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天命之年看父親(散文)
也許是由于生活的苦難和家庭的壓力所致,在我兒時的記憶中,父親從來就沒有過笑臉,而且父親的嚴厲似乎有些不近情理,我們一旦犯了錯誤,或者和其他的孩子發(fā)生了矛盾沖突,父親向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會來一頓武力“修理”。所以,我們小時候都很懼怕父親,幾乎不與他交流。后來,父親有幾年不在家,再后來,我們又都出去上學了工作了,和父親在一起的機會就很少,相互交流的也就更少了。
父親在我們姊妹們面前幾乎永遠板著個臉,而且說話的口氣也十分地冷酷和威嚴。也許是從小受到父親潛移默化額影響,我們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亦是如此,相互之間幾乎從來不開玩笑,都是尊卑有序、長幼有別,大的在小的面前有著無形的權威,兄弟關系就像父子關系一般。
在我孩子十多歲已為人父的時候,一年清明節(jié),自己和父親都喝了點酒,說起此事,我說他脾氣不好愛發(fā)火,父親說他脾氣不好自己也知道,也常常后悔,但就是“江山好移,本性難改”,他自己也在努力地改。自此以后,父親對我的態(tài)度好多了,我們父子相互攀談、交流的機會也就慢慢地多了起來。
最近,年近八十高齡的父親因為生病身體不好,情緒也有些沮喪,而我在步入天命之年后也已經(jīng)退休,時間比較寬裕,想在父親有生之年,盡一點微薄之力的孝心,所以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就多一些了,陪父親重游了四十多年前曾經(jīng)工作過的地方,有機會接觸了一些曾經(jīng)和他一起工作生活甚至陪伴、照顧過他的人,而且通過聆聽他們講述過去許許多多的事情,更加客觀全面地認識了我的父親。從此,一個有膽有識、有情有義、有愛有恨、有作有為、有貶有褒、有血有肉的飽滿父親形象,就在我的心中高高地屹立了起來。
首先,我的父親是一個犯過錯誤的人。
父親在讀初中的時候,就遇到了“三年自然災害”,由于家境貧寒,饑寒交迫,沒等初三畢業(yè)就輟學回家務農(nóng)。1960年招干被分配在xx山森林經(jīng)營所工作,做過辦公室文件收發(fā)、食堂管理員、會計兼出納、營林管護等工作。即使在擔任xx山林業(yè)總場xx分場食堂管理員兼會計出納時,也是公正廉潔,不徇私情,在“四清”、“社教”以及“文化大革命”等歷次運動中,都經(jīng)得住了歷史的考驗。但是,當大伯、二伯、三伯先后分家另起鍋灶,家中只剩下年過花甲而又長年患病的爺爺奶奶和我們四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時,要靠母親一個人在生產(chǎn)隊掙工分,養(yǎng)活我們一家老老小小“七張嘴”,實在是太難了。每年年終決算,我們家都要欠生產(chǎn)隊的口糧款,而且是欠的最多的一家。就這樣,也添不飽一家人的肚子,母親還要爬火車跑到幾百里之外的陜西、青海等地去買糧,背回些糧食來糊口。更何況,年老多病的爺爺奶奶,藥罐子不離,還要三番五次的住院,這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而且兩位老人在家,親朋好友來探望老人,吃吃喝喝都要招呼,家里就是揭不開鍋,也要風風光光地打發(fā)他們,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時候母親難得就趴在鍋臺上哭泣。接下來奶奶病故后,抬埋老人又花銷了不少,這些可都是拉的帳呀!
父親當時的薪水,卻實在少的可憐。雖然社會運動接連不斷,身邊職工因經(jīng)濟問題被處理者也屢見不鮮,但是在按下葫蘆浮起瓢的內(nèi)外交困之際,抱有僥幸心理的父親,在主觀意識上還是出了偏差,把本不該的手卻伸向了公家的口袋,利用手中掌握著與社隊經(jīng)濟往來的權利,采取多收少交的辦法,前后貪污挪用公款六筆共一千四百多元。犯了錯誤是事實,但問題在當時還不至于被法辦,但父親性格倔強,在平時工作中得罪過個別領導,所以他執(zhí)意多次上報,稱父親認罪態(tài)度惡劣。最終,在1976年末,父親被判處了五年勞動教養(yǎng),成為了一名“有罪之人”。父親被判入獄后,這位領導還不罷休,又把我家的房子變賣拆除了,就連一輛半舊的自行車和幾個箱子、幾把椅子也不放過,一一折價變賣,沖抵退賠公款。此后爺爺被大伯接走了,我們孤兒寡母只能擠在兩間破屋子里艱難度日,期間所受的磨難與煎熬、痛苦和屈辱,無以言表。
后經(jīng)申訴改判,勞改服刑三年半后父親才得以回家,回來后,按照當時的政策規(guī)定,父親原本是可以回原單位繼續(xù)工作的,但是父親為了贖犢自己的罪孽,放棄了重新工作的機會,依然留在了農(nóng)村,和母親一起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
小時候,我們曾為此而蒙羞,覺得在別人面前臉面無光,始終抬不起頭來,沒有自尊,缺乏自信。但是,現(xiàn)在回過頭來,對我們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人生一筆巨大的財富呢!
其次,我的父親是一個愛較真的人。
1969年,父親是xx山林業(yè)總場下派在xx公社駐點的營林員,主要負責和當?shù)毓?、大村溝通?lián)系,配合村社組建半脫產(chǎn)的護林員隊伍,在群眾中開展愛林護林學習宣傳,組織護林員巡山檢查,防火防盜,同時查處亂砍濫伐森林樹木的事件和違法行為。此年,正好有省軍區(qū)某師某團醫(yī)療隊的八名戰(zhàn)士駐扎在這里采藥挖藥。但是他們在上山采集中草藥的過程中,目無法紀,置國家政策和當?shù)匾?guī)定而不顧,多次隨意砍伐國家明令禁止的成材松樹當柴燒。擔當護林看樹職責的父親,不顧他們的強大和威嚴,前往制止并沒收所砍樹木,因此而發(fā)生爭執(zhí)和糾紛。年輕氣盛的部隊士兵有恃無恐,除一人除外不在外,其余七人糾集一起,全副武裝、氣焰囂張、兇神惡煞地來到父親下隊居住的房東家里,兩人守在大門口,兩人守在房門口,三人進到屋里,強行將正在休息的父親以“反革命罪”的名義被捆綁正法。房東老大娘見勢不妙,趕緊叫來正在場上開社員大會的人們解圍。村社干部見狀急忙安排人員將此事迅速上報xx公社和xx山林業(yè)總場,林業(yè)總場的干部職工聞訊義憤填膺,都要當夜乘車趕往現(xiàn)場支援,但被林場領導好言相勸和制止,但林場領導在第一時間將情況向部隊首長進行了通報。
事情發(fā)生后,震驚各方,時任林場革委會主任及部分職工和縣軍管會、生產(chǎn)指揮部領導聞訊當夜親赴事發(fā)地點,親自為父親解繩松綁。部隊團長也連夜抵達事發(fā)地點,批評和制止醫(yī)療小分隊的唐突行為。第二天上午,雙方領導在林場總部會面溝通后,該團團長親自向父親認錯并賠禮道歉。隨即又共同返回事發(fā)地召開座談會,由部隊當事人向在座的雙方領導和父親當面認錯賠禮。事后,林場革委會主任親自前往召開村民大會,講明真相,為父親恢復了名譽。部隊又派人前來林場、社隊調(diào)查取證,師長也前來向林場領導和父親本人賠禮道歉。涉事人員最后因違法亂紀行為被開除軍籍,被遣送勞動改造,并在全軍區(qū)多次通報。
較真的性格,倔強的脾氣,用對了地方,就是一種敬業(yè)精神。為了工作,父親六親不認,大義滅親,正氣凜然,錚錚鐵骨。父親,就是這樣一個直來直去、堅守原則的人。
我的父親還是一個愛琢磨的人。
Xx山山脈橫跨xx、xx兩縣,林區(qū)有眾多地帶兩縣交界。從xx山森林經(jīng)營所成立到1975年,xx、xx兩縣林區(qū)交界地的砍伐與管護工作向來水火不容,雙方人員一直不敢近距離接觸,一旦會面就會大打出手,人多勢眾的一方會打壞勢單力薄的一方,由于護林員人數(shù)畢竟沒有群眾多,多時候吃虧的自然就是護林一方,所以看山護林面臨著巨大的風險和危機,甚至到了護林人員不敢出門、不敢進山、不敢擋林的地步。
父親調(diào)到這里工作了解到這些情況后,經(jīng)過調(diào)查研究,提議召開一個“林區(qū)屬地單位聯(lián)席會議”,溝通協(xié)調(diào)護林單位與屬地政府、村社、單位以及群眾之間的關系。Xx公社黨委對此意見內(nèi)部分歧很大,有人認為,xx縣屬于xx地區(qū)管轄,而xx縣又屬于xx市管轄,要召開這樣的會議必須有省政府出面牽頭才行,因為只有他們才有這個權利,xx公社是沒有資格和權限召開這樣的會議的。而時任xx公社黨委書記卻旗幟鮮明態(tài)度堅決地表示全力支持,表示作為領導應該給下面做實際工作的同志撐腰支持,站在xx公社的位置和角度,可以以邀請的形式通知和召集會議。
這樣決定后,父親和另一名護林員前去xx縣峽口、上營、云谷等公社和轄區(qū)駐地單位聯(lián)絡邀請參會人員,因為在會上要表態(tài)發(fā)言,所以要求一、二把手必須出席會議。雖然以xx公社的名義去聯(lián)系邀請,但是每到一處說明來意,講明隸屬關系,以“邀請”的方式提出要求后,所到之處都痛快地滿口答應。
在xx公社黨委的大力支持下,由父親提議并具體主辦的現(xiàn)場會在xx鄉(xiāng)清水溝村共開了三天。兩縣林區(qū)屬地各有關社隊以及駐地部隊領導,沒有一個缺席,都是一把手親自到會。會上xx縣上營公社領導提出,我們上營公社的社員按照有關政策和規(guī)定,沒有把腳踏上馬啣山林區(qū)的任何理由和權力,但是我們山區(qū)群眾生活困難的實際確實存在,請求這次會議在保護好森林的前提下,能否做一些相關的變通和規(guī)定,為他們辦理一些進山的手續(xù),允許他們進山割點蒿草,拾點干柴。如果發(fā)生違反有關規(guī)定的人和事,我們公社以及村社保證全力以赴積極配合。
會議最終研究同意,允許為xx地域的群眾辦理一些進山證,此后大多數(shù)群眾都能依法依規(guī)地上山打柴割草,護林工作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效,工作難題迎刃而解。
我的父親亦是一個愛學習的人。
父親雖然上過初中,但是由于三年自然災害沒有畢業(yè)就中途輟學謀生了。前幾年,年逾古稀的父親突然產(chǎn)生了想學電腦的想法。他不要說對英文一竅不通,就學過的老漢語拼音也已經(jīng)過時不用了。在我看來,這純粹是“八十歲學嗩吶”亂彈琴,有些離奇好笑不靠譜。但是,父親從學習漢語拼音字母開始,通過查字典、學拼音,硬是通過慢慢的研究和摸索,把一篇篇文章打到了電腦上。后來,他還學會了用電腦上網(wǎng),用QQ聊天,學會了玩微信、傳文章、發(fā)照片、看朋友圈、下載文件,樣樣精通,無所不能。在感嘆父親這種執(zhí)著認真精神的同時,也為自己的浮躁而感到汗顏。
暮年的父親,每天除了堅持自我保健和鍛煉外,還積極參加社區(qū)老年健身訓練和活動,每天風雨無阻地參加太極拳、太極劍的訓練,還多次代表社區(qū)和相關組織,參加市上、區(qū)上和社區(qū)以及有關單位組織的比賽和表演活動。每當他們參加完一場活動后,父親都會像小孩子一樣的興奮和快樂,發(fā)微信,傳照片,那個高興勁兒溢于言表,讓我深受感染。特別是當他們的團隊和隊友獲得名次和獎勵后,他更是激動萬分,幾天了都還掛在嘴上。
除此之外,父親還有一大嗜好,就是讀書、記筆記、寫心得。在讀書寫作之余,興致來了也練習畫畫,主要是白描臨摹,照貓畫虎還有些樣兒?!都彝ァ冯s志父親已訂閱多年,一有空就去讀,讀完就寫心得,后來將寫的心得匯集起來,定名為《隨想錄》。目前,已記錄手稿十八冊之多,并且都一一地輸入了電腦,變成了電子文檔。
為了便于閱讀,父親還把部分摘錄整理的內(nèi)容讓復印社幫忙裝訂成冊,上篇《自身回憶錄》,中篇《夕陽隨筆》,下篇《閱讀感受》,后面又插入了部分他臨摹的插圖,做成了一本圖文并茂的書。
為了滿足父親的心愿,2014年我找印刷廠為他編輯印刷了一本沒有書號近300頁的內(nèi)部交流書籍,取名為《夕陽隨筆》?,F(xiàn)在,父親又書寫打印了十二冊的文字材料,看來我還得抽空再為他老人家出一本新書了。
我的父親是一個犯過錯誤的人,也是一個愛較真的人,還是一個愛琢磨的人,亦是一個愛學習的人。我的父親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豐功偉績,但他卻含辛茹苦地和母親拉扯大了我們姊妹四人。我的父親雖然不是一個高大完美的偉大人物,但他卻是一個實實在在、普普通通的人。我可以自信地負責任地說,我為擁有這樣一位父親而自豪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