiàn)在是深秋了，正好做好明年春種的準(zhǔn)備。他首先打算在地頭的合適位置建兩間房子。建房的包工頭說，建兩間少了，起碼四間，以后要放貨還有其它的備用。他覺得對，就建了四間房子?；纳揭皫X的，離村落雖不遠(yuǎn)也有些距離，又買了一只狗，渾身黑色，取名小黑。水也是問題，自來水過不來，遠(yuǎn)處水庫澆地可以，喝不行。工人說，可以打一口井，這里水甜，沒污染。他就請人打了一口井，雜七雜八，安營扎寨完畢用了一個月，至少又花了10萬元。期間他的母親來過多次，給他帶來了吃的，用的，叮囑他一定要把“滋補(bǔ)品”吃了。宋耳看著那些“滋補(bǔ)品”，說不出的滋味，悶悶地說：“沒用，不吃了吧，那味道實(shí)在難聞。”他母親扭著頭，陰著臉使勁的把藥摔在地上，他悄悄地去拾起來，一口氣喝了三包。
　　 看著這一片地，他心中充滿了希望。在當(dāng)?shù)剞r(nóng)民的建議下，他打算種葡萄，不種核桃了，先挖深溝放肥料，松土。秧苗也訂好了，只等一開春來種植。一晃快過年了。華彩來過兩次，他們大多時間打電話。這天他歡喜的給華彩打了電話，說晚上回去，華彩淡淡地答應(yīng)著。
　　
　　 三
　　 他黝黑的臉和粗糙的手，一幅農(nóng)民的樣子，在門口脫鞋襪。華彩扔到沙發(fā)一套衣服，讓他先去洗干凈再出來，說著把他的鞋襪扔到了垃圾筐里。他默默地去了澡堂，半天出來，穿上睡衣。額前的頭發(fā)長了，遮著他的眼睛。華彩抱著胳膊站在臥室門口說：“鍋里有面條，你熱熱吃吧！”說完就去了臥室。他熱了下攪成一個團(tuán)的面條，巴拉了兩口，也去了臥室。華彩背對著他，玩著手機(jī)，看他過來，剛才臉上的笑意一下收了起來。把手機(jī)掖在枕頭底下，蓋了蓋被打算睡的樣子。
　　 宋耳關(guān)了燈，來擁抱她。不知道是那滋補(bǔ)品的功效還是時間久了沒在一起，聞到華彩身上的香味，一股沖動撞擊著他。華彩開始不配合，被他挑逗的厲害，兩人也就抱做了一團(tuán)。早上，華彩問：“你這就不走了，過了春節(jié)走？”他說：“嗯，明年開春就去，定了葡萄苗，當(dāng)?shù)厝苏f，那地適合種葡萄，我研究了下，種玫瑰香是最合適的?！彼d奮著種植的樂事，華彩問：“到時賣給誰？”他躲閃了眼神說：“有貨還怕賣不出去，肯定有要的，那些批發(fā)的小商人就能要?！比A彩哧了下鼻子說：“人家農(nóng)村人都往城里擠，你努力去當(dāng)農(nóng)村人，哎……”華彩打扮好，要去上班了，精致的小模樣，真是個美人。宋耳摸了下殘缺的小耳朵，覺得自己很幸福，娶到這樣好看、聰明的媳婦。
　　 他每天早晚他給華彩做飯。每看到華彩喝中藥治療不孕癥，他心里就感覺愧疚，有心和她坦白，又怕失去她。他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緊閉著眼睛，想到母親在醫(yī)院告訴他的話：“是你的毛病，精子都是死的?！彼妥タ?，他就想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剛來家的那晚，他們和諧的在一起過，接下來的日子，他每次都心不在焉，毫無興致。華彩心里本也對自己不能生育有愧疚，兩個人在房事上都不再主動。
　　
　　 四
　　 種植葡萄并不是輕松的工作，他沒有經(jīng)驗(yàn)，去請了當(dāng)?shù)氐膸煾颠^來，每個月給人家4000元工資。又找了些鐘點(diǎn)工來拔草、澆灌等工作。從春到秋這個過程非常漫長，期間做的工作繁瑣勞累。他勤懇，把精力都放在上面，和工人們一起吃睡，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一個農(nóng)民的樣子。葡萄收成不錯，市場上所有的葡萄都不錯，所以價格也就賣不上去，沒有辦法，他只能低價銷售，不然葡萄就都爛在地里。他的父母也到處找單位托關(guān)系銷售，他自己想了個辦法，想讓華彩在小區(qū)門口去賣。華彩不干，他自己找了門口的門衛(wèi)給代銷。
　　 收成完了，算了下賬，不算基礎(chǔ)設(shè)施，只算人工和農(nóng)藥化肥，沒賺錢。他寬慰自己說，這是剛開始干，再干干就有經(jīng)驗(yàn)了，那有一下就掙錢的，明年就好了。想到這，想到這一年來他學(xué)到的經(jīng)驗(yàn)，他就感覺前面有希望。
　　 華彩并不這么看，她摔著臉，越來越不愿意和他說話。她自己一個人看電視，睡覺也睡在沙發(fā)上，只要他在家，連吃飯她都不在家吃，甚至覺得沒有給他生孩子是對的，她甚至想要離婚，掂量再三，覺得自己要是離婚了，還不能生育，年齡也大了，再找一個有房有車的男人并不容易。她咬牙和他一起生活，一看他和家鄉(xiāng)那些男人一般模樣，就覺得厭惡。
　　 第二年，宋耳打算拿出20畝地種生姜，生姜好管理，還能賣高價，這幾年生姜一直價格平穩(wěn)。他不知道，華彩家以前就是種生姜的，后來不賺錢，全部種成花生了。生姜看起來好種，那得會種，儲存需要井窖，主要還是銷路問題。看著市場上的生姜價格高，農(nóng)民們出售的價格實(shí)際是很低的，錢都被二倒手的商販賺去了。聽他說要種生姜，華彩沒吭聲，也不參與。宋耳說：“工資卡里的錢給我5萬?！比A彩扯著喉嚨說：“你要把這個家敗了才罷休是不是，你就是回來去當(dāng)個保安，也比這樣強(qiáng)吧！不是我說的，今年還是賠。沒錢！”說著她就揚(yáng)長走了。他給華彩寫了借條，最終華彩拗不過他，還是把錢給了他，給他的那刻，她絕望了。
　　 六月的一天，熱的很。華彩頂著太陽來了，曬的黝黑的工人和宋耳正坐在地上吃著西瓜，看到這么精致的人兒，散發(fā)著陣陣香氣，工人們都看直了眼。宋耳帶她去看了生姜，生姜出牙出的好，但是也容易生病，華彩建議他盡快用藥。宋耳說毒性大的藥不能用，不然生姜有毒，對人也不好。華彩憋著一口氣，強(qiáng)裝平靜地說：“你倒菩薩心腸，到時姜全爛了根，你一分錢不爭，你就不用想對人不好了。”
　　 不過今天她很溫柔，給宋耳帶了吃的，全是肉類，也帶了酒來。晚上她第一次留了下來！
　　 宋耳激動的掉了眼淚，摸著她的腰，親著她的臉……這是半年來，他們第一次在一起。一大早，華彩就要走，看著桌子上的中藥包問：“你怎么也喝藥？病了？”他支吾著說：“是媽，拿來的，我沒來得及喝，是補(bǔ)品，不是藥?！?br />　　 要說這近兩年來，他的母親一直未放棄，到處弄偏方給他試。同時婆媳關(guān)系也不如剛開始那般融洽，相敬如賓。最多逢年過節(jié)一起吃個飯，對于這個媳婦，宋耳母親也是暗地觀察，就怕兒子不在家，會發(fā)生紅杏出墻的故事，經(jīng)常借宿在華彩家。好在一切都在軌道上！
　　
　　 五
　　 宋耳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呆呆地坐著，不知道是激動過度還是驚訝過度。華彩來電說她懷孕了。他先是激動，顫抖的手給母親撥電話，撥了好幾次才成功，母親也激動，說話都顛三倒四的，要馬上去看華彩，也讓他盡快回來。一家人都在喜悅中，他母親還給華彩定了一個五星級酒店去慶祝，要請華彩的父母一起過來。華彩很平靜，說才一個月，不要搞的動靜太大，等過了三個月再通知大家。
　　 宋耳母親偷偷的拍著他后背上說：“看來那些藥真管用了！”宋耳尷尬地笑了下，其實(shí)那些藥他根本沒有喝，都扔了。他讓自己不要多想，可是自己偏偏就想的越多，是自己的病好了還是？他沒有勇氣想下去。
　　 匆匆回到田地，葡萄正是豐收的季節(jié)，今年的價格比去年好，但是收成不大好。今年雨水多，很多長了霉?fàn)€病，甜度也不大。指著生姜能賣個好價錢了。
　　 三個月后，華彩的肚子大了起來。生姜收成一般，但保住了本，通算下來，今年掙了3萬元。宋耳心里激動，總算沒有白忙活，有了盼頭，對來年的干勁也更大了?？粗A彩的肚子，他并不是十分高興。鼓起勇氣，宋耳去另一個醫(yī)院做了檢查，結(jié)果和第一份結(jié)果一樣。
　　 他自己一個人去了光禿禿的田地里，小黑已經(jīng)長成大黑了，撒歡的向他跑來。沒有植被的土地上，沒有半點(diǎn)生機(jī)，攥起一把黃土，這個男人哭了。大黑傷心的看著主人，他走一步它跟一步。
　　 他選擇了沉默，等待孩子的出生。
　　 華彩用手支著腰，拉著腔讓他提前去買這買那。還說：“你一年累死累活掙了3萬塊，還把家扔了，我一年也見不到你幾次。你在城里找份工作，撿垃圾也能掙個3萬塊吧！何苦呢這是？以后有了孩子，我自己一個人根本不行。明年你就別去了，把地包給別人，別孩子長大了，別人看不起?！彼味降谝淮未舐曊f了一次話：“種地就被看不起？我什么時候看不起你父母了？孩子……”華彩忙岔開話頭，讓他去買東西。
　　 華彩自己最清楚這個孩子的來歷，她對宋耳是愧疚的，也就不敢對他要求太多。想起和她的老板在一起的日子，心里就泛起漣漪，那才是男人，儒雅、風(fēng)度、溫柔、浪漫多情……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后，驚恐的要命，她告訴了老板，老板的表情換了，變得不再儒雅和有風(fēng)度，他不耐煩的讓她去拿掉。她也明白了，老板不過是一時的，宋耳才是一輩子的歸宿。所以她去了一趟宋耳那里。她告訴宋耳懷孕的時候，其實(shí)那時孩子已經(jīng)兩個月了。
　　 她打算和那老板斷了，好好和宋耳過日子，可是宋耳的固執(zhí)、不解風(fēng)情讓她痛苦，甚至覺得過不下去。這些天，宋耳出去又沒有回來，她心里滿是委屈。
　　 這夜，天很冷，老板約她出來?？粗拇蠖亲诱f：“是我的孩子？要是男孩，就給我留著吧！”還帶她去找熟人做了B超，是個男孩。老板承諾給她買房子搬去?。∷麄儼衍囃Ｔ诼愤?，親密的溫存了一番，在他懷里找到了做女人的幸福感。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一輛大卡車超載飛奔，撞飛了他們的車。
　　 她死了，連同那個孩子，還有那個男人。宋耳沒有掉眼淚，事故的賠償金，他全部給了華彩的父母。
　　 春日里，他帶著僅有的另外五萬元和500斤花生種，去了那四間農(nóng)舍里，看門的大爺正坐在門口曬著太陽，大黑嗅嗅他，拉他去地里看看發(fā)了芽的葡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