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軌跡(小說)
一
“叮鈴鈴,叮鈴鈴……”睡夢中的許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了。
“誰這么早打電話?”許雯微睜著惺松的睡眼嘟噥著,并隨手拿起了床頭柜上的手機按下接聽鍵:“喂,您是哪位?”
“我是愛著你老公的女人,你老公也愛我,我勸你們早點離婚,守著一個不愛你的男人有什么意思?”一串珠炮似的話語將蘇雯炸得睡意全無,她神經(jīng)質(zhì)般的從床上坐起,顧不得理一下鬢邊凌亂的頭發(fā),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許雯重新拿起手機,仔細查看了剛才打來的那串陌生數(shù)字,廣東電信,正是老公工作的城市,她想打電話給老公,想得到他一個合理的解釋,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放下了手機,打電話又能怎樣?夫妻分居兩地,相隔一千多里,老公若是一口承認(rèn)他與那女人的關(guān)系,自己能不能做到輕松放下,然后心平氣和地協(xié)議離婚?老公若是不承認(rèn),自己會不會死纏爛打,像個潑婦樣喊爹罵娘咒小姑,然后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些許雯都做不到!許雯雖不是什么大家閨秀,但至少算得上小家碧玉,起碼的涵養(yǎng)和心理素質(zhì)還是有的,她覺得不能讓一個未知的電話就把自己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即便離婚,也應(yīng)該由丈夫李銳剛親口說出。
其實,許雯與丈夫李銳剛的愛情并不屬于刻骨銘心愛得死去活來的那種,戀愛時不是,結(jié)婚后也不是,只是兩人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在父母的催逼下,女要嫁,男要娶,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通俗地說,就是一男一女合在一起過日子,兒子出生后,有了啼哭聲、歡笑聲,屋子里才生出了些許煙火氣,才開始有了家的味道。李銳剛脾氣好,雖不會花言巧語去哄許雯,但也能夠包容許雯的許多小任性,所以結(jié)婚二十年他們夫婦也沒有真正地紅過臉、吵過架。
許雯坐在沙發(fā)上心煩意亂,這些婚姻上的煩心事,以前只在電視劇上看到過,也曾經(jīng)為劇中受委屈的女主人翁擦一把同情的淚水,可這事攤到了自己的頭上,她還真的無法處理了。
“媽,潛山白水灣空中玻璃橋今日開通了,學(xué)校組織去旅游,您也一起去吧!”正當(dāng)許雯一籌莫展時,兒子李飛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門來。
“我不去,你跟老師同學(xué)們?nèi)グ桑⌒狞c!”許雯別過臉擦了擦微紅的雙眼,然后從錢包里掏出幾張百元鈔票遞給了兒子。
“媽,您去吧,老師說了,允許家長陪同的。爸爸常年不在家,你一天到晚哪兒都不去,都快與社會脫軌了!媽媽,您這樣非把自己憋出病來不可,今天您必須去!您不去我也不去!”說完兒子一屁股坐到了沙發(fā)上不肯出門。
“好,好,好,我去,我去行了吧,你等下,我去換件衣服。”許雯見說服不了兒子,便走進衣帽間換了身運動裝束,隨同兒子一起出了門。
走近白水灣,許雯不由地發(fā)出一聲驚嘆,那一條條白色的水漣自上而下,發(fā)出美妙悅耳的聲音,如歌如吟,許雯覺得什么“銀河之水天上來”、“飛流直下三千尺”這些古人的詩句已然不能詮釋這“神龍瀑”的美了。兒子邀她一起去過玻璃吊橋,她用“恐高”兩字推脫了,她叮囑兒子小心玩耍,便自顧自地仰望著瀑布來回踱著步,她想從不同的角度去審視這種美,她想用自己的方式來贊美這種美,但又覺得肚子里的詞匯不夠,方恨自己平時讀書太少了。許雯搜腸刮肚,腦子里忽又想到早上接的那個電話,心中不由得一陣悲涼,禁不住脫口吟出:“一道飛泉天上來,空靈何故入凡胎?神仙若識愁滋味,怎讓冰心染霧埃?!?br />
“好詩!”許雯剛吟誦完,身后便響起了一陣掌聲和叫好聲,這聲音聽起來咋這么熟悉?許雯疑惑地回過頭,“蘇偉?真的是你?你怎么在這?”見到蘇偉,許雯吃驚不小,這么多年沒見,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蘇偉,完全緣于那雙眼睛,那雙無論經(jīng)歷多少年都會在自己心中保存完好的眼神,那雙無數(shù)次在自己夢中出現(xiàn)的眼睛。
“美女大詩人,今天怎么有雅興來此吟詩作樂?”見到許雯,蘇偉倒沒表現(xiàn)出多少驚訝,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好像是早就預(yù)謀好了似的?!拔摇币娞K偉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許雯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喉嚨里頓時像卡住了一只蒼蠅,吞不下,又吐不出,很是難受。
“美女,咱們先加個微信,回頭聯(lián)系!”蘇偉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湊過來對許雯說。
“美女?”這對所有女人的“統(tǒng)稱”,從眼前這個男人嘴里吐出來,許雯怎么聽怎么不舒服,她想拒加他的微信,但一抬頭又遇到那樣的眼神,那個一輩子都忘不了抹不去的眼神。那個眼神讓她忽略了自己的不舒服,心甘情愿地拿出了手機,相互加為好友。
“蘇偉,你在做什么,磨磨唧唧的!”許雯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燙著一頭大波浪的老女人正對著他們這邊叫著,老女人嘴里叫著蘇偉,眼睛卻看著她,那是一種極不友好的眼神。這老女人不是蘇偉的媽媽,蘇媽媽許雯認(rèn)識,更不是蘇偉的老婆,蘇偉的老婆孫小梅許雯再熟悉不過了,這人是誰?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自己?還沒等許雯發(fā)問,蘇偉好像猜懂了她的心事,連聲說:“我的老板,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回頭微信聯(lián)系!”說完伸出手握了握許雯的手,便匆匆地奔向了那個老女人。
二
許雯目送著蘇偉的背影,心底暗暗感嘆時光對這個男人的眷顧,二十多年了,他幾乎沒什么改變,只微微發(fā)了點福,看起來比以前倒更有男人味了,特別是那雙眼睛,還是那么的專注有神,那么的溫柔而多情,如果不是父親,如果不是自己太沖動,現(xiàn)在跟這個男人走在一起的一定是她許雯,她堅信他們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
蘇偉與許雯其實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蘇偉比許雯大兩個月,兩家的老房子是挨著的,中間只隔這一條小溝,每到秋天,小溝里的水干了,蘇偉便躍過小溝來找許雯玩,他總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變出吃的東西來,有時是一個桔子,有時是一個煮雞蛋,總能逗得許雯開懷大笑。記得有次兩人一起玩過家家游戲,蘇偉扮新郎,許雯扮新娘,“送入洞房”后蘇偉拉著許雯的手深情地說:“長大了我一定要娶你!”許雯紅著臉拼命地點著頭說:“長大了我一定會做你的新娘!”那年,他們還未滿六歲。
后來,他們一起上學(xué)一起放學(xué),逢雨雪天氣,蘇偉都會為許雯撐著傘,兩人雖然同齡,但那時蘇偉已比許雯高出了一個頭,每當(dāng)許雯抬頭看蘇偉的時候,都能接觸到蘇偉那雙溫柔明亮的眼神。那種極具魅力的眼神,便在許雯心中定格成了永恒……
上中學(xué)后,蘇偉與許雯漸漸懂事了,知道了男女有別,再也不好意思同撐一把傘上學(xué)放學(xué)了,甚至見面說話都會臉紅,他們彼此很想見到對方,好像有很多話想跟對方說,可見了面卻又裝著忽視對方的存在,跟別的同學(xué)說話,時不時地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看著對方。有次許雯正偷偷地打量著蘇偉,卻與蘇偉的目光不期而遇,蘇偉的目光專注而多情,看得許雯心跳加速,紅著臉慌忙轉(zhuǎn)身逃離了。
當(dāng)時許雯爸爸就在那所中學(xué)任教,蘇偉也是許雯爸爸的學(xué)生,蘇偉301班,許雯302班,許雯爸爸帶兩個班的語文課兼301班的班主任。學(xué)校分給爸爸一套單身宿舍,宿舍不小,足有四十平,中間用磚頭隔開,爸爸住里間,許雯住外間。有天下晚自習(xí),張雯聽到爸爸房間有說話聲,聽出跟爸爸說話的是個小女生,他們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小聲討論,許雯側(cè)著耳朵屏聲靜氣地聽,也沒聽清爸爸跟那小女生到底說了些什么,討論了些什么,許雯想去爸爸房間看個究竟,但最終都沒敢踏進那道門坎。許雯畏懼父親,從小就怕,父親總是以一副不茍言笑的表情對待她,除了在課堂上,爸爸都很少說話,以前她認(rèn)為爸爸除了課堂上上課,其余時間都是個啞巴,為什么爸爸會跟一個小女生討論問題呢?
那天晚上小女生很晚才離開爸爸的房間,許雯也一直沒睡著,像只小貓蜷縮在自己的床上,不敢發(fā)出一點點響聲。
第二天、第三天下晚自習(xí),小女生一直都在爸爸的房間里,什么時候離開的許雯都不知道,因為她太困了,沒等小女生離開她就睡著了。
通過幾天偷偷的觀察,許雯知道了這個小女生是301班的學(xué)生,聽說是語文課代表,去爸爸的房間是為了補課,許雯認(rèn)為小女生去爸爸房間絕對不是補課那么簡單的事,她與爸爸到底做了什么?有沒有做對不起媽媽的事?雖然爸爸與許雯之間的那道房門一直是開著的,但許雯一次都沒進去過,她沒有勇氣,也沒有膽量走進那道門坎。
有天下晚自習(xí),許雯知道小女生又去了爸爸宿舍,便故意在自己的宿舍里弄得很大聲,不是把臉盆摔到地上,就是將鐵勺子扔到瓷碗里,一直攪到自己都很煩為止。許雯不敢將這事告訴媽媽,她害怕看到爸媽吵架,只是想用這種方式來發(fā)泄對父親的不滿。
“雯雯,今天你搬女生宿舍去住吧,你太吵人了,影響我晚上備課?!痹S雯怎么都不會想到,為了一個小女生,爸爸居然對自己下了“逐客令”。
許雯顧不得羞澀了,噙著眼淚找到了男生宿舍,在男同學(xué)詫異的目光中叫出了蘇偉。
“蘇偉,這次你可一定要幫我!”
“我的姑奶奶,到底出了什么事?”蘇偉為避開同學(xué)們的異樣目光,抓住許雯的手就往校外走去。
走出了校門,許雯擦了把眼淚,吸了吸鼻涕,把整個事情都告訴了蘇偉,然后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蘇偉,說:“蘇偉,這事你一定要幫我!”然后又弱弱地補上了一句:“也算是幫我媽?!?br />
“這事讓我怎么幫?你爸是我的班主任,我有幾個腦袋敢與班主任對抗?”蘇偉雙手一攤,很無奈地說。
“你不用與我爸對抗,只要幫我教訓(xùn)教訓(xùn)你們班的那個小女生就行了?!痹S雯說完又用乞求的眼神看著蘇偉。
“好吧,為了給你出口氣,我也豁出去了!”蘇偉雙手插進褲帶,緊抿著嘴唇,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許雯在心里暗暗地下了決心:“只要蘇偉這次幫上我的忙,今生今世我嫁定他了!”
“老師快來,孫小梅被蛇咬傷了!”早晨剛起床,許雯便聽見301班教室門前吵吵嚷嚷的,難道是?許雯不敢多想,抬起腳就向301班教室跑去。
“書包里怎么會有蛇???!快叫車送醫(yī)院!”只見爸爸邊抱起已昏迷的孫小梅邊大聲叫喊??吹桨职旨钡孟駸徨伾系奈浵仯S雯突然間覺得出了一口氣,心情一下子舒暢了許多。
孫小梅在醫(yī)院住了大半個月后才出了院,出院后也沒再來學(xué)校上課,聽說被蛇咬傷的大拇指廢了,咬的還是右手,手不能拿筆寫字了,許雯的心情突然間黯淡了,覺得蘇偉做得太過了,自己只是想教訓(xùn)教訓(xùn)人家,沒想到后果這么嚴(yán)重。
學(xué)校一直沒有查出孫小梅書包里的蛇是從哪里來的,許雯怕別人懷疑,也一直不敢去找蘇偉,只是爸爸看許雯的眼神怪怪的,總感覺有一道很復(fù)雜的光在眼眸里攪動著,攪得許雯心神不寧。
許雯好久都沒見著蘇偉,心里空落落的,她有事沒事地常在校園里走動,總希望會偶遇蘇偉,哪怕只是對他說聲謝謝也好,可一次都沒遇到。有次周末回家,聽媽媽說:“人家都說蘇偉不讀書是被你爸爸逼的,你爸爸為何要那么做?那孩子在學(xué)校犯了什么錯?”聽了媽媽的話,許雯上牙咬住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來,她沒辦法向媽媽解釋什么,只是在心里更加恨爸爸了。
“蘇偉現(xiàn)在去哪里了?”許雯內(nèi)心波濤洶涌,表面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媽媽。
“去省城了,他爸給他找了個師傅,讓他學(xué)門手藝。哎,孩子還小,就出去闖社會,如果這真是你爸給害的,回來我準(zhǔn)跟他沒完!”媽媽絮絮叨叨,聽得許雯心煩意亂,蘇偉休學(xué)若真是爸爸所逼的話,別說媽媽了,我也絕不會原諒爸爸的!
過春節(jié)時,許雯見到了蘇偉,蘇偉看上去黑瘦了許多,但也成熟了許多。“你為什么不讀書,是不是與我爸有關(guān)?”張雯看著蘇偉的眼睛很認(rèn)真地問。
“不是,是我成績不好,不想讀了,與其在學(xué)?;烊兆樱€不如早點出來學(xué)門手藝賺錢養(yǎng)家。”蘇偉說話語氣不像是撒謊,許雯松了口氣。
“不讀書也不和我說聲?”許雯說話語氣里有滿滿的責(zé)怪。
“你成績好,怕影響你,以后考上大學(xué)可別忘了哥呀!”蘇偉說這話時,把個“哥”字拉得老長,拉得許雯的心莫名地疼痛。
“小時候我們說過的話還算數(shù)么?”許雯突然鼓起了勇氣紅著臉問出了這句話。
“小時候說過的話太多太多,不都說童言無忌么,哪能什么話都當(dāng)真。妹子,好好讀書,上大學(xué)的時候,別忘了請哥喝酒。”蘇偉說完便轉(zhuǎn)過身去。
三
再回頭時,許雯又見到了那種眼神,那種關(guān)切濃得化都化不開的眼神……
許雯在接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前接到了蘇偉的結(jié)婚請柬,最不能讓許雯接受的是新娘居然是孫小梅!請柬里夾著一封信:
雯妹子
當(dāng)你接到這封信和請柬的時候,我和孫小梅正忙著辦喜事呢。
我與孫小梅走到一起,也許你很吃驚,也無法接受,但如果我不與她走到一起,我的良心將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其實,你爸與孫小梅之間根本就沒什么,孫小梅家特別貧困,她爸又檢查出得了肝硬化,你爸爸是我們的班主任,得知情況后,他盡可能地幫助孫小梅,孫小梅白天去醫(yī)院照顧父親,晚上等父親熟睡后再去找你爸爸補課,你爸爸是個好老師,而我們卻誤解了他,同時也誤解了孫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