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寵(散文)
當(dāng)我停下車,推開大門進(jìn)家,那只本來在小窩里老老實實呆著做美夢的小黃狗早聞聲竄了出來,激動得又蹦又跳,遠(yuǎn)遠(yuǎn)地向我表達(dá)著久違的熱情。
只可惜老娘嫌它平時太鬧騰,用一根長長的繩索拴住了它,只給了它半個院子的自由。不然,這家伙一定會竄到我的身上,恨不得用盡它所有的蹄爪來親近我的褲腳,粘在我的身上,尋找我的手,似乎非要和我來一次老友間的握手才能盡興。
我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騰不出手來與它親熱,只能揮了揮手里的大小包裹,隔空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然后進(jìn)屋。
每次我回家的時候,爹也就不再出去侍弄他親愛的莊稼,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等我,捕捉著院子外面的喇叭聲,娘看我進(jìn)家了,早早地泡好了茶,把早已收拾干凈的桌子又收拾了一遍,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達(dá)她老太太見到兒子的喜悅。
陪著老爹抽了幾棵煙,陪著老娘喝了幾杯茶,陪著他們絮叨了一大圈子家長里短,然后,我起身走到院子,來到小黃狗豪宅門前,它的府邸我是無福進(jìn)去了。
它蹦著、竄著,很想一下子把我抱住,不讓我離開它似的,粘到了我身上,它也不管自己的爪爪是否干凈,也不管自己的嘴巴和舌頭是否干凈,徑直往我的懷里拱,往我的衣服上貼,一遍又一遍地舔著我的手。
我蹲下身,兩手捏住它的兩個耳朵,似乎要把它竹葉兒似的耳朵拉成二師兄的樣子,或者我捏著它的耳尖,從最尖的地方卷過去,一直卷到耳根,卷成煎餅?zāi)印?br />
它一動也不動,乖順得像教養(yǎng)極好的鄰家妮子。我放開手,那卷著的耳朵一下子撲散開來,像一朵花迎著春風(fēng)綻開了似的,它把那黑葡萄似的鼻頭湊了過來,一直湊到我的臉上,鼻頭上分明有著潤潤的濕,鼻孔里分明散出柔柔的暖,我不忍拂了它的熱情,也就任它那顆黑葡萄放肆地親近我的臉腮、我的耳朵、我的鼻子……
“多大的人了,還和那牲靈兒鬧哦!”娘在一旁笑我。
“還沒五十呢,不大,嘿嘿……”
我腆著臉笑著。
爹娘養(yǎng)了滿院子的雞狗羊鴨,很是熱鬧。
雞在籠里,羊在圈里,狗在窩里,互不侵犯,各安其所。
它們的聲音塞滿了整個院子,屋前有株桃,桃子隱在綠葉里,牛眼般大小,水汪汪的;有株石榴,榴花正旺,燒成滿院的火。
當(dāng)小羊羔“咩咩”的叫聲傳出來的時候,小狗總是調(diào)皮地應(yīng)和,籠里的雞便受了驚嚇?biāo)频聂[騰一番,那熱鬧的景象感染得石榴花都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咧了嘴……
哥哥家的小侄子成家比較早,十八歲結(jié)婚,然后瓜熟蒂落,給我們添了孫子,這在當(dāng)?shù)剞r(nóng)村是體面而喜慶的大事兒。
小孫子已經(jīng)開始滿地爬了,很活潑,很淘氣,“咿咿呀呀”地滾著爬著玩一只布藝狗狗,他笨拙地抓起狗狗,揪著耳朵就往嘴里塞。全家人笑得合不攏嘴,我把狗狗從他手里拿開,放到他夠不到的地方,他也不急,扭轉(zhuǎn)身子,又朝著狗狗爬去……
小侄正好在家,二十歲的侄子也只是個孩子,他趴在地上,撅著屁股,兩手前伸,嘴俯在地面上,發(fā)出小狗“汪汪汪”的叫聲,小孫子也學(xué)著他爹的樣子,撅著小屁屁,一邊爬向那狗狗,一邊含混不清地發(fā)出“汪汪汪”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了兒子小時候的事兒。
剛畢業(yè)的時候,我和妻子都分配在一所山村學(xué)校工作,學(xué)校外面就是果園、河流、塘壩和麥田,春天的時候,妻子在返青的麥田里挖著薺菜,我和三四歲的兒子在麥田里嬉戲打滾。
天水一般清,風(fēng)絲一樣柔,太陽那么暖,麥苗那么青。
父子兩個像小狗一樣在麥田里仰著臥著、滾爬著,我逗著兒子:“哎,小子,叫爸爸!”
兒子一邊嬉鬧著,一邊嘴里含混不清地亂叫,很多時候他不叫我爸爸,也不叫我爹,而是壞壞地叫著:“大狗!”
鄰居家給孩子養(yǎng)了一只寵物狗,一家三口外出玩的時候,經(jīng)常看見孩子和狗狗玩得不亦樂乎,我很羨慕,有時也給妻子商量:“要不,咱也養(yǎng)一只狗狗?”
“養(yǎng)什么養(yǎng)?你和兒子就是兩只了!”妻子嘲笑我。
“爸爸……大狗……”臭兒子適時地插了進(jìn)來。
哦,大狗,小狗!我成了兒子的寵物狗。
……
看著侄子和他的兒子在地上滾爬逗鬧,看著爹娘和哥嫂笑得燦爛的樣子,我突然有些恍惚:我們兄妹三人小的時候,我的老爹大概也曾像現(xiàn)在的小侄子一樣趴在地上,學(xué)著牛和馬的樣子,學(xué)著狗的樣子,任我們騎著鬧著,揮著小手當(dāng)鞭子,在“駕駕”的吆喝聲中前行吧?
現(xiàn)在,當(dāng)了爺爺?shù)奈液透绺纾瑫粫竦锒汉逦覀冃r候一樣,像寵物狗一樣,逗著他們老人家開心大笑呢?
也許,我們當(dāng)兒女的圍攏在他們身邊,陪他們喝酒聊天,聽他們叨叨村里的陳年往事兒,就是他們最大的快樂吧?
看多了爹娘甚至爺爺奶奶給兒女或者孫子孫女當(dāng)牛當(dāng)馬,心甘情愿地在地上爬成牛馬爬成狗,只要孩子們高興,他們便也咧著大嘴開心,所謂“子騎父作馬,父望子成龍”的事一輩一輩地上演著,兒女成龍不成龍的不說也罷,但成龍或者不成龍的兒女,是否有一位能像他們的父輩對他們一樣回饋日漸蒼老的爹娘呢?
我蹲在院子里,和那小黃狗開心地打鬧著,爹在屋里的沙發(fā)上坐著,娘在屋門口收拾著曬好的綠豆,看著他那當(dāng)了爺爺?shù)膬鹤釉谠鹤永锵裥『⒆右粯記]個正形。
我突然想起了童年,想起了我放下書包在院子里與小豬、小狗、小羊羔嬉戲打鬧的情景,那時的爹和娘還很年輕,我怎么好像沒有注意,哪一天他們就突然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