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零落的流年(散文)
繽紛落雪的季節(jié),收到娟的微信:匆匆歲月,似水流年,你可否記得鎮(zhèn)中校園里那段流金的歲月,零落的流年;青蓮山下,杜水河畔,你可否記得我們一起嬉戲打鬧,朗朗讀書,彼此訴說童年的故事,未來的憧憬......
娟,全名席絹。三十年前,我與娟同在一所名叫鎮(zhèn)頭初級中學的學校里上學。畢業(yè)之后,娟以驕人的成績考上了初中專。
那時候,初中專錄取比例僅占當年畢業(yè)生人數(shù)的百分之三四,是難能可貴的,它基本上是集全縣所有初級中學的拔尖生。當時盛傳這么一句順口溜:一流學生上中專;二流學生考大學;三流學生回家修地球。因為按當時的國家政策,初中專是包分配的,學生一旦考取,每月便會享受一定數(shù)量的津貼和生活補助費,這些錢基本上可以滿足節(jié)儉學生的日常所花。畢業(yè)之后,分配去向不是去學校當教師便是進機關(guān)當干部,或是當醫(yī)生、護士,實實在在的鐵飯碗。所以說,大多學生考上初中專后便疏于學習,專等畢業(yè)之后,進單位上班,過那種衣食無憂,逍遙、自在的輕松生活。然而娟卻一反常態(tài),上中專期間,依舊刻苦學習,畢業(yè)那年又報名參加了高考,結(jié)果一舉考中,在我們那個山區(qū)小縣城里一度被傳為佳話,轟動一時。
初中畢業(yè)后,我和娟便再沒有見面,只知道她去寶雞上了中專,中專畢業(yè)后又考取了重慶大學,最后分配在西安的一所科研單位上班。這幾年,社會上流行起了同學會、微信熱,在一位同學的牽線下,我和娟便又在網(wǎng)絡上取得聯(lián)系。此時此刻,對娟的印象完全還是三十年前初中生活時的零零散散的一些記憶。
依稀記得,那是初二上學期開學不久,班主任領來了一位扎著兩根麻花辮的清秀女孩,并介紹道:“同學們,這位是從咱們相鄰的岐山縣轉(zhuǎn)到我們班的席娟同學,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對席娟同學表示歡迎。”頃刻間,教室里響起了啪啪啪的掌聲。掌聲過后,我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這位新轉(zhuǎn)來的女同學。她上身穿米黃色蝙蝠衫,下身穿毛藍色褲子,腳穿紅條絨布鞋,再配上那兩條光潔、油亮的麻花辮,活脫脫一副鄰家小妹的形象。那時候,電視里正熱播電視劇霍元甲,此時此刻,我感覺娟的模樣好像電視劇里身著晚清服裝的趙倩男。
就這樣,娟成為了我的同學,逐漸走進了我的生活。娟學習很刻苦,課外活動期間,其他同學都去操場玩耍,唯獨娟一人趴在課桌上刻苦攻讀。期中考試后,娟取得了全班總分第一名的好成績,使得老師、同學,全都對她刮目相看。但是娟卻有她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性格過于溫和,常常招致其他調(diào)皮孩子的捉弄和欺侮。
一天,娟正在專心致志做功課,一位同學竟在她的脊背上粘上了“書呆子”的白紙條,而娟竟然渾然不知。上課了,老師讓娟在黑板上做習題。當脊背粘著白紙條的娟走上講臺之時,一下引來全班同學的哄堂大笑。雖然老師在調(diào)查清事情真相后,點名批評了那位搞惡作劇的同學,可此事卻作為娟的笑柄在全校師生當中廣為流傳。事情過去快多半學期了,可還有同學私下里津津樂道議論著此事,使得娟好長一段時期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上初三那年,不知是哪位壞同學竟然把一只死老鼠放在了娟的桌倉內(nèi),這使得剛走進教室正準備放書包的娟嚇了個半死。娟被氣哭了,這事也最終驚動了班主任。在班主任老師的一再質(zhì)問下,那位壞同學始終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錯誤,最后還是一位膽大的男同學自告奮勇找來了火鉗,將死老鼠扔進了垃圾桶,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也許在班主任老師的心目中,我還算是一個好孩子,不會欺侮娟,更不會對她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惡作劇,此事過去不久,我有幸和娟成為了同桌。娟告訴我,她在三歲那年母親便得病去世了。次年,父親便迎娶了繼母。繼母待娟一點也不好,不是打便是罵,特別是有了弟弟和妹妹之后。所以說,娟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辛酸和屈辱中度過的。小學畢業(yè)那年,娟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初中,可是繼母以照管弟弟、妹妹為由,死活不讓娟去上學,最后還是父親死乞白賴一再向繼母相求,娟才讀完了初一。初二開學了,繼母又不讓娟去學校,還把娟暴打了一頓。此時此刻,娟多么希望父親能站出來幫自己說一句話呀!這樣她便有上學的希望了。然而娟看到的卻是父親無動于衷的神態(tài)以及漠然的表情。娟哭了,哭著離開了家,找到了在麟游工作的舅舅。在舅舅的從中協(xié)調(diào)下,娟從老家岐山轉(zhuǎn)學到了麟游,吃住在舅舅家。
娟告訴我,她是逆境中求生存,必需要考上初中專,否則便面臨著輟學,回到家中將繼續(xù)遭受繼母的毒打。娟說到這里,情不自禁地哭了,淚水漣漣,兩個眼圈潮紅一片。我真沒想到,娟竟然有如此不幸的身世和經(jīng)歷,當即向她表示愿和她做好朋友,絕不欺侮她,而且還愿意保護她。娟轉(zhuǎn)哭為笑,鼓勵我好好學習,即使考不上初中專,也一定要考上高中。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向娟投去感激和欣慰的目光。
在娟的幫助下,我的成績有了明顯的提高,畢業(yè)那年雖然沒考上初中專,可也沒被高中的大門拒之門外。再后來的日子里,我一直認為,當年我之所以能考上高中,這與娟的幫助和鼓勵是分不開的。如果當年我沒有和娟做同桌,便得不到她的鼓勵和幫助,也許會和高中大門失之交臂,人生之路將會是另一番景象,因為在那個時代,高中的錄取率僅達百分之十左右。
我又想起一個女孩,是我童年的小伙伴。她矮墩墩的身材,紫紅的圓臉,頭扎兩個羊角辮,名字叫做紅艷。紅艷年長我一歲,屬牛,是鄰居陶嬸家的女兒,按理說我應該稱她姐,然而小時候的我偏偏嘴那么硬,跟隨大人一直稱呼她紅艷,這一叫竟然一直再沒改過口。
那時候,天總是那么藍,云總是那么白,紅彤彤的太陽總是懸掛在院門外的大槐樹頂,不愿意西墜,日子呀總是那么的漫長,讓我有大把的時間不知該如何打發(fā),而紅艷每天總會定時定點到我家來玩耍。
有時候,我還正在吃早飯,猛一抬頭,便看見紅艷把住我家門框,伸進來半個腦袋,一只腳踩地,一只腳以腳尖為圓心不停地劃著圓圈。
母親說,紅艷,吃飯了嗎?紅艷一邊用腳尖劃圓一邊說,吃了。
父親說,紅艷,再吃些我家的飯吧!紅艷繼續(xù)用腳尖劃著圓說,不吃。
母親笑了,紅艷,我不怕你把我家院子劃爛,倒怕你把你媽做的新鞋劃爛,要知道大人做雙鞋可不容易呀!紅艷臉色“騰”地一紅,頭一低,轉(zhuǎn)身跑了。
吃過飯后,我碗一放,嘴一抹,出了屋門。這時,紅艷正坐在我家院子墻根下的石條凳上望著我傻呵呵地笑。有時候,我剛從醉眼朦朧中蘇醒,眼睛一睜,竟發(fā)現(xiàn)紅艷站在炕邊前。
“紅艷,幾點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道。
“八點了?!?br />
“才八點你咋就跑我家來了?”
“我在家沒人跟我玩,就跑來找你了,沒想到你還在被窩里呢!”
“那你在外面等著,等我把衣服穿上了,咱們再一起玩?!?br />
“我是你姐,你還有啥可害羞的,就趕緊穿吧,我在屋子里等?!?br />
“胡說,誰說你是我姐,我姓王,你姓陶,你咋能是我姐呢?”
紅艷朝我翻了一下白眼,怏怏不樂地出去了。
穿上衣服后,我和紅艷便在院內(nèi)院外玩了起來。我們玩過家家,逮蛐蛐,看螞蟻搬家,玩那個時代農(nóng)村孩子自認為最快樂的游戲。玩到日頭老高,母親喊我進屋吃飯,紅艷便撒腿“蹬蹬蹬”地跑回了家。
一天,我和紅艷玩扔石子的游戲,母親和一幫婦女在院外的大槐樹下邊乘涼邊納鞋底。這群婦女當中就有紅艷的母親陶嬸。我和紅艷正玩得起勁,只聽見大槐樹下人聲鼎沸,回頭一看,只見母親和陶嬸一伙婦女哈哈大笑,前俯后仰。我和紅艷不解其意,用驚疑的目光打量著母親和陶嬸她們。這時,人群中的劉姨突然朝我和紅艷招了招手。我倆飛快地向大槐樹跑去。劉姨笑著說道:“國強,紅艷,你知道我們剛才為啥笑嗎?”
“不知道。”我和紅艷一齊搖了搖頭。
“我們正在給你倆說媳婦,說女婿呢!國強,紅艷現(xiàn)在就是你媳婦了,以后你見紅艷媽就不能稱陶嬸了,要改稱丈母娘了。紅艷,國強現(xiàn)在就是你女婿了,以后你見國強媽就不能稱王姨了,得直接叫媽了。還有,國強,以后每年大年初二你要備五色禮給老丈人、老丈母娘拜年;正月十五要給紅艷送燈籠;二月二要送肚兜;端午節(jié)要送香包、送粽子;八月十五要送月餅;春秋兩季還要給紅艷送鞋面,買衣服呢!”一席話說得劉姨上氣不接下氣,說得人群中再次哈哈大笑,前俯后仰。我和紅艷聽完這些話,自感害羞,撒腿向村口跑去。
就在這無邊的快樂聲中,我一天天長大了。這一年,我六歲;紅艷七歲,到了該入學的年齡。開學那天,我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在屋子里玩耍,因為早飯剛一吃過,陶嬸便帶著紅艷去村里的小學報名去了。誰料,不多會兒,院子里又傳來紅艷嘁嘁喳喳的喊叫聲:“國強,國強!”。紅艷不是去學校了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呢?說不定是剛領了新書想拿到我面前賣弄了,我才不愿意理她呢!想到這里,我裝作沒聽見,故意沒吭聲。屋門“嘩”地一聲被推開了,一臉嬉笑的紅艷直挺挺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不是上學去了嗎,咋又跑回來了?”我嘴一撅,故作生氣地說道。
“學校是去了,可是沒報名,我打算等你一年,明年和你一塊上?!?br />
“騙人!”
“騙人是小狗,不信你問我媽?!?br />
緊接著,院子里便傳來母親和陶嬸的說笑聲。從陶嬸的口中得知,紅艷去學校后,死活不肯報名,原因就是我沒有報名。紅艷說,她要等我一年,明年和我一塊去上學。這話一說出口,在場的師生全都哄堂大笑,搞得陶嬸顏面掃盡,尷尬極了,最終,她見扭不過紅艷,只好回來了。
就這樣,我和紅艷又在我們家院里院外玩了一年的過家家、逮蛐蛐、看螞蟻搬家等游戲。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我和紅艷終于一起背著書包跨進了學堂,開始了我為期五年的小學生生涯。小學的生活很單調(diào),很貧乏,它和那個時代所有的農(nóng)村學校一樣,基本沒什么兩樣,也沒給我留下太多的印象。在此,我只想寫一件事,這件事特別記憶猶新,而且是關(guān)于紅艷的。
剛上一年級那個冬天的早晨,天氣特別寒冷,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滴水成冰。我一大早起來,便被母親用圍巾把頭包了個嚴實,外面只留了兩個眼睛、鼻子和嘴。就這樣,我來到了學校,誰料剛一上課,便受到老師的批評。批評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在教室里面沒有解圍巾,老師認為我那樣會聽不見她講課,但我自認我能聽見老師講課,而且這條圍巾絲毫沒有影響到我的聽力,還有一點,如果我把圍巾解下了,是沒有能力把它再戴上的。老師嚴厲地要求我將圍巾解了,可是我一動不動,就是不愿解。正在老師大為惱火,快要大發(fā)雷霆之時,坐在我后面的紅艷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開始為我解圍巾。老師厲聲說道:“陶紅艷,你不要管他,讓他自己來,難道他連個圍巾都不會解嗎?”
“我就要為他解,因為我是他姐?!奔t艷一邊說一邊快速地解下了我頭上的圍巾。教室里頓時一片哄堂大笑。我則拽過圍巾,一把塞到桌倉里。
放學了,我提著圍巾,背著書包向家里走去,有年長的同學問我天這么冷為什么手里拿著圍巾卻不戴,而且愿意幫我戴圍巾。我沒好氣地說:“我不戴圍巾,此生此世也不再戴圍巾,而且連帽子也不會戴。”我說到做到,從那以后,我果然再沒戴過圍巾和帽子。
五年的小學生活就這么像流水一樣過去了,接踵而至的又是我的初中生活。上初中要到距家三十里地的縣城上。周六步行回家,周日背著一黃挎包鍋盔饃返回學校,周周如此,雷打不動,雨雪不改。
上初中后,我分在了二班,紅艷分在了六班。紅艷有一個姑姑是縣城稅務局的干部,隔三差五,紅艷都會去趟姑姑家,回來時都會帶些瓜子、花生、糖果、糕點之類好吃的。這些好吃的,紅艷舍不得自己一個人享用,總要分一半給我送來。時間一久,班上的同學就問我:“王國強,六班的那個女生和你啥關(guān)系,為啥隔三差五來找你,而且還給你帶好吃的,是不是你倆.......”同學欲言又止。
我嘴一撇,佯裝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沒啥關(guān)系,我們是一個村的,就這么簡單?!?br />
“別嘴硬了,我看你倆明擺著就是一對,而且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同學嬉笑道。
“即便是天地下的女人都死光,我也不會看上她!”我狠狠地說道,以此證明我的清白,和紅艷沒有同學們私下里所認為的那種瓜葛。誰料不久,此話便傳到紅艷的耳朵。為此她專門把我叫出教室,問我所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為何要作踐她,難道她在我的心目中就那么丑,那么賤,那么一錢不值。話一說完,她的眼淚就“唰”地流了下來,而且委屈地哭了。長這么大,我還是第一次見紅艷哭得這么傷心,這么厲害,連忙向她賠不是,承認錯誤,說自己以后再也不胡說了。
就這樣,紅艷整整一周沒有理睬我。周六的下午,我正整理書包,準備回家,突然一個同學在教室門口大聲叫道:“王國強,快過來,六班的那個女生又來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