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參花(小說)
一
大學(xué)生活終于結(jié)束了,這意味著宗浩民終于卸下了他的生命之重,他的未來會像彩虹一樣鮮艷奪目。幾年的大學(xué)生活不但充實了自己的靈魂,同時也讓自己的人生高度有了質(zhì)的飛躍。起碼,對于自己的未來,他是充滿信心的。盡管他還沒有真正規(guī)劃好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但是,在他的心里卻始終憋著一股勁兒。這還是從他考上大學(xué)的第一天開始就暗暗地卯足了一股勁,畢竟他是這山溝里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這不光是他家族里的榮耀,也是整個村子的榮耀。
時至初秋,宗浩民想趁著沒找到工作之前的閑暇,隨父親進山好好與大山親近親近。雖然他是土生土長的山里孩子,但是因為一直忙于學(xué)業(yè),他很少去山里玩耍。而對于這大山他是非常有感情的,從他上小學(xué)開始,他所用的每一支鉛筆、每一頁紙張,無不是父母向大山索取而來的,都是用采來的山貨換來的。春天的時候,父母在山里搭了間窩棚,支上一口大鍋,采摘蕨菜芽子,用大鍋燒水把蕨菜焯水,然后賣給來收蕨菜的老客。夏天時,父親幾乎每天都在山里轉(zhuǎn)悠,村里來收什么的商販,他就往回背什么。山里可以賣錢的東西很多,比如,可以入藥的刺五加、五味子,和各種各樣的蒿蒿草草,各種各樣的果實。因為要供一個大學(xué)生,宗浩民的父母就每天手腳都停不下來,他們向螞蟻一樣把山上能賣錢的東西搬回家,哪怕只值很少幾個錢的東西,他們也不放棄,因為他們知道,斷了來錢的日子是不行的,畢竟兒子上大學(xué)期間每天都是需要花錢的。
宗浩民隨父親進了山,他緊跟在父親的身后,在深山老林里東繞西繞,他沒有問父親這樣繞來繞去在找啥,他知道父親心里有數(shù)。一天下來,宗浩民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疲憊不堪,到最后他的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幾乎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了。由此,他想到了父母親這些年以來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艱辛,和他們吃的那些超乎尋常的苦。
好像父親早就預(yù)料到會是這般結(jié)果了,就領(lǐng)著他在天黑前到了他采蕨菜的溝里,那里有一處供人可以過夜的窩棚,而且窩棚里的米糧也從不間斷,生活飲食用具也是一應(yīng)俱全,三五個人在山上呆上個八月也是不成問題的。
“爸,你走了怎么不鎖門呢?”宗浩民疑惑地問道。
“這山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所有在山里搭窩棚的人,不管離開多久都不會鎖門的,就是為了方便那些因為進山轉(zhuǎn)向、懵山了,或是來不及出山的人可以在窩棚里暫時住下來。有米有面,隨便吃,只要愛護好這里的東西,不要給損壞了就行。”
宗浩民聽了,很為山里人的善良、淳樸而感動。
經(jīng)過這一天的跋涉,宗浩民怎么也沒料到,這跑山還真不是什么好活,如果不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了,他怎么也沒想到會這么辛苦。到了第二天他的兩條腿還是疼痛難忍,甚至連床都起不來了。他躺在床上,身體僵硬,一動也不想動,唯有大腦還在想著父母這些年來為了把他培養(yǎng)成人付出了多少艱辛,為此他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兒……
“初次跑山都這樣,今天你就在這里呆著吧,好好歇歇!”父親心痛地看著他說。
“爸……”宗浩民本想起來,可是,他只是剛剛欠了欠身掙扎了一下,就又癱軟了下去……
“沒事,你就在窩棚里呆著吧,不要亂跑,懵山就找不回來了,我可能晚上回來,如果不回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br />
“嗯……”
父親就走了,宗浩民看了看外面,從窗外的亮度來看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他堅持著忍住腿上肌肉的酸痛,走出窩棚,面向東方,站在山坡上,欣賞著山里的清晨。
此時,大山如同仙氣繚繞的仙境一般,乳白色的霧氣團聚在山脊的上空,樹的影子在昏暗的晨光里影影綽綽的,空氣給人一種濕漉漉的清爽。他順著山梁慢慢地往東南方向走去,在不遠(yuǎn)的山坡下面長滿了五味子的紫色藤條,它們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樹干。密不透風(fēng)的葉子和淡紫色的藤攀扎扭著結(jié)到了一起,顯示著它們的浩大聲勢。對于這些豆子大小的果實,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每年到果子成熟的時候,父母都會拼命地把它們采回去。雖然一斤只能賣個塊八毛錢的,但是,父親深諳聚少成多的道理,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兩個人可以采摘一兩千斤。想到這兒,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心想:父母那么辛苦在山里采摘山藥換來的錢,都供自己上大學(xué)了。
二
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他發(fā)現(xiàn)一塊很特別的林地,這里的地勢平坦整潔,顯得有一股淡雅幽靜之氣。這里的樹棵棵都很高大,多為上百年的樹齡,而且多為松樹,在半陰避的地面上長滿了一尺來高的草,那些草綠毯子一樣的整潔。仔細(xì)觀察一下,這些不高不矮的草似乎都向著一個點傾斜著。再抬頭看看那些挺拔的大樹,那些豐滿的樹冠仿佛也都向那個點傾斜著。在他的記憶里,好像聽父親講過,人參是一種富有靈氣的仙草,所以長在它周圍的草木都會向他傾斜,表以敬意。當(dāng)然,宗浩民對父親的說法是懷有疑問的。
他慢慢地向那里走過去,在越接近中心點的時候,他心里忽然有著一種極其特殊的感覺。這種感覺很難用語言來形容,是一種瞬間的虛無,還是一種霎那間的禪境?他還真是無法說清楚。
就在他疑惑之間,他猛然看見一棵直徑有一米多粗的松樹,這棵樹起碼有三四百年了。他忽然對這棵樹肅然起敬起來,它經(jīng)歷了幾百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仍然屹立不倒,不管怎樣說都是一種奇跡。他走了過去,興奮地張開雙臂想擁抱一下這個讓他充滿敬畏的物體,然而,他的臂展只環(huán)抱了它的一半都不到。
他順著它的周圍看了起來,剛走到大半圈的時候,一個影子在他的腦海里一閃。他立馬停住身形,先是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剛才的影像,繼而慢慢地扭回頭去。一株亭亭玉立的植物閃現(xiàn)在他的眼前,鮮紅鮮紅的一簇籽粒,成半圓形傘狀散開,一圈翠綠色的葉子宛如一襲羅裙,艷麗唯美。說實在的,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種植物,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他看到的是人參,名副其實的珍寶!他開始覺得渾身的血液在升溫,在源源不斷地往頭上涌,心跳加速了,許久許久都無法把亢奮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他開始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起這棵人參,心想:這么大的一棵人參,估摸著得值幾百萬吧,它這么高這么壯,“嘖嘖,嘖嘖,太漂亮了!”
他用手輕輕地?fù)崦娜~子……
索性,他一下坐在地上一眼不眨地盯著它看起來,生怕一個眨眼它就會跑掉似的。哦,對了,聽老人說過,年頭很多的人參會修煉成人型,還會走呢!聽說一個老把式在山里追一個修成人型的人參追了幾十年,最終也沒追到那棵人參。
時間不知不覺地就到了傍晚的時候,落日的余暉把整片山坡籠罩在金色的光輝里,眼看著太陽就要沒入西邊的山后去了,他開始犯起難了,是回窩棚里去吃飯,還是繼續(xù)守著它呢?回去了,等再回來能找到它嗎?不回去呢,這要是在這里守它一夜還真有點害怕,這山里可是有很多大型動物,在這里過夜肯定是很危險的!可是,這萬一回頭找不到了那該怎么辦???
猶猶豫豫之間,天色越來越暗了,轉(zhuǎn)眼之間在天上就閃爍起了幾顆閃閃爍爍的星星,而且這幾顆星星仿佛是下了聲號令一樣,一會的工夫就把整個夜空里的星星都呼喚出來了,密密麻麻地在高空里閃耀著。宗浩民來到那棵最大的樹下坐下來,眼睛依然看著那棵人參。為了抵御內(nèi)心里的恐懼,他摸出了手機放起了音樂,在平緩輕柔的音樂聲里,他覺得有點餓了,睡意也漸漸襲來。朦朧中,一個十分秀美的女孩兒來到了他的身邊,并輕聲細(xì)語地說:“你的樂器真好聽!”
“是嗎,那我們一起聽吧?!?br />
這女孩不但人長得漂亮無比,說話的聲音也好聽的不得了,如同燕語鶯聲一般婉約。在皎潔的月光下,他看到了她魅力四射的大眼睛、白凈細(xì)膩的肌膚、苗條秀氣的身材,尤其是她那身翠綠色的衣裙,更是給人清麗純潔的美感。
女孩略顯羞澀地靠近他身邊,他急忙抬起右手去扶她,她便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緊挨著他坐下來,神情專注地聽著手機里播放著的音樂……
三
等到次日凌晨的時候,宗浩民醒來發(fā)現(xiàn)女孩早已不見了蹤影,他四下搜尋了一下,起身向窩棚的方向走回去。此時他早已經(jīng)是饑腸轆轆了,他想該盡快回去吃點飯,然后再考慮其它事。
他回到窩棚的時候,發(fā)現(xiàn)父親昨晚并沒有回來,看飯鍋里冷冰冰的樣子就說明了這一點。
他簡單地做了點飯菜,吃飽了以后躺在熱乎乎的土炕上,回想著昨天晚上所發(fā)生的一切,他開始有點懷疑這次自己的經(jīng)歷,這一切似乎都是不可思議的,甚至懷疑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人參?于是,一骨碌爬起來直奔那里,想驗證一下它的真假。當(dāng)他再次來到之前的地方時,卻怎么也找不到了人參的蹤影,他開始反反復(fù)復(fù)地來回尋找,找了無數(shù)遍,直到天徹底地黑了也沒找到。最后,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癱坐在樹下,滿心的懊悔不已,悔不該離開!悔沒有挖這棵人參。
其實,當(dāng)時他之所以沒挖,是因為擔(dān)心自己把人參給挖壞了,他知道,挖壞了的殘參是不值錢的。
在怎么也無法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的情況下,他拿出了手機,打開了音樂播放器,想讓音樂把自己的煩亂情緒穩(wěn)定下來。就在這時,那個女孩子再次乘著皎潔的月光出現(xiàn)了,紅色的上衣,綠色的裙子,窈窕的腰身,清秀的模樣,真是楚楚動人!宗浩民瞪大兩只眼睛看著她走到自己身邊坐下,心里充滿了疑惑。他知道,又是手機里的音樂把她吸引來的。
“你就住在山里嗎?”宗浩民試探著問。
“是??!”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猶豫。
“這么黑的天,你一個人不害怕嗎?”
“不會啊!”
“你就不擔(dān)心我會傷害你嗎?”
她回頭看了看他,抿嘴笑了笑說:“你不會的?!?br />
“你這么信任我?”
“嗯……”
她把頭一歪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神情坦然自若,沒有流露出半點羞澀之情。
兩個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之間就到了午夜時分,寒涼的露水越來越重了,宗浩民開始覺得渾身發(fā)冷,便說:“天冷了,我們回家吧!”
“嗯,明天你還來嗎?”
宗浩民聽她這么一問,心里微微一震,但他很快就回答道:“嗯,會來的?!?br />
“那我等你!”
“好!”
第二天宗浩民仍然沒有等到父親回來,晚上他如約與女孩去相會了,這次分手的時候,女孩并沒有再約他,而是漠然地自顧自的走了,這讓宗浩民或多或少有點失落感。他有些郁悶地回到窩棚里,不一會兒父親就回來了。
父親看到他郁郁寡歡的樣子,關(guān)切地問:“浩民,怎么了,在山上呆夠了吧?要不然你就回家吧?!?br />
“沒有,爸,你說這山里的人參真的會變成人嗎?”
“傳說是會的,但是那只是傳說,我還沒見過?!?br />
“那……要是能變成人的人參會怎么樣???”
“那可就了不得了,那可就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嘍!”稍停頓了一下,父親接著說:“誰會有那么大的命呀!呵呵……”
“那要是真遇到了怎么能抓住它呢?”宗浩民疑惑地問。
父親說:“看到能走動的人參,絕不能輕易動手去抓,你想,它都能跑動了那就是精靈了,你怎么能抓住???”
“那咋辦呢?”
“只有等它睡覺的時候才可以拿住它?!?br />
“那你怎么能知道它什么時候睡覺呢?”
“據(jù)說,在它醒著的時候你把認(rèn)了紅線的針別在它身上,那樣它睡覺的時候,就是在它還沒變成人型的時候,可以找到它,然后再用紅線綁在它的秧苗上,它就跑不了?!?br />
“這么簡單?”對于爸爸的說法,宗浩民半信半疑。當(dāng)然,對于人參能變成人到處跑,他也深感懷疑,更多的時候,他還是覺得那只是個傳說而已,或者就是有些人的故弄玄虛。雖然他心里是這么想的,但是他背地里還是依著父親說的方法,偷偷準(zhǔn)備了一根針,而且認(rèn)上了三尺紅線。然后他就只需等到天黑,在那片神秘的地方等到她的出現(xiàn),然后,然后……把這根針偷偷地別在她的后背上……
它似乎看到了很多很多的錢,一沓沓嶄新的鈔票,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四
一直等他父親走了以后,宗浩民看看天色已經(jīng)接近黃昏,就直奔目的地而去。到了那棵大樹下他左顧右盼了一番,接著拿出了手機打開了音樂,就等著女孩的出現(xiàn)。左等右等卻沒有見到女孩的現(xiàn)身,他在心里暗暗想,難道她知道了我的心思?
眼看就要半夜了,還是不見她的半點身影,也許她再也不會理我了,“哎……”
在等待的過程中,他本來想放棄了,可是終究還是沒有舍得離開,他甚至開始替她擔(dān)心起來,擔(dān)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就在他憂心忡忡的檔口,一陣嘩嘩啦啦的聲響由不遠(yuǎn)處傳了過來,他抬起頭四下搜尋著。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心里一陣的興奮,差一點流出眼淚來。她依然那么的恬靜,依然默默地坐在他的身邊,全神貫注地聽著優(yōu)美的音樂。
他輕聲地問:“認(rèn)識你這么多天了,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能告訴我嗎?”
“哦,你就叫我參花吧?!?br />
“你的名字真好聽!”
說話之間,宗浩民已經(jīng)偷偷地把針別在了她的后背上。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賊。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好像隱隱約約有那么一絲疼痛攪在心里……
在兩個人說話的過程中,更多的時候是宗浩民一個人在說。他給她講述了很多他念大學(xué)時的奇聞怪事,可以說他從來還沒有對一個女孩子這么坦誠過。
他希望太陽晚一點出來,他的心隨著天空一點點變亮而不斷地收緊著。
她還是起身離開了,天也很快大亮了。
宗浩民回窩棚吃過飯之后,在中午的時候再次回到了這里,他開始仔細(xì)尋找人參的所在。來來回回找了一整個下午,才找到了那條紅艷艷的紅線,他急忙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紅布條,系在了人參的身上,這時天也黑了下來。他癡癡呆呆地坐在地上,腦海里閃現(xiàn)的全是參花怨恨的神情,而更多的是一份歉疚,一份背叛之后的負(fù)罪感。他默守在人參旁,不知不覺天就黑下來了,他滿腦的空洞。直到夜近三更半夜時分,忽然之間隱隱約約傳來女子的哭泣之聲,在幽暗朦朧的夜色里飄忽不定,讓人毛骨悚然。一陣陰冷的夜風(fēng)吹過之后,宗浩民頓時感到頭皮發(fā)麻,好像汗毛都豎了起來,一種從未曾經(jīng)歷過的恐懼感,讓他轉(zhuǎn)眼之間魂飛膽戰(zhàn)……
又是一陣“嗚嗚咽咽”之聲響起來了,這聲音似乎和他的距離并不遠(yuǎn),仿佛就在他的附近,而且聽起來也十分清晰。他用力咽下一口口水,極力地讓恐懼的心平穩(wěn)下來,漸漸地感覺自己渾身的衣服都被冷汗?jié)裢噶恕?br />
慢慢地,他感覺那哭聲似乎有些熟悉,到后來他終于聽出來這是誰的聲音了。于是,他急忙撲了過去,他看到參花被緊緊地捆綁著,臉上布滿了傷心的淚水,眼里是那種含有絕望無助的哀傷!他急忙把綁在她身上的繩索給解開了,然后把她扶了起來,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吐出來一個字。
參花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頭仍然在低聲抽泣,又過了一會兒,她抬起手從頭上取下一支鑲滿珠子的頭飾遞給了宗浩民,而后起身向莽莽的深林中走去……
宗浩民看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心像刀剜似的痛,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等到天亮以后,宗浩民的爸爸找到他的時候,他手里捧著一把鮮紅鮮紅的人參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