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蘋果紅了(小說)
一
有人說,秋天是成熟的季節(jié),是收獲的季節(ji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節(jié)??墒?,在紫娟看來,秋天卻是蘋果紅了的季節(jié)。
紫娟所在的村子名叫河套村。河套村及附近的幾十個村子以連片種植蘋果而頗為有名。每年秋季,來自福建、廣東、湖北的客商便會雇傭六輪、八輪、乃至十多個輪子的大型貨車來河套村一帶收蘋果。紫娟家種有五畝蘋果。前段時間,剛趕上蘋果成熟,熟的紅破了皮,熟的笑彎了枝,卻趕上十多天的連陰雨天氣,貽誤了采摘日期。今日,天氣放晴,天高云淡,暖陽高照,一絲風都沒有。中午飯一吃過,紫娟便趕緊向自家的蘋果園趕去。
出了村口,一踏上通往果園的柏油馬路,迎面就碰見幾輛大型貨車從這邊開來。紫娟心里清楚,這些貨車都是來附近村子收蘋果的。每年蘋果成熟的季節(jié),只有將家中的五畝蘋果全部收完,賣給販子,紫娟的心才會落到實處。路過劉嫂家時,紫紅色圓臉的劉嫂和她家那位矮墩墩的老公正在自家園子摘蘋果。距劉嫂和老公不遠處,有五六個外鄉(xiāng)婦女也在幫他們采摘,想之這些人是從縣城人市上找來的。每到蘋果成熟的季節(jié),縣城人市便會涌來大批甘肅、河南籍的婦女。這些婦女專門幫助果農采摘和分揀蘋果,到蘋果全部交完,便會別著鼓鼓的腰包返鄉(xiāng),或著去另一個地方開啟新的打工征程。
此時此刻,劉嫂家地頭的彩條布上已經倒了好大一堆采摘下來的蘋果。
“劉嫂,動手早呀,都摘了這么多果子了!”
“不急不行呀,前一段時間的連陰雨下得果子出不了地,貽誤了采摘期,據天氣預報說,從今往后僅有五天大晴天,五天過后又是連陰雨。今年這雨天太多了,把人都給下怕了,再不趁這幾天好天氣將果子摘了,賣了,恐怕就要爛在地里了。”
“怎么,只晴五天,五天之后還是連陰雨?那我得趕緊去果園了!”
紫娟忙不迭向自家果園趕去。
紫娟來到地頭,見紅彤彤的蘋果掛滿枝頭,光滑、潤澤,且富有靈氣。今年雨水好,光照充足,果子長勢良好,沒有受到蟲害的侵擾,從城里面回來的人說,今年果子的收購價高于往年,一等果收購價在兩元左右,二等果在一元五左右,三等果在一元左右,均價也就在一元五左右。如果每畝果子產量按四千斤算,產值就在六千元左右。自家五畝多蘋果就可以賣到三萬多元,減去兩千多元費用,純收入可達三萬元。現在當機立斷的事就是雇人摘果子了。
一股豐收的喜悅頓時回蕩在紫娟的心頭,她仿佛看到滿園的果子正被七八個身強力壯的婦女采摘,放進筐子,再一筐筐分揀、套袋,過稱,最后裝上客商的貨車。干完這一切之后,客商將三沓嶄新的百元大鈔遞到了她的手里。她一邊數這三沓嶄新的百元大鈔,一邊開心地笑了。
正在紫娟沉浸于美好的想象,情不自禁地傻笑之時,一個悶雷般的聲音在她的耳畔炸響:“紫娟,滿村找不見你人,原來你跑地里來了。趕快往家走,小軍他爺從梯子上滑下來了,躺在地上疼得哇哇叫,估計是摔骨折了。”
小軍是紫娟的兒子,現在在縣城上高中。這聲音的來源不是別處,正是公路邊一個五十多歲,胡子拉渣,名叫牛二的人口里傳出來的。牛二高紫娟一個輩分,和她家是隔個墻皮的鄰居。因為是鄰居,平日里免不了互想幫襯,互借個東西,兩家人的關系也處的特別好。紫娟一直熱情地稱呼他牛二叔。
此時此刻牛二正騎了一輛摩托車,一只腳支在路邊,一只腳搭在摩托上。
"牛二叔,你去哪里呀?"
“我去縣城找人摘果子,不好意思幫不上你了,你快回去吧!建林不在家,要不你就打個120,叫個救護車吧!”
“嗯嗯,我這就回去,謝謝你了,牛二叔!”
“鄰里之間嘛,就不用說謝謝兩個字了?!?br />
摩托車青煙一冒,牛二在公路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紫娟顧不上多想,“蹬蹬蹬”又向家里趕去。紫娟回到家時,見公公正斜躺在炕上,豆大的汗珠滿臉地往下淌,嘴里不斷地呻吟著。婆婆正在一邊替公公擦洗胯子,嘴里一邊不停地埋怨自己,說都是自己的錯,不該讓老公上梯子去掛穿好的辣椒,結果就鬧出這么大的事。紫娟這才記起,自己臨走前,公公和婆婆正在院子里穿辣椒。她二話沒說,趕緊掏出手機撥打了“120”。
半小時后,一輛救護車呼嘯而至,將紫娟和公公、婆婆一起拉到了縣醫(yī)院。拍了個片子,檢查結果是公公的右胯骨骨折,需住院一個月治療。紫娟在收費處為公公辦理了住院手續(xù),并買了些碗筷、臉盆、毛巾、香皂等生活用品。辦完這一切,紫娟從包里掏出了手機,撥通了建林的電話。
二
建林是紫娟的丈夫,現在在省城一家工地打工。
二十年前,紫娟經人介紹和長自己三歲的建林喜結連理,舉行了隆重而喜慶的婚禮?;楹蟮诙欤袀€衣著得體,皮膚白凈的小伙來到了建林家。建林對紫娟熱情地介紹,說小伙名叫潤生,是自己的發(fā)小,兩人光屁股一起長大,又同一天入村小學上學,一起上完了鎮(zhèn)初中,縣高中。紫娟聽了建林的介紹,心里非常高興,趕緊讓潤生進屋。三個年輕人相聚在建林的新房內,閑聊了一上午。因為三人年齡相仿,所以很談得來。建林和潤生談起了小時候的許多趣事,談得眉飛色舞,紫娟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談著談著便到了吃晌午飯時間,建林媽做好了飯,一再要求潤生留下來一起吃飯。潤生說,自家的飯也好了,還是回去吃吧,以后有空再找建林一起玩。建林和紫娟將潤生送到了大門口。潤生走出了建林家沒多遠,突然又轉身回來了,臉頰一紅支支吾吾地說:“建林,其實我今天來你家是有事相求?!?br />
建林拍著胸膛說:“潤生,咱倆是啥關系,是打了個雞蛋結拜了的好兄弟,有啥話你就趕緊說,只要我能辦到,絕不含糊?!?br />
潤生鼓足勇氣說:“咱倆是同年歲的人,又是小學、初中、高中時的同學,更是河套村人人艷羨的好兄弟。小時候,咱倆在一起玩耍,常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你看,現在你都結婚了,娶回來這么一位漂亮如花的乖媳婦,可是我依舊光棍一條,連個媳婦影子都沒有。如果你不介意,就讓你媳婦把她的閨蜜呀,女伴呀,之類的給我介紹一位,也不知她意下如何?!睗櫳f到這里,不由向紫娟投去乞求的目光。
建林聽潤生這么一說,不由恍然大悟,和潤生聊了一上午,原來潤生是想托紫娟給他介紹對象的呀!這事可就要看紫娟的能耐了,也不知紫娟所相識的女伴當中,有沒有像潤生一樣單著的。建林想到這里,也不覺將目光轉向了紫娟。
紫娟和潤生聊了一上午,雖然是初次相識,可是感覺彼此很談得來,也就在心里把潤生視作最為要好的朋友,不由脫口而出說:“這事沒問題,恰巧我有一位非常要好的閨蜜名叫秋燕,和我同歲,也沒找下對象,改天我回娘家就給你和秋燕保媒牽線,你看如何?”
潤生聽紫娟這么一說,高興得幾乎蹦了起來,說:“紫娟,恰好你明天回門嘛,回娘家后就趕緊去找秋燕,吸吸她的口氣,如果情愿,盡快安排我倆見面。”
按當地風俗,新媳婦結婚第三天要帶上新女婿回娘家看望父母,俗稱回門。紫娟見潤生這般心急,一時神采飛揚,說:“好哩,明天我回娘家后頭一件大事就是去找秋燕,爭取一條紅線把你和秋燕牽在一起,早日吃上你倆的喜糖?!?br />
潤生見紫娟如此爽快的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更是喜不勝收,一蹦三跳回家而去。
第二天,紫娟陪同建林回到了娘家,可是從母親的口中得知,秋燕去縣城飯館當服務員,沒在家。紫娟只好為潤生的運氣不好而嘆氣。晌午飯后,紫娟告別了父母,又和建林一起踏上了回家的征程。剛到村口,迎面碰見了潤生,潤生急切地問道:“紫娟,你見上秋燕了嗎,她咋說的?”
紫娟便把秋燕去縣城打工的實情告訴給了潤生,可是潤生窮追不舍,說:“縣城好呀,縣城說起話來才方便呢,明天咱仨去縣城把秋燕約出來,在縣城好好玩一天,然后由我做東,請你們三人下館子?!?br />
“這敢情好呀!我在家也待久了,感覺悶得慌,正好趁機在外面透透風,可是我們咋去呢?”建林隨聲附和道。
“騎自行車去。咱們三人一人騎個自行車。來場自行車長途賽,看誰得第一?!睗櫳吲d地說道。
“這個主意不錯,咱仨明天就騎自行車去縣城,來場自行車長途賽?!?br />
第三天,紫娟、建林、潤生,每人騎一輛自行車,風馳電摯般向縣城騎去。騎到縣城時,三人早已經氣喘吁吁,汗水滲濕了脊背,可是大家都感到說不出的興奮和快樂。名次是紫娟第一,建林第二,潤生第三,因為建林和潤生一直故意讓著紫娟。
三人騎車去了秋燕打工的飯館。紫娟走進飯館,找到秋燕并說明了來意。秋燕趕緊向老板請了半天假,四人一起到公園里玩了半天,最后由潤生做東在“海底撈月”餐廳吃了頓大餐。
半年后,潤生和秋燕舉行了婚禮。潤生結婚后沒多久,一天,建林來到了潤生家,說自己想去省城打工,可是又沒個伴,問潤生可不可以和他結伴去省城打工。潤生說好呀,可是省城那么大,咱又人生地不熟,萬一找不下活可咋辦。建林說:“我二舅在省二建瓦工班當班長,這次我就是投奔他的,找活的事你就不要擔憂了。”
潤生說:“好呀,只要能找下活咱就去,其實去省城打工是我早有的打算,只是苦于一直沒有門路,現在聽你這么一說倒也覺得是個機會?!?br />
兩人私下里經過一番商量,定下了行程和日期。建林要走了,紫娟一時心里發(fā)慌,心中升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楚和難過。想象著朝夕相處的丈夫猛然要離開,此后也不知多少個日子才能再見面,心里那個難受勁就甭提了。在離別的前一天晚上,紫娟依偎在丈夫的懷里“嚶嚶嚶”地哭了。
“哭啥呢,我這是給你出去打工掙錢,又不是赴刑場,就像我這一出門再不回來似的?!苯质萌プ暇昴橆a上的淚水說道。
“我怕你去了省城,變了心,喜歡上了城里的女人,把我給忘了?!弊暇陭舌恋卣f道。
建林用雙臂一下把紫娟緊緊地箍住,在她的額頭上們親了一口,說:“我如果去省城變了心,不再對你好,就讓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轟?!?br />
紫娟一下用手捂住建林的嘴說:“我不要你發(fā)那么毒的誓,我只要你變小狗,變小狗?!?br />
“對,變小狗,變小狗。請記住,建林永遠都是紫娟最聽話的小黃狗?!苯衷捯徽f完不由得把紫娟箍得更緊了。
三
紫娟在電話中向丈夫訴說家中所發(fā)生的變故,她說:“建林,蘋果紅了,需要人摘,咱爸胯骨摔骨折了,需要人侍候,家里已經亂套了,你就請幾天假回家一趟吧!”話說到此,紫娟的聲音已經顯得有些哽咽了。短暫的沉默之后,電話那端傳來建林熟悉的聲音,“紫娟,聽你說了的家里的情況,我心里很焦急,也很想回來,可是我走不開呀!工程交工在即,各個班組都在加班加點趕進度,我又是工長,手底下管著好幾十人。我若一走,手下人可就全亂了。我實在脫不開身呀,家里就有勞你了,爸在醫(yī)院暫時由媽侍候,蘋果的事你在勞務市場找?guī)讉€人一收算了,好了,公司正在開會,我先掛了?!?br />
丈夫話說的輕巧,讓婆婆侍候公公,可是婆婆是個文盲,領個藥,取個化驗單一時半刻都找不著地方,把她放在醫(yī)院侍候公公自己能放得下心嗎?好在病區(qū)有個名叫素芳的護士,是紫娟高中同學的妹妹,她認識。紫娟把家里的情況告訴了素芳,素芳讓紫娟盡管去,說自己可以代為照管紫娟的公公。這讓紫娟感激不盡,說日后一有機會,請素芳吃飯。
紫娟把手機裝進包里向勞務市場走去。走進勞務市場,見幾位搞裝修的在那里等活,連一個摘果女都沒有。紫娟走近那幾個裝修工人問道:“師傅,我想找?guī)讉€摘果女,咋找不下一個人呢?”裝修工人笑嘻嘻地說道:“這幾天,摘果女緊缺,一大早就被人叫完了,要找等明早來吧!”
紫娟有些失落,垂頭喪氣地向醫(yī)院走去。
那天,紫娟和秋燕一起將建林和潤生送上了發(fā)往省城的班車。目送著班車在一陣塵土之后消失得無蹤無影,紫娟禁不住潸然淚下。建林走后,秋燕成了紫娟最為要好的玩伴。忙完了家務,紫娟便和秋燕聚在一起談心、聊天,講各自的過去及對未來生活的打算,但談得最多的還是有關建林和潤生的話題。兩人談論此時此刻建林和潤生在干什么。工作忙嗎,累嗎?閑暇之余可否想起家里的媳婦。談著談著兩人的話就越來越少了,兩人的眼眶也漸漸濕潤了。她倆明白,兩人都在思念著各自的丈夫。秋燕說:“怎么不說了?”
“不說了,回家睡去呀!早早睡覺,爭取做個好夢?!弊暇暾f。
一月后,建林和潤生回到了河套村。晚上,紫娟依偎在建林寬闊而溫暖的懷里,聽他講述了在省城所見識的許多新鮮事,講述了商場里琳瑯滿目的商品,講述了公園里熱鬧非凡的動人場景,而且鄭重承諾:等將來有機會了一定帶著紫娟去省城逛逛,讓紫娟一次性玩?zhèn)€痛快。
紫娟嬌嗔地說道:“這次我就要你帶我去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