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四川遂寧鄉(xiāng)下渡過的，我們老家處于丘陵地帶，別看四面都是些小山包，山上常年碧綠筆挺的柏樹，打家什做農(nóng)具修房建屋，取之不完用之不竭，留下的枝椏樹皮當柴火燒出的飯菜噴噴香。在稍微平坦的地方開墾出來的莊稼地，和成都平原一樣一年四季換著花樣種植稻谷，包谷，小麥，油菜，高粱，紅薯，棉花，花生等等農(nóng)作物，是名副其實的天府之國魚米之鄉(xiāng)啊。那個時候日子過得雖不是很富裕，但也很滋潤。鄰里之間除了借用農(nóng)具，或者紅白喜事相互之間是很少串門的?？墒顷P(guān)系卻十分的和睦融洽，大伙在田間地頭總是會相互照應(yīng)，體力強的幫忙干些耕牛打耙，擔抬的重貨；體弱的替換做些撒種子，植苗，除草的輕活。
　　 家家都是獨院獨戶的居住，院落分布在小山包的角落，為了增加收入并且也顯得庭院生氣勃勃，大人們都會養(yǎng)一大群豬，雞，鴨之類的家禽。雞是最愛草的，整天樂此不疲，這瞅瞅那啄啄，有時候突然歪著腦袋想半天，再單腳撐地呆如木雞的樣子。因為沒有深水塘鴨都是旱鴨子，鴨子們有時候會結(jié)伴去水田遛一下啄洗羽毛，撲棱棱翅膀“嘎嘎”地叫幾聲，表示自己與雞的區(qū)別。鵝是不養(yǎng)的，老人們俗稱它為鵝口袋，很能吃排的多，糞便拉在旱地臟得很，我們村就沒人家愿意養(yǎng)這家伙。可狗狗是家家戶戶不可缺少的成員。
　　 我們家養(yǎng)了兩條狗狗，對我來說他們就是我童年的伙伴。大狗叫二莽小狗叫二哈，在鄉(xiāng)下“莽”和“哈”這兩字含有呆笨可愛的意思。其實兩條狗狗一點也不呆笨，反而非常機靈聰慧，它們可愛那是名副其實的。
　　 二莽是條中華田園犬，但它身上具有狼狗的血統(tǒng)，因為它的骨架和個頭要高于村里其它的土狗子們。二莽眼睛干凈明亮，渾身褐色毛發(fā)貼著肌膚，油光滑亮；身材修長矯健，腿部肌肉健碩，動作敏捷，爆發(fā)力強，奔跑之勢，完全配得上“奔騰”二字。它還沒斷奶時被送到我們家，每天所見無非我們一家人、二哈和豬雞鴨，以及庭院四周的景物。因此每當有生人來訪或者其它動物出現(xiàn)時，它的世界受到多么強烈的震蕩——它一路狂吠而去，氣勢兇狠暴烈。唯有那時才讓人明白，狗是野物?。‰m然它大部分時間總是沖人搖頭擺尾。
　　 80年代末，家家戶戶糧倉都堆滿了糧食，政府便發(fā)展種植經(jīng)濟作物。我勤勞的老爸是村里干活的能手，他選擇種植棉花，棉花是個好東西，不但可以交給國家賣錢，并且冬天還可以給一家老少添置棉被棉衣御寒保暖。老爸每天給棉花澆肥施藥折枝，棉苗在老爸精細的培植下，長得飛快，幾個月后棉田就開滿了漂亮的黃色白色紅色的花兒，棉棵上掛滿了水靈靈的棉桃，老爸喜滋滋地在飯桌上計劃：“今年這幾畝棉花可以賣個好價錢；給幺女子（就是我）買輛自行車上學，過冬每個娃兒都會添置新棉衣，可以縫幾床棉被，多余的棉花弾成棉絮，東鄰西朋人家的兒女結(jié)婚可以當嫁妝奉上?！笨扇f沒想到這棉花桃兒卻被一個叫白棉獐的東西喜歡上了，一夜之間把水靈靈的嫩桃給吃了不少。這可急壞了老爸，他熬了一大桶白石灰涂在土埂邊凸起的石頭上，還用稻草扎了一個假人帶上草帽，穿上他的舊衣服，披上媽媽的灰白圍裙，杵著一個竹枝做的大掃帚，大圍裙在高大的稻草人背上隨風颼颼地飄動，稻草人像屠龍的俠客一樣矗立在棉田中間?？蛇@辦法只管了兩三天就沒用了，狡猾的白棉獐識破了人類的伎倆，更加大搖大擺地在棉田里留下它尖尖的梅花腳印和啃嫩桃的碎屑。眼見棉田被這畜生糟蹋，老爸急得上火卻無計可施，只得每夜帶著竹篙到棉田里去打響聲驅(qū)趕。這白棉獐行動詭異白天從來不出門，只是夜里出來搗亂，誰也不知道它夜里啥時候到地里？它的老窩在什么地方？這東西警惕性極高，動作極其輕微，速度極快，即使黑夜在地里吃桃，在濃密的棉花枝葉掩護下也很難發(fā)現(xiàn)它，更難以逮住它。村里很少有人真正見過白棉獐的面目。
　　 一天早上，天麻麻亮我還在睡覺，被媽和哥哥們的歡叫聲吵醒，我趕快跳下床跑到院子里，只見二莽嘴里叼著一個像兔子大小的東西，但是嘴巴尖尖的，四肢瘦長，極像黃鼠狼但是渾身通白，大尾巴又像狐貍的模樣。爸爸激動地說：“這就是白棉獐，我親眼看到二莽貓著腰輕手輕腳鉆進地里，這畜生鬼精得很，稍有異響快得像閃電想逃，二莽和它并行跑了一小段，然后猛地躥上去，白棉獐被撲倒，就那眨眼的工夫，二莽就把它叼到嘴上了，可這畜生拼了命地四肢翻騰掙扎，二莽一口咬斷它的喉嚨，我們的二莽動作簡直比閃電還要快勒！”我們大家都嘖嘖稱贊二莽的神勇時，英雄二莽卻啥也不說，將獵物丟爸爸的腳旁，跑到狗窩里，把身體伸直呼呼睡大覺去了。原來，二莽每晚都會去棉田守夜。
　　 小狗二哈溫柔膽怯，外形機靈美麗,黑黑的大眼睛，“漏斗”嘴常露出粉紅的舌頭，小爪像四朵精巧的梅花，身上雪白的長毛，像緞子一般柔順，給人一種溫暖舒適的感覺，小尾巴翹起來像一朵大菊花，可漂亮啦！它是一條正統(tǒng)的京巴狗，端坐在庭院的時候，別提多優(yōu)雅高貴，這讓我們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高大上檔次不少呢！二哈是大哥工作后從城里帶回來的。它最大的優(yōu)點是溝通能力強，最大的缺點是不經(jīng)臟。
　　 我媽到哪兒都把二哈叫上。她呼喚狗兒們就像叫自己孩子“哈娃，莽娃”它們能聽懂人類的每一種語言，媽一進院子就會喊：“哈娃，去看看小雞?！彼⒖唐嵠嵟艿诫u窩邊瞅一瞅?！傍嗻喣?？”扭頭看鴨鴨?！靶∝i呢？”滿世界追豬。我家養(yǎng)的小豬都是自家母豬產(chǎn)的。豬仔一出生就和二哈廝混在一起，常在一塊兒追逐打鬧。小豬仔們見二哈跑來，像小孩子捉迷藏一樣躲藏起來，不管前面是能擋住身子的土坯，還是一片葉子或者是一朵花兒，甚至是一根稻草它們都把頭緊緊地低下，屁股撅得老高，緊張地“隱藏”著。二哈繞道在豬兒的屁股上輕輕咬一下，受了驚嚇的豬兒“昂”一聲，箭一樣竄出去，其它小豬也不管身后是啥子情況，跟著一窩蜂跑啦，這時候二哈“汪汪”地叫喚左堵右趕，小豬們“嗷嗷”地叫著前擁后擠跑到母豬的身邊去了。躺在太陽下的二莽只是抬眼看它們一眼，并不參與。我想二莽要是來干這活定要把豬崽兒們嚇得魂飛魄散不可。
　　 二哈感情豐沛細膩暖人，小時候我要去離家20多里的學校住宿，每次我背著書包離家的時候，它定要一路小跑把我送很遠，我怕它一個人回去，被過路的人抱走，總是狠心地撿起土塊或者樹枝惡狠狠地喝令它回去，二哈圍著我左躲右閃嗚嗚地叫，最后無奈地只好站在高高的山包上看我走遠，若我走下了山坳，它便前肢離地站起來看，而且還能站很久直到看不見我的背影，才慢慢轉(zhuǎn)身跑回去。周末我回到家剛剛推開院門二哈便跳躍著撲上來，前肢直立著抱著我的腿，搖擺著花兒一樣的尾巴，伸出溫暖的舌頭舔我的手，烏溜溜的眼睛一刻不停望著我流露出久別重逢的激動之狀，那個神情像快要哭出來似的，直至現(xiàn)在想起二哈深情的模樣我依然感動不已。
　　 但只要有入侵者，二哈也不含糊也會表示忿恨，我猜二莽平時沒事時肯定對它普及過相關(guān)知識。農(nóng)閑時，總會有些從外地流竄到村子里的貨郎，用口袋裝幾件蚊帳被面枕套啥的兜售，貨郎帶來的東西都是些偽劣產(chǎn)品，村民們都不待見這樣的人進村，因為這些貨郎大部分都是不務(wù)正業(yè)的偽生意人，盡是些懶做之徒，背了人眼就做一些順手牽羊偷雞摸狗的勾當，更有甚者還偷偷抱走小孩。一但有貨郎推著除了鈴鐺渾身響的破自行車進村，二莽立馬進入高度警惕狀態(tài)，渾身緊繃，沖出幾步，銳利四望，發(fā)現(xiàn)貨郎進入了大路也不聲張立刻從院子里奔跑出去，“呼”地一下躍過院門，三步并著兩步張口咬住自行車的后輪，嚇得貨郎來不及反應(yīng)“媽呀”一聲尖叫，丟了自行車撒腿就跑；但有的貨郎有備而來隨身帶著木棍，二莽咬著他輪胎時他竟敢壯著膽子舉起木棒大喊大叫和二莽對抗，二莽毫不示弱呲著鋒利的牙齒咧著大嘴，眼睛瞪得像銅鈴狂吠著一步一步逼近。此時二哈它一定會聲援。真的是“聲”援，就站在家門口沖大道賣力地吼兇猛地助威。那陣式，吼得比二莽還兇。完事后，比二莽還累。貨郎落荒而逃，二莽威風凜凜回到家里，二哈才跑出院門惡狠狠地看一眼跑遠的貨郎。后來大哥家添了寶貝侄女兒，二哈的任務(wù)就是回到城里陪伴寶寶嬉戲游玩。因為侄女兒是獨生子女，二哈就成了她幼年時不可多得的玩伴，陪伴著她一天天長大。
　　 二莽依然在鄉(xiāng)下看家護院，我爸生病臥床不起的時候，二莽跑到他的床下刨了一個深深的坑，刨得四個爪子血淋淋的，叔公說狗在床下刨坑是病人的大忌非常不吉利，氣得媽媽拿著棍子沒頭沒腦地追著打它。其實我媽心知肚明，老爸病情的嚴重性和二莽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二莽用復雜的眼神看著媽媽，委屈地嗚嗚求饒，夾著尾巴低著頭跑得遠遠的躲著。晚上又悄悄地溜回來睡在它刨的土坑里，沒人的時候半夜聽見爸爸痛得呻喚，二莽便從坑里爬出來趴在床前抬起頭關(guān)切地望著他，有時候還輕輕地將前爪抬起撫一下爸爸瘦骨嶙峋的手背；在爸爸最難的那天晚上，二莽當著大家的面卷縮在床前，爸爸微弱地交代完他的子女們，又嘆口氣望著二莽，微微笑笑，閉上了眼睛。二莽嗚咽著豆大的淚珠從它眼角滑落下來，此情此景，在場的每個人都肝腸寸斷淚流滿面。隨后我們兄妹幾個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也逐個的紛紛離家去城里打拼，只有二莽永遠一直陪伴著媽媽在鄉(xiāng)下生活，直到它生命的最后時刻。
　　 都說狗是人類最忠實的伙伴，狗狗給我們的愛并不比家人少，因為它用一生時間來愛我們，一輩相守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