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生百態(tài)】迷航以后(征文·小說)
一
在萬米高空的平流層,有一架民航客機在徐徐飛行。飛機的上方是幽藍神秘的宇宙,下面是層巒疊嶂如山巒般連綿不絕的白云。這飛機不急不緩,神態(tài)安然,像極了空中滑翔的大鵬,大鵬展翅,遮天蔽日,好不威風(fēng)。又像是在水草中悠然自得的魚兒,搖頭擺尾乘風(fēng)破浪,無憂無懼。
“就跟做夢一樣,她居然答應(yīng)了!”他想。
飛機延時了接近兩小時。在爬升的時候,機身顛簸得厲害,一度還拉響了緊急警報。好不容易平靜了,他新買的褲子上又被一個冒失的空姐撒上了茶漬。但這一切不順都絲毫沒有影響阿釋的好心情。
“小善答應(yīng)我的求婚了!出差回去,我就跟公司請假,馬上和她結(jié)婚。經(jīng)理雖然不太好說話,但這種事總會請給吧,大不了就辭職,誰也阻止不了我們幸福的生活?!彼?。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對客機上的每一個人微笑,和附近的人愉快地聊天。他感覺每個人都很友善,每個人過的和他一樣幸福。他的包容心和愛心翻倍地增長,幾乎達到出凡入勝的境界,他時刻準(zhǔn)備著原諒所有無心的錯誤,憐憫身邊的每一個人。就在和鄰座說笑的時候,機身突然劇烈抖動起來。這抖動來得太突然,毫無征兆,毫無來由,人們紛紛發(fā)出驚懼的呼聲,面面相覷,側(cè)耳傾聽機上的廣播,在彼此的臉上尋找答案。
“親愛的乘客朋友們,請回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帶,危險會馬上解除……”
可機身顛簸得越來越厲害,似乎已經(jīng)到了撕裂的邊緣。恐懼像一陣風(fēng),剎那間刮過機上所有乘客。有的緊握住親人的人、有的呆若木雞、有的大聲咒罵、有的向神明祈福、有的已失聲痛哭……“小善,親愛的,祝福我吧!”阿釋在混亂中默默地守住這一念。
在飛機的正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的中心似黑洞一般,黑暗幽深,沒有半點光亮。漩渦四周的空氣,以及空氣中所有的東西,包括光亮,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被迅速吸入洞中。飛機開始像逆流而上的魚兒,開足馬力試圖掙開漩渦的吸引力,可在這股未知的神秘力量面前,一切努力都是徒勞。最終,飛機隨著氣流不停旋轉(zhuǎn),如一張抽水馬桶里的衛(wèi)生紙,迅速沒入深不可測的黑洞……剎那,一切緊張都消失了。一切事物也全部不見。阿釋感覺自己來到一個沒有絲毫光亮,也沒有任何聲音的地方。憑著僅存的體感,他感覺自己在徐徐向前。他想抓住什么,但他感覺不到自己肉體的存在。就這樣在永恒的黑暗和寂滅中徐徐前行。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更不知道行了多長距離,一切度量衡都失去了參照和意義。開始他還有些微的意識,似乎能感覺到有一個“我”的存在,可慢慢地,有什么東西在碾壓他的意識,每碾壓一次,他的意識就會薄一層,漸漸地,他已不能思考,也不能感知,連僅存的體感也逐漸消失。最終,他與這黑暗和寂滅融為一體……
二
某機場的候機大廳,一位長相謙和的男子逐一掃視大廳里的每一個人。他如嬰兒般圓潤的臉上,鑲嵌著與之相匹配的孩子般閃亮的眼睛。他面帶焦慮,好似一個找不到媽媽的孩子。這時,有個三十歲左右的美麗女子在背后悄悄靠近他,拍了下他的肩膀。男子回頭看見他,眼前一亮,繼而有些靦腆地笑道:“小善姐,找了一圈都沒看見你,你躲哪里了?”
小善刮了下他的鼻子,好像幼兒園阿姨訓(xùn)孩子:“笨笨,在我身邊經(jīng)過都沒看見?!?br />
“是嗎?我還真沒注意?!蹦凶佑致冻霾缓靡馑嫉谋砬椤?br />
小善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騙你的,我剛來!”
“你看見張阿姨了嗎?”男子問。小善答沒有。然后兩人在候機廳一起找人。打了電話后,兩人在一個門角的長椅上停下來。
長椅上坐著一個六十多歲的男子,面龐瘦消,頭發(fā)稀疏,臉上的皺紋堆砌出焦慮的模樣。他欠起身和兩人打招呼,他的旁邊是一個巨大的旅行包。
“張叔叔,張阿姨沒來嗎?”男子問。
老人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說:“她身體不太好,來不了了。我本來也不想來,留在家里好好照顧她。她不肯,執(zhí)意讓我來。我知道她盼子心……”老人聲音越說越低,嘴巴被某種無奈的感情攫取住。兩人感同身受,不讓他繼續(xù)說下去,安撫地拍著他的后背。
十年前,一架飛機起飛半小時后和總部失去了聯(lián)系。沒有人能說清這架飛機到底去了哪里,好似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官方連續(xù)找了兩年,到處找不到,最終也不得不停止搜索。雖然保險公司做了巨額賠償,政府也發(fā)放了撫恤金,但卻安撫不了家人的失親之痛。
此后每年,這些失去親人的人們就會自發(fā)組織起來,沿著那架飛機的航線尋找蛛絲馬跡。很多人堅信,他們的親人沒有死,只是迷失在什么地方回不了家。
一年又一年過去,沒有絲毫發(fā)現(xiàn)。很多人灰心了、喪氣、死心了、認(rèn)命了。從開始的幾百人到后來的幾十人,再到十幾人。十年過去了,現(xiàn)在只剩下他們?nèi)齻€人。
張叔叔的獨子失蹤后,對他老兩口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他倆是以家庭為信仰的人,孩子是他倆唯一的希望,失去孩子就等于失去全部。曾幾何時,張姓夫妻是隊里心氣最高的人,對尋親充滿了希望??梢荒昴辏淮斡忠淮蔚氖?,一次又一次地打擊,讓她倆心力交瘁。在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的情況下,他倆也不得不從新考量自己的信仰。
“醫(yī)生說,我的膝蓋長了骨刺,讓我多休息。唉,今年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張叔叔嘆了口氣,憂愁在眉頭凝結(jié)。
“張叔叔,怎么能放棄呢?我確信他們沒死,我能感覺到,每天夢里我都會見到他,只要我們再堅持一下,肯定會有發(fā)現(xiàn)!說不定還會找到他們!你說呢,阿信!”小善瞟向男子。
阿信不說話,嘆了口氣,躲開他的目光。
小善生氣道:“咋啦,難道你也要放棄嗎?”
阿信低著頭,避免與她的目光相觸,又嘆了一口氣。
小善怒了,抓住阿信的衣領(lǐng),逼問道:“你嘆什么氣?你到底怎么想的,說呀!”
阿信抬起頭,一臉真誠地說:“小善姐,醒醒吧,他們都死了,我們永遠(yuǎn)看不見他們了!”
聽罷,張叔叔一閉眼,兩行濁淚流了下來。
小善一怔,怒火攻心,狠狠地扇了阿信一巴掌。她的惱怒好似熟睡中突然被驚醒的孩子。阿信豪不避諱,白皙的臉上印著指痕,他聲淚俱下道:“姐,你打吧,打死我我也要說。其實我們心里都明白,他們是永遠(yuǎn)找不到了,只是我們不肯承認(rèn)而已!我們不停地找尋不過是在自我安慰罷了?!?br />
小善左右開弓,又打了他幾個嘴巴。怒道:“放屁,難道你不想找回你妻子了嗎?”
阿信捂著臉,嗚咽地說:“說實話,十年了,我都想不起她長什么樣子了。如果她還活在人世,她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回來的,可這么長時間……唉,死了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活著,我不想一直活在她的陰影里,我也想要新的生活。如果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我一直逃避下去?!?br />
小善狐疑地看著他,“你真是這樣想的?我不信!要放棄你早就放棄了!”
阿信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她,眼里充滿柔情:“難道你真沒感覺出來?”
小善僵直的身體軟下來,手腕交疊在一起,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三
今天是小善的生日,阿信給公司領(lǐng)導(dǎo)告假,早回來一會兒。他買了幾樣時令的鮮菜,一尾魚,一個生日蛋糕,想給她好好慶祝一下。
離小善下班還有一個半小時,做一頓飯時間足夠用了。他興致勃勃地?fù)癫?、切菜、凈魚,煎炒烹炸。這些事平時也是他做,但他感覺今天意義不一樣。自從倆人結(jié)婚以后,他總感覺小善有些郁郁寡歡,因為什么,不問他也知道。小善是個重感情的人,對于她來說,忘卻可能確實不容易。
阿信盡自己的全力淘她開心,平時裝出一副樂天派的樣子,可她深入骨髓的悲哀和冷漠還是深深刺痛了他。有時他會想,他們的結(jié)合到底對不對,值不值得,實在生氣的時候還想過分手。但他始終還是不肯放棄,他安慰自己,或許對她再好一點,她就會回心轉(zhuǎn)意;或許有個孩子,她就會對他死心塌地。既然和他結(jié)婚,肯定不只是來自父母的壓力,肯定在她心底也希望有新的生活。重感情不是壞事,她對他重感情,時機成熟,她一定也會對我重感情。
晚上七點半,飯菜已經(jīng)擺到桌上,生日蛋糕也已經(jīng)打開。這個點兒,她早該回來了啊!會不會臨時有什么事?隔不了一分鐘,阿信就會看下鐘表,在屋里來來回回踱步。樓道里一有聲音,他就高興起來,以為她來了。知道不是她,心里就會突然很失落。
或許應(yīng)該給她打個電話!再不來,飯菜都涼了。又一想,還是別打了,一著急,萬一再出什么事。他一秒一天地等著,直到樓道里想起高跟鞋的聲音?;蛟S是樓上的吧,他想。不料門開了,小善走了進來。
“你怎么才來呀!”這句話出口后,阿信才感覺有些不妥。
“很晚嗎?剛才路上堵車,耽誤了一會兒!”小善有些疑惑地答道。
阿信一看表,可不是嘛,感覺時間很長,其實只等了十幾分鐘。小善看到桌上的生日蛋糕,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換好鞋和衣服,沉重地躺在床上,似乎很疲憊的樣子。
“很累嗎?要不你睡會吧!呆會我把菜熱一熱就行!”
小善連忙坐起來,臉上帶著倦色:“不累,不累,現(xiàn)在吃就行,熱菜怪麻煩的!”
看著一桌子豐盛的晚餐,小善說了聲謝謝。
阿信忙道:“夫妻之間別這么客氣,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br />
吃飯期間,阿信又說起要孩子的事:“小善姐,你說也奇怪了。我們結(jié)婚這么長時間,為啥老天不給個孩子?!?br />
停頓了會兒,他鼓起勇氣繼續(xù)說:“要不趕哪天,咱倆去醫(yī)院查一查,看是不是有什么問題?!?br />
小善點了點頭,繼續(xù)吃飯。阿信提這事,怕她生氣,沒想到她的反應(yīng)這么平淡,出乎他的意料。
吃罷飯,阿信讓小善在床上歇著,自己收拾殘局。收拾罷,兩人雙雙躺在床上。小善皮膚白皙,體態(tài)豐腴,特別那一雙美乳呼之欲出。雖然已三十出頭,身體上卻沒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
望著她白皙的脖頸,阿信的身體起了反應(yīng)。他把身體貼上去,從后面抱住她,耳語問她要不要。小善輕哼了一聲,自覺地褪掉身上的衣服。阿信從她的腳趾開始吻起,每一寸肌膚都吻得很仔細(xì)??斓饺榉康臅r候,小善用雙臂護著胸。阿信越過那個敏感部位,繼續(xù)在別處攻城掠地。
她的什么地方都可以碰,唯獨乳房不能碰。在幾次不愉快的交涉后,阿信最終做出了讓步。阿信問其原因,小善只是推說難受。
小善完美的酮體點燃了他的激情,他愛撫著她雪白的皮膚,做著人世間最古老最原始也最痛快淋漓的活塞運動。他愛她,他恨不能把她吃到肚子里。但他知道,她不可能完全屬于她,至少有一部分不屬于。他想要什么姿勢,小善都會配合。阿信身體不錯,按說她也會很享受。但她從來沒有叫過床,連臉?biāo)坪醵紱]紅過一下。阿信問她怎么樣,她說挺好。問她高潮了嗎,她說高潮了。難道她的高潮和別人不一樣?這一切怎么跟她平時吃飯喝水那樣淡然?
這天阿信頗為興奮,情到深處,他不自覺把手伸向她的乳房。小善連忙把身體縮回去,充滿敵意地瞪著他。他興致正濃,還像去摟她,小善一把他推開,然后開始穿衣服。做了一半,阿信感覺上不去下不來,對她的決絕頗為氣惱。
“不就是摸下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說不準(zhǔn)摸就是不準(zhǔn)摸!”小善毫不讓步。
“行了行了,我不摸了,你讓我做完吧?”阿信央求到。
小善穿上衣服,一臉冰冷:“不行,我沒興致了!”
阿信想發(fā)火,最終還是沒有發(fā)出來。稍微一冷靜,那個溫和敦厚的他就占據(jù)了上風(fēng)。
他躲到衛(wèi)生間里,把呼之欲出的身體能量手動排出來。興奮之后,他突然感覺很懊惱很失落,感覺他這個丈夫當(dāng)?shù)谋锴?。他突然想抽支煙,他平常沒有吸煙的習(xí)慣,家里也不存煙。他就坐在馬桶上,愁眉不展地看著垃圾簍出神。
“這一切難道都是我的錯?我到底錯在哪里呢?唉,該死的飛機,你到底飛哪兒去了!都說婚姻生活需要包容需要理解,可誰能告訴我,怎么才能包容了別人,自己又不受傷?我們之間是愛情嗎?愛情是婚姻的必需品嗎?唉,這些該死的問題……”
阿信渾渾噩噩地想了一通,最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能怎么樣呢?道個歉繼續(xù)這樣的生活吧!他長吁一口氣,已經(jīng)做好了低頭的準(zhǔn)備。就在他剛要起身的時候,垃圾簍里的一個紙盒吸引了他。他把垃圾簍里的污物全部倒出,將那個紙盒拿在手中。
“媽富隆”
等看清楚盒子上的說明書后,他氣憤填膺,胸中突然升起少有的暴戾之氣。不能再糊涂下去了,和死人爭寵太委屈自己了。
走出衛(wèi)生間,阿信把藥盒擲到她臉上,氣憤地說:“看你干的好事!我們離婚吧!”等說出這番話后,阿信馬上后悔了。他期待她能妥協(xié)能挽留,即使本心不改,說幾句軟話,他也會和以前一樣給她當(dāng)牛做馬。
“好!”小善沒有任何遲疑地回答。
看著小善決絕的表情,阿信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四
與阿信離婚后,小善一直一個人孤獨的生活。她每天就跟夢游一樣,渾身無力,做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開始工作還能勉強應(yīng)付,到后來她就完全不能工作了。生活中不管什么事她是能拖就拖,實在拖不過就逃避不做。只要餓不死什么都可以將就,什么都可以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