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詩意】清清花溪水(小說)
夢魂連夜繞松溪,此夜明月香隴低。望著一溪明月,聽著清風過松,嗅著空氣中浮動的花香,隨著耳機里流動出的音樂,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年少時光。
一
“喂,明兒星期天,上北山去玩?”王雪飛在后座用手背磕打一下我的肩頭,“花全開了!”她說,“七點啊?!?br />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我連最簡短的“行”或“不行”都懶得說。
第二天早晨等我磨蹭到北山口時,王雪飛、孫如月、還有林彩霞早已等在那兒了。
腳,踏著野草莓鋪成軟絨絨的地毯;溪水,攜著花香在腳邊清亮亮地流過;手,被嘰嘰喳喳的山雀牽著;心,卻怎么也輕松不起來……
我靜靜地坐在一邊,遠遠地看著她們三個蝶兒一般在花叢中飛來飛去,心頭想著前幾天發(fā)生的事。
有一回,老師讓王雪飛一個人出墻報,她偏讓我?guī)兔?。我知道出墻報對于王雪飛來說是難題,只好答應下來了。如月正等我陪她去打籃球,一見如此,只好無語地抱著籃球獨自去了。看著如月落寞的神情,我的心里一酸。癡癡望著如月孤單單的背影,不知該叫她留下還是任她離去。
“喂,快干活!”王雪飛敲了一下我的頭,“惜玉憐香,現(xiàn)在不是時候。抓緊時間干活,完事再去哄她?!?br />
我本來正打算這么做,被王雪飛一點破反而不好意思,只好安心做墻報。
我稍微沉思了一下,然后調動我的全部聰明才智,跳出以往墻報呆板的老套子,根據(jù)手頭的稿子配上圖或詩。王雪飛說我渾身上下就能找出這么點優(yōu)點。我戲說:“你可別就為這一丁點愛上我?!薄皭勰銈€頭!”王雪飛不由分說照我后腰就搗一拳,害得我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
這時候,門口來了個男生,客客氣氣地說:“請問同學知道孫如月在哪兒嗎?”誰這么大膽,竟敢冒犯屬于我的領地?我回頭一看,竟是挨劉宏偉棒揍那小子。我裝沒聽見繼續(xù)忙我手頭的工作。王雪飛看明白了我是不愿理那個小子,便沒好氣地沖他問:“找她干嘛?”
那小子說:“有點事?!蓖跹╋w用手指了指我“問問他吧”。我沒辦法再裝聾作啞啦。雖然沒吭氣兒,但也不失君子風度地朝籃球場甩了甩頭。那小子就奔那去了。我心里真有點不是滋味兒。
王雪飛逗我“吃醋啦?”我早就猜到,她剛才眼睛一眨一眨的,就一準會說出這話。
“那當然。”我邪邪地看著王雪飛笑,“不過現(xiàn)在我放心了,好在他不是來找你,不然我非收拾他?!蔽伊亮肆寥^。
王雪飛撇了撇嘴,“就你那幾十斤?”
“幾十斤也足夠保護你了?!蔽业嗔康嗔课掖_實不夠粗重的拳頭,指了指彩粉筆。我的墻報已做到了結尾,只要寫上編輯者的名字加上花邊就結束。
王雪飛把筆遞給我,“你那幾十斤還是留著保護你心里那位吧。”我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不過我故意裝傻充愣:“我心里那位?你是指……”
“你傻?”王雪飛用明知故問回答我的明知故問。
“我當然不傻……不然我會這么賣命……”我用筆在墻報的結尾處唰唰寫著:
“我愛你
王雪飛”
王雪飛正歪頭校對快要完成的墻報,看見我膽子大到了天上,竟敢在墻報上這樣寫。她“咣當”一腳就把我腳下踩的板凳踹倒。虧我事先有防備才不至于摔個頭破血流。
“干嘛?”我賴賴唧唧地朝王雪飛瞪眼。
她叉著腰斥責我:“你在干嘛?”
我拿出最最無辜的樣子,“我在幫你做墻報喂。”
“墻報有你這么寫的么?”她用手指著“我愛你王雪飛”幾個字質問我。
“那我們不是還沒做好,我就讓你給踹了嗎?!蔽依碇睔鈮训貭庌q著。
“好,我讓你寫完!”王雪飛“唰”地拽起凳子“啪”地朝我腳前一頓。
看樣今天要是寫不明白,她會要了我的小命。
我胸有成竹地在上面添了幾個字,就變成了:
“我愛你們,同學。
編輯:王雪飛”
第二天在全校墻報評比中,我班評了個創(chuàng)新獎。班主任一高興,臨時把第三節(jié)語文課改成體育課,和外面二班學生來個籃球比賽。
打籃球我不行,就緊往一邊溜。卻愣讓一幫壞小子給我揪回了場上。他們是想看我那膽小的樣兒。我怯生生地手也忙腳也忙的,好不容易才拾到一個球。正想回頭傳給別人,“咣”地一聲,對面斜竄出一個人撞到我胸口上。當時我覺得胸口一熱,有東西從嗓眼兒涌上來,又咸又腥,嘔得我一咧嘴。旁邊同學驚呼:“血!血!”我才明白溢出嘴角的是什么。
“你欠揍不是?”劉宏偉“呼”地從我身后跳過來揪住撞我那個人的脖領子。一時全場鴉雀無聲。
我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昨天上班級找孫如月那小子。立時一股無明業(yè)火騰地竄到頭頂。
沖冠一怒為紅顏——我左手抱球捂住胸口,右手扒拉開劉宏偉讓他閃過一邊,挺直腰桿,橫眉冷對那個混蛋打了個“放馬過來”的手勢。然后把球朝地上“啪啪”拍了兩下,斜眼瞄準劉宏偉的位置“唰”地傳了過去。對方籃前空無一人。劉宏偉一踮腳——騰空、伸腰、展臂、甩腕向下用力“嗖”地來了個漂亮的灌籃!直到球落地上又彈了起來,二班學生才反應過來。比賽繼續(xù)進行。我死死叮住我的冤家對頭,只要他的手一沾球邊兒,我橫沖過去就是個搶,回手傳給劉宏偉。劉宏偉接球、帶球、投籃,進籃。
那個男生是二班的主力,現(xiàn)在被我咬住,他方是節(jié)節(jié)敗退,最后不得不以零的分數(shù)宣布敗北。
待二班學生灰溜溜地耷拉下腦袋時,我再也堅持不住“哇”地一聲一口瘀血從嘴里噴射出來。胸口火辣辣的,一喘氣針扎一樣疼。頭又暈得厲害,老半天我一動不敢動。一切,像死一般沉寂了幾分鐘,班主任才開口說話:“不疼了吧?不疼就回班吧?!?br />
全場震驚!我受傷不但沒得到安慰,聽口氣還好像我是罪魁禍首。這世界真的是黑白顛倒!
王雪飛雙手一分,推開擋在面前的人,闖到老師的鼻尖底下,用手指著我質問老師:“他不疼?!你沒看見他喘氣都冒冷汗嗎?”語畢回頭說我:“上醫(yī)院?!鄙锨吧焓职炎参夷切∽油屏藗€趔趄,“回家拿錢去!”
班主任急忙把錢掏出來遞給王雪飛。王雪飛接過來看也沒看就把錢扔到了風里。回手一指那個男生:“你,背他走?!?br />
弄得班主任紅頭脹臉下不來臺,低聲說:“劉宏偉,你先陪他上醫(yī)院。”
劉宏偉已清清楚楚聽見王雪飛逼那個男生背我上醫(yī)院,所以老師說的話他全當兩耳失聰沒聽見。
如月低著頭無聲地攙著我離開,才算平息了這場雷霆風波。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診斷為肌肉撕裂。開了幾包藥,并囑咐一定要注意。在回來的路上,如月把藥塞到我手里,用手指剔去我嘴角凝固的血。我甩開她的手把藥撇進壕溝里,忍著痛,大步流星獨自一個人回到學校。
就是為了她,不但使我受痛,而且讓我受辱。這事誰都避免再提,因為它所牽扯到的關系太微妙。我這個受害者不吭聲,別人更樂得遠離是非。
后來聽王雪飛告訴我,那小子叫趙建成,是校長的親侄子。所以班主任才有意偏袒他。不過王雪飛可不信邪,如果我發(fā)話,她管保治理那家伙。
我輕輕拍了拍王雪飛的肩膀,嘆了口氣。趙建成算什么東西,我在乎的是如月??粗也徽竦臉幼樱揖椭肋@件事對她打擊也挺重的。我也后悔當初在氣頭上對她有點過份。有心同她重歸舊好,可胸口陣陣的痛,又總在提醒我,記住我所受到的恥辱。我知道,那小子是為了如月才往死里整我。一想到這,血就往上涌,我禁不住咳嗽起來。震得胸口愈加疼痛難忍。我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捂住嘴想盡量別咳嗽出聲來。結果憋得我滿臉通紅冷汗涔涔透不過氣來,在那里直打轉。
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如月正以哀傷的眼神看著我——我每咳嗽一聲,她的臉就會痛苦地抽搐,好像心疼得直蹦似的。當見我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痛楚地捂上臉,不忍悴看。我的心,立時就如刀絞一般。我想前去安慰她,可又放不下面子。于是便一直這么悶著。
二
越思越想心里越憋屈,我將頭深深埋進搭在膝上的臂彎里。
“李抒文過來?!蓖跹╋w命令性地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悻悻地走了過去,她把一束花扔向我。
我急忙伸手一接,沒想到被里面的一枝野玫瑰刺扎了手指,忍不住“哎呦”了一聲把花搭在臂彎上,低下頭很小心地向外擠著嵌在手指里的斷刺。
“總算聽到你出聲了,我還以為你真成木頭了呢?!蓖跹╋w笑著湊了過來,“讓我看看,是扎到手了么?”
我把那只手背在身后向后退著,“沒事,好了?!逼鋵嵨沂种高€火辣辣的。
“哎,別這么愁眉苦臉的行么?弄得大家都挺不開心的?!蓖跹╋w摘了幾朵萱草花和一束火百合,那百合剛剛綻開,紅得正艷呢,蕊就在花中心含著還滴著晨露?!坝惺裁唇獠婚_的疙瘩,說開了不就好了么,別弄得跟世界末日似的?!彼褎偛傻降倪@些花又遞給我拿著。在她身旁的草叢中有一枝淡粉色的山芍藥,這朵花底部深粉,向上漸淡,鮮靈靈粉嫩嫩正是如月喜歡的那種顏色。我高興得兩眼都放光了,正想去摘,卻被王雪飛淘氣地搶著一把掐了去。我空著手傻傻地立在那。她掩起嘴偷著樂?!澳隳懿荒苡袀€男子漢的樣兒……”她手一伸把那朵花遞給了我。
我千恩萬謝地接花在手,話匣子也打開了:“誰說我沒有男子漢的樣兒?”我擺了個威風凜凜的架勢朗誦起蘇軾的詞: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我停下來看了王雪飛一眼,她會心地一笑靦腆地低下了頭。只需相視一笑她便明白我是為回報她的情誼才特意朗誦的這首詞。弦遇知音,人遇知心,我興致勃勃地繼續(xù)朗誦:“親射虎/看孫郎……”
我旋身做了個拉弓射箭的動作。這時我看見孫如月一個人無精打采地在一邊溜達,情緒頓時一落千丈“……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
王雪飛用胳膊肘撞我一下朝如月?lián)P了揚下巴示意我過去。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經(jīng)住王雪飛的再三催促。
我把那棵粉芍藥恭恭敬敬地送給如月。如月接過去,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對著我笑了笑,像只貓兒一樣乖巧地坐在草地上。
“怎么好長時間不去了?”如月蚊子般細的聲音,“我媽說她想你了?!彼幸饣乇苤业哪抗?,笑看著王雪飛和林彩霞在嬉戲。
如月這么特別相邀,真讓我有點受寵若驚。我不敢看她的眼,她的眼神有點讓我把持不住自己,心里面好像有個小東西隱約欲動。她嘴唇微微翕動幾下,似想說什么又不便開口,憋了半天勁才從牙縫擠出幾個字:“抒文,我……”她顧慮重重地低下頭不停地絞著手指,然后又極不自然地抬眼看看我,方欲啟齒復又微合。看樣子她真的不知該如何講出藏在自己心里的話。
說什么?什么都不要說了!就全算我前世欠你的債,還了就結了!以后你我兩不相欠,就當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沒發(fā)生過。
如月讀懂了我的目光,釋懷地笑了,對被林彩霞追著跑向這里的王雪飛投以感激地一瞥。我心里也不由得一動——如果不是王雪飛今天創(chuàng)造這個機會,我和孫如月還不知相互折磨到什么時候。我喜歡孫如月,卻被她所傷,傷得那么重,痛得那么深;我不喜歡王雪飛,卻無意間得到她那么多的關愛。這愛和恨的定義究竟該怎么下?是不是你愛她,你才會感覺到她最微細的愛;因為你不愛她,你才常常忽略她最真摯的愛。愛和恨,原來是絞在一起結伴同行的。
王雪飛望著煙云縹緲下漸行漸遠的小溪流水向我們幾個提議:“十年后,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們幾個,還來這里好不好……”
三
耳機里的音樂在流動,身旁的溪水在潺潺流淌:“溪水西,香籠月低,故人相聚,共聽山雨……”
“小小少年,沒有煩惱,等有煩惱,已經(jīng)長大了……‘’’
人生就是這樣,愛恨交織才是情,無牽無掛了相思。人之所以為人,豈有超然物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