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念】水中兩寶(散文)
一、紅蟹
偕同學在浣江夜釣,晚宿江畔農家,夜半聞床底有物切切私語,一如千蠶噬桑,薰風戲葉,異之。打燈一看,大驚失色,一地紅蟹爬滿,恍如紅巾軍攻城,紅魔曼聯(lián)主場進球,那叫一個壯觀。我跳起來,掃帚劃拉幾下,就是一堆,捕在一個桶里。第二天朋友全來吃蟹,蟹處理后面粉中一滾,拿油炸了下酒。說實話,這蟹不好吃,瘦骨嶙峋不說,土腥味兒還十足。我嚼了幾塊,除了面粉味,就是蟹骨,咬起來“咯落落”響,一幫朋友卻吃得興高采烈,黃酒喝了一瓶又一瓶,都嚷嚷著夜半再捉。奇怪是紅蟹再未光顧,一次而斬。
家鄉(xiāng)多毛蟹和石蟹,紅蟹卻少見,那天不知是何節(jié)日,聚在一起開會。毛蟹又名大閘蟹,是文人墨客及酒友們的至愛,無需贅言。石蟹與紅蟹同宗,皆隸屬繡花枕頭稻草包,看看蠻嶄一只,當真吃起來,卻是一口骨頭連著一口骨頭,故喜者不多。我們閑時下溪,翻開石塊,酒盅大小的惡物舞爪橫走,捉起來,塞進同伴衣服,或丟在丫頭的身上,看平時挺胸驕立的丫頭抱頭鼠竄,招來一頓臭罵,哈哈一笑。
我平常少吃大閘蟹,一曰其貴;二曰此乃風雅之物,適合文化者食用,左執(zhí)螯,右持觚,把酒臨風,吟詩歌賦,真風流也!三曰在下患鼻炎,吃了大閘蟹,鼻子就罷工,故避不下箸。以我之見,吃螃蟹最不劃算,辛苦吃半天,食不飽腹,遠不如抱只豬蹄,啃上幾口來得痛快。前些年菊黃時,朋友送我數(shù)只紅蟹,云是新品種,味若珍饈。太座蒸了,我食了不過爾爾,便不想再吃。太座嫌浪費,非要我吃完。無奈學電影中日本鬼子吃饅頭,只吃餡而不及皮,看得家人直白眼。
我對紅蟹的口味不感冒,長相倒喜歡。一般而言,這些動物為免被人吃掉,都是偽裝大師,唯它牛逼,涂著一身美味四處招搖。
新生的紅蟹很可愛,小小一只,在細石間爬來爬去,遇到障礙,即口吐泡泡,菜籽樣的眼睛凸出來,大螯輕推,推不動,即橫向隱退。我小時極喜歡,養(yǎng)了一只,裝在瓶子里,沒事就掏出來逗弄。學校排戲,我演地下黨,被國軍捉走,犧牲倒地。劇情至此是一個“女特務”上,向“特務頭子”報告。我微睜眼脧視,竟見我的寶貝紅蟹不知何時逃出瓶子,在舞臺中央齊足而行,如走軍訓步。眼見“女特務”的皮靴凌空下踩,紅蟹休矣!千鈞一發(fā)之際,我一個翻身,將紅蟹護在身下?!芭貏铡睕]防我死而復生,皮靴收不住,一腳踩我身上,打個趔趄,“叭嚓”摔個嘴啃泥。爬起來,滿臉懵逼看著我。好在“特務頭子”反應迅速,立即掏槍作擊發(fā)狀,配音沒擬聲,只好自個兒配,大喝三聲——叭叭叭。我只好跟進,爬起來又作中彈狀,捂胸而倒。觀眾哄堂大笑。
螃蟹其實蠻可憐的,只因長相不符世上審美,弄得到處不待見,也不知它招誰惹誰了!記得“四人幫”倒臺后,學校除了組織批判,還布置畫圖作業(yè)。樣板畫是四只擬人的螃蟹,三雄一雌,在紙上張牙舞爪。第二天,我見一個同學,扛了條粗竹桿來,上書"恥辱柱",柱端用釘子釘了四只螃蟹,下掛一白色小紙板,寫了王張江姚名字。此作一出,立即引起轟動,老師都摸作者的頭,夸他有創(chuàng)意。恥辱柱倚在黑板側,作為榮譽展覽。數(shù)天后,腥臭彌漫教室,遂不知所終。
我總覺此乃手工,與美術無關。心中為這四只螃蟹可惜,倘給酒者蒸了,可浮幾大白。
二、青蝦
蝦在水產中,算得上是個大族,據(jù)說品種有二千多。家鄉(xiāng)的河流,以大蝦、草蝦和青蝦為盛。大蝦符其名,果然大而威猛,剪刀手舞起來,頗有將軍氣,叫它蝦兵,有些屈才了。捉大蝦一般魚竿釣,手法宜快不宜靜,放長線釣大魚用之于釣蝦,則敗矣。蝦有狗脾氣,好多手,確實它也多手,見到美餌,不是上來一口,而是用前足撩撥,此時收竿,十釣九空。所以我常用竹枝,梢上縛一食物,臨水滑動,引起大蝦好奇,上來指手畫腳,我一扯出水,晚餐即有紅燒大蝦吃。青蝦又名糠蝦,體形嬌小,比之大蝦,誠如姚明比肩郭敬明,相差實在懸殊。
青蝦的繁殖力不弱,無論江河還是池塘,此物皆如起義軍,烏泱泱結隊而行。小孩子打水仗,以掌擊水潑對方,一旦力竭嗆水,都有可能嗆進一只青蝦,毛刺刺吞下,難受半天。捉青蝦宜網(wǎng)捕,捉得多了,曬蝦干或拿去賣,賣不出去,倒進雞舍,咯咯咯——呼雞來過節(jié)。
前些日朋友聚會,席開臨江軒,酒剛斟滿,上來一道菜,巨盆貯之,上覆銀蓋,揭之,恍如煙花盛開,谷米爆裂,蹦得一桌都是。食客皆興奮起來,歡笑而立,一桌追逐,好似小猴找榛子,撿而食之。聰明的你約略已猜到菜名,是的:醉蝦。
醉蝦在鄙鄉(xiāng),雖不屬家常做法,卻也不患寡。醉蝦的做法簡單,客來無菜下箸,一盆醉蝦即可扭轉尷尬。此物最宜下酒,嘬而啖之,主客盡歡。制作醉蝦雖曰快捷,亦需技巧。醉蝦宜用青蝦,不可用大蝦或海蝦。大蝦體巨,肉質稍粗鄙,用來油悶尚可,用來醉后生吃,滋味則頹。青蝦以江河所出為上,池塘次之。洗凈瀝干水分,倒入加飯酒令醉,佐以姜絲、醋和秋油,即可。
醉蝦的要素在于一個醉字,醉死則失生鮮,淺醉則活蹦亂跳,如何暈而不僵,非高手不能畢其役。蝦醉后,體呈半透明,對準蝦頭輕輕一吸,肉即囫圇滑進口腔,頓感鮮香洶涌,肉質細膩甘甜,一抿即化。其口感與其他烹飪之法截然不同,黃酒與活蝦,至此和諧結合,詮釋出美味,給味蕾帶來全新感受。
這東西好吃么?好吃。真好吃!誠如老饕評價:入口即沒。
我上學時,學校來了新老師,姓莫,紹興人。莫老師不善閑話,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但一講課,倒是滔滔不絕。下了課,又恢復本色,課堂外叫他,也是頷首作答,惜言如金。常見他走在路上,一步一點頭,像只高瘦的公雞在啄食,見者無不掩口。莫老師好喝兩杯,一反紹興人傳統(tǒng),不喝黃酒,喝白的,非高度不喝,且酒量奇差,一喝即酣,臉如關圣。喝高后,以筷擊碗,叮叮當當敲出音韻,唱越劇,聲調哀怨纏綿,音逸百尺,繞梁不絕。
老師喝酒不就菜,白嘴喝,喝一口皺一下眉頭,困獸似低吼一聲,很痛苦樣子。我想不明白,這么難喝你還喝?
到了星期天,老師就去浣江捉蝦。工具是一領紗布拼接而成的網(wǎng),一米見方,細竹竿囿邊,繩索綱領,慢慢沉入水中,撒些米糠。稍頃上提,紗網(wǎng)離水時"嘖"一聲,幾只青白色的小蝦已在紗上,少林小子似的,四處蹦噠。老師從包里掏出一只飯盒,倒入白酒,(老師用白酒醉)丟蝦蒙蓋,一氣呵成。耳聽得青蝦在飯盒中“噼啪”作響,微時掀蓋,青蝦已醉倒,浮在酒面。也有善飲之蝦,喝酒不醉,一蹦而出,在草地上亂跳。老師箭步上前,捉而啖之,如食瓜子,啄幾只飲一口酒,邊飲邊沉網(wǎng)于水。喝多了,便撇網(wǎng)于堤,仰臥草地,鼾聲即起。
這是我見過最為瀟灑的野食。
老師的食法一出,我大為羨慕,于是找來小胖,捉來青蝦,照方泡制。小胖一邊倒酒一邊囑咐青蝦,讓它喝多點,醉后好讓我們吧唧吧唧。由于技術欠佳,口嘬不出,只好手剝去殼,邊剝邊飲口水,好不容易剔出黃豆似一蝦仁,和著哈喇子吃下去,卻愈吃愈饞,肚子如鳥哺小雛,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小胖失了耐心,抓了把塞口而食,竟醉了酒,臉如猴子屁股,摸著我的腦袋,一口鬼子腔:“你的,花姑娘的,咪西咪西的有?”
我跳起來,一腳蹬他進了稻田——去你的咪西咪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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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醉蝦讓我想起,友需長途運走地雞回家吃,曾提議給雞喝酒,讓它睡著方便運載,十幾小時后便可以吃醉雞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