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詩經(jīng)》寫意(散文)
孔子說:“不讀詩,無以言?!?br />
《詩經(jīng)》的美感,需要認真、耐心地讀,才能體會到它的魅力所在。
《詩經(jīng)》的語言、節(jié)奏、韻律、意境以及它的表現(xiàn)形式,都讓你盡享其中,品味無窮。
品讀《詩經(jīng)》,不經(jīng)意間將幾篇串聯(lián)起來,拋開時間和地域的局限,用詩意解讀詩義,頓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一、綿綿相思
他是一位勤勞善良的青年,轉眼已經(jīng)到了婚配的年齡。他鐘情一位美麗的姑娘,卻始終難遂心愿。情思纏繞,內心煎熬,情怯感傷,無以解脫。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周南?漢廣》
姑娘即將轉身離去,他由開始的希望與她接觸,再到幻想著與她結為秦晉之好,再到姑娘遠去,直到希望幻滅,才無比傷感地從幻覺中蘇醒過來,像做了一個夢一樣,空留惆悵,面對浩渺的江水,面對對岸的姑娘,他只有獨自吟唱:“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如同一種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你的美麗請你帶走……”
二、邂逅相遇
在一個朝露待日晞的清晨,田野邊的小路上,一頭走過來一個男子,玉樹臨風;另一頭走來一位女子,婀娜多姿。當他們走到近處,四目相對的時候,剎那間,一種令人心顫的電流從各自的腦后迅疾傳遍全身,他們的雙腿便在大腦的指揮下,來了一個急剎車。此刻,他們似乎心儀已久,神交已久,夢里追尋千百度,沒想到兩顆心能在這曙光初露,朝露瑩瑩之時交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鄭風?野有蔓草》
這場美麗、浪漫的邂逅,打開了他們今后生活的幸福之門。
三、沖破樊籠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谷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娶妻如之何,非媒不得”《詩經(jīng)?齊風?南山》。
古代,男女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概這兩位心心相印的一對戀人,在沒有爭取父母同意的情況下,就私定終身。此刻,男子仍心有疑慮,顧慮重重,患得患失,然而,那位癡情的女子,卻大膽追求自己的幸福,對自己心儀的男子,又愛又氣,采用激將法,用各種語氣激發(fā)男子下定決心,一同私奔。同時,為了表達自己的堅強意志和決心,甚至對天發(fā)誓:“谷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這樣癡情、大膽、剛烈的女子,在3000多年前的封建社會,顯得多么難得可貴?。 皢柺篱g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四、永結同心
熱戀中的男女,總不免要相互贈送定情信物,用以表達對對方的眷戀不舍的愛意和忠貞不渝的情感。信物的輕重,絲毫不影響愛情的質量,鴻毛雖輕,情義深重。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衛(wèi)風?木瓜》
姑娘摘下木瓜,贈給自己的心上人,而心上人卻把家傳的玉佩回贈給姑娘,并對心愛的姑娘說:“我給你玉佩可不是用來報答你給我的恩賜,而是表示我想和你永結同心,天長地久,執(zhí)子之手,與之偕老?!痹诠糯?,贈送美玉,有著特別的意義,表示把自己的心交給對方,要對戀人忠貞不渝。
五、金風玉露
飲食男女,花前月下,呢喃纏綿,情到深處,總免不了卿卿我我,你儂我儂。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闥兮,履我發(fā)兮。
——《齊風?東方之日》
想象一下這對熱戀中的男女幽會的情景,今天讀起來,仍不免讓人感到耳根發(fā)熱,心跳加快,熱血沸騰。這位癡情、大膽女子直接到了男方家里談情說愛,調笑嬉樂,你碰碰我的腳,我摸摸你的頭,行魚水之歡,床第之樂。從“東方之日”一直到“東方之月”,可見兩個有情人,情深義重,纏綿悱惻,恩愛有加。雖然語言有些過于直白,但并不顯得輕狂鄙俗,反而在讀過之后,讓你似乎可以觸摸到兩顆被愛情燃燒、撩撥得無法控制的激烈跳動的心。
六、婚禮大典
有了相識、相知、相戀、相愛以及肌膚之親的過程之后,自然而然地就要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婚禮儀式便是最好的直接證明。婚禮不僅僅證明有情男女已經(jīng)長大成人,而且也要向世人宣布,自己是有家的人了,要有責任,要有擔當。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周南?桃夭》
我們眼前仿佛呈現(xiàn)這樣的場景:一邊是送親的好友,另一邊是迎親的親朋,這邊唱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那邊便接著來一句“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三章反復重疊吟唱,輕歌曼舞,熱鬧非凡。桃花之美,寓意姑娘光彩艷麗,果實之豐碩,寓意兩位新人繁衍新生命的強力,枝葉之繁茂,寓意后代之多。
讀著讀著,我也好像加入到了親朋好友之中,和他們一起合唱,祝福這位美麗的新娘和幸福的新郎。
七、洞房花燭
新婚之夜,免不了要有人鬧一下洞房的。這個習俗全國各地至今屢演不衰。人們圖的就是個熱鬧,沾沾喜氣,和對兩位新人婚姻美滿的祝福。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唐風?綢繆》
看來親朋好友的熱情實在是太高漲了,他們對新郎新娘鬧洞房一直從黃昏鬧到了半夜(看天上的三星移動的位置:三星在天、在隅、在戶)。而且還要不斷的詢問兩個新人,非讓他們說出談戀愛的過程以及期間發(fā)生的一切細節(jié)。大有不說明白不離開,說不明白不讓睡的情景。
八、琴瑟和鳴
美滿的婚姻,總是建立在夫妻同心,相敬如賓的基礎之上。在日常的生活中,夫妻能夠舉案齊眉,相互包容體諒,關心理解體貼對方,才能維持婚姻家庭的和諧美滿。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鄭風?女曰雞鳴》
這首詩的字里行間都蘊含著妻子對丈夫的無限關愛和體貼。丈夫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頂梁柱,作為妻子,為了全家人的生活,既要督促丈夫勤于工作,不能留戀溫柔之鄉(xiāng),又在內心深處心疼丈夫,盡力為自己的丈夫做好吃的,讓丈夫有個強壯的身體,來支撐起這個家。正像詩中所言“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九、家丁興旺
結婚生子,繁衍種族,煙火不斷,這是每個家庭的需要,也是維持社會人口穩(wěn)定的需要。古人認為多子多福,在詩經(jīng)《螽斯》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
——《周南?螽斯》
孩子滿月,親朋好友前來祝賀,喝喜酒,并祝福這對夫妻家丁興旺,香火綿延,一派喜慶熱鬧之象。畢竟對一個家庭來說,子孫是父母生命的延續(xù),老人晚年的慰藉,整個家族繁衍的希望。
雖然在今天看來作者的比喻有失恰當,把子孫比作“蝗蟲”那樣繁衍快速,但也體現(xiàn)了作者淳樸寬厚的性格和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與智慧,以及對多子多福的強烈希冀。
十、田園牧歌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fā),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馌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zhí)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豣于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nóng)夫。
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nóng)夫,我稼既同,上入執(zhí)宮功。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人的一生,愛情、婚姻、家庭、親情、友情,這些精神上的追求,依靠什么來支撐?必須靠勞動創(chuàng)造的財富來維系。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只有經(jīng)濟上滿足了生存的基本要求之后,才能解除后顧之憂。歷史發(fā)展到了今天,從刀耕火種到現(xiàn)在的工農(nóng)業(yè)文明,無論是城市的繁華還是鄉(xiāng)野的昌盛,無不是社會進步的反映,但不可否認,這些都是建立在農(nóng)業(yè)社會的基礎上的。前邊提到的幾首詩歌,讓我們大致領略了先人們的愛情、婚姻、家庭、親情的狀況,最后這首詩《七月》則向我們具體描繪了古代農(nóng)民四季農(nóng)事活動的風情畫,它的內容信息量非常大,涉及衣、食、住、行各個方面。
首章采用總寫的寫作方式,就像一幅巨畫的前言,直接把我們帶進那個從事農(nóng)業(yè)勞作艱辛、漫長的歲月。然后,從第二章到第八章,用分寫的方式,平鋪直敘,勾勒出了采桑圖、紡織圖、狩獵圖、備冬圖、副業(yè)圖、修屋圖、祝壽圖等,如同電影鏡頭,一年四季,特寫不斷。
站在現(xiàn)代文明的制高點上,鳥瞰我們先人的農(nóng)事圖,期間雖有凄苦和艱辛,但正是這種不辭辛苦的勞作,奠定了我們先人活下去的經(jīng)濟基礎,繁衍了整個中華民族,血脈相連,綿延不斷,體現(xiàn)了一幅大寫的人生畫卷。
閱讀《詩經(jīng)》,你仿佛穿越了千年的隧道,與古人對話,或席地而坐,或把酒同飲,聽他們講述自己或他人的愛情、婚姻、家庭以及家常里短,和他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感悟他們的人生際遇。有時會讓你陶醉,有時會讓你心碎,有時會讓你流下?lián)鷳n的淚水。我們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正在經(jīng)歷的,抑或未曾經(jīng)歷的,都是我們的先人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br />
閱讀《詩經(jīng)》中每一篇飽含樸素、率直的文字,是一種無法言表的享受,這里真的是歷經(jīng)千年洗滌,不染半點塵埃,讓自己的心靈靜謐下來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