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枷鎖(小說)
一
“姐,怎么是你來接我呀?姐夫呢?”
“他今天剛好有個會要開,怎么,姐姐來接你不開心?”
“怎么會呢,我是怕你辛苦,你看你,肚子都這么大了,還跑這么遠來接我,傷著我外甥可怎么行?讓人多操心呀!走,回家,你坐后面去,回去的時候我開車?!?br />
“那怎么行,你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一定很累了,你開車我才不放心呢,去坐后面,我來?!?br />
“不行不行!”
“我說行就行,老規(guī)矩,不準犟,聽姐的?!?br />
“行行行,你別生氣,我聽你的,那你慢點開,小心寶寶。”
“姐,姐,快,快打方向盤?!?br />
嘭——
林麗猛然坐起,緊攥著雙拳,豆大的汗珠不斷順著腮幫滑落,發(fā)絲一縷縷粘在了臉上,空洞無助的眼神,儼然一副丟了魂的樣子,耳邊依然回蕩著那長長的,仿佛要刺穿耳膜地剎車聲,眼前大片的血紅模糊了雙眼,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紅色。
她木然地環(huán)顧了一周,像是在尋找什么,又像是要確定什么,書架,沙發(fā),桌子,梳妝臺……原來,是在自己的臥室里。諾大的雙人床上,瘦小的身軀僅占據(jù)著小小的一角,屋子里靜的可怕,她清晰地聽到自己急促地喘氣聲,瞧,那一定是鬼魅逃跑的腳步聲。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透過窗戶,樹影妖冶地偎在紗簾上,隨著紗簾地飄蕩盡情搖曳著身姿,正笑看著此時狼狽不堪,膽小的自己!一陣酸澀涌進肚里,顫抖地摸索,親手剝開記憶里血淋淋的傷口,仔細看著,盯著,胸口壓抑不住地脹滿,滿臉的肌肉抽搐皺疊在一起,痙攣了般,將相框壓進胸口,蜷縮在被子上,一陣嚶嚶地哭聲傳開,不久,又,成了嚎啕……
整個屋子被悲痛侵襲,漸漸失去了光彩,彌漫上一片灰色!
二
蘇城的早晨總是來得很早,五點剛過,天已經(jīng)大亮了。
已經(jīng)回國兩周了,姜珊還沒有完全適應家鄉(xiāng)的時差,床頭柜上的“小蜜蜂”嗡嗡叫著,搖頭擺尾地一陣鬧騰,終于,累趴下了。姜珊這才后知后覺地從被窩里爬起來,緊鑼密鼓地一通洗漱,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她快速翻出包里的照片,仔細研究了一會兒,開始對著梳妝鏡忙活起來。她先用修眉刀,將自己早已“雜草叢生”的眉毛細細休整了一遍,原本粗平的眉型立刻顯出幾分可愛的弧度,用眉筆輕輕描摹幾下,又細又彎的柳葉眉已然成型,再用眼線筆刻意拉長眼角的線條,著上暗色眼影,使整個眉眼看起來細長、清秀了許多。接著,又給鼻子兩側(cè)鋪上暗粉,鼻梁頓時翹了些許,幾筆簡單地勾勒,暗紫色唇線收住了嘴唇的棱角,桃色的唇膏使櫻桃小口顯得更加瑩潤誘人,最后把披肩發(fā)挽成發(fā)髻,用一根有些古樸韻味的木質(zhì)發(fā)簪固定在腦后。姜珊盯著鏡子中被自己重度修飾過的臉,不斷變換姿勢,左看右瞧了一陣,在心里給自己豎了一個特大號的大拇指,很不錯嘛!簡直活脫脫一位江南美女!乍一看,還真和照片上的女子有七八分的相似呢。
一切準備就緒,她撥通了電話。驀地,想起了昨天和那個男人初次見面的情景。
“你好,我叫胡契,是這家店現(xiàn)在的房主?!蹦腥松斐鲆恢皇?。
“哭泣?還有人叫這名字?”姜珊小聲嘀咕。
“你好,我叫胡契?!蹦腥酥貜土艘槐?,伸出的手依然懸空等待著。
“哦哦,是胡契呀,你好,我是姜珊?!苯哼@才尷尬地伸出手相握。
從和她握手打招呼到談妥事情離開,男人留給人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張“冰塊兒”臉,渾身散發(fā)著冷淡、疏離的氣息,就連一個禮貌性的微笑都沒有,跟誰欠他八百萬似的,讓人看著很不爽。
正想著,電話已經(jīng)通了。
“你好,胡契,你哪位?”
“哦,胡先生,我是姜珊,今天就正式開始吧?!苯黑s緊接話。
“好,你把地址發(fā)給我,我去接你?!边€是那個生硬的語氣,不等姜珊說好,電話已經(jīng)掛了。姜珊立刻又想起那張生人勿近的臉,撇著嘴發(fā)出了信息。
一個小時后,胡契載著姜珊來到目的地。
這是一個臨近城郊的高檔小區(qū),園林式設計。幾棟公寓樓鑲嵌在大片的綠色植被中,被郁郁蔥蔥的綠色包裹著,姜珊發(fā)現(xiàn),呼吸到的空氣,每個顆粒都是新鮮的,像是剛剛從凈化瓶里過濾出來的一樣,還夾雜著濃郁芬芳的樹木味道,舒服極了,此時,身體里的每個死了的,和即將壞死的細胞,像被喚醒了一般,都開始沸騰起來,充滿了無限能量。她情不自禁地抻著胳膊感嘆,清幽,僻靜,可真是個療養(yǎng)的好地方啊!
胡契打開公寓門,轉(zhuǎn)身對姜珊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姜珊點頭,了然地踮起腳,輕輕跟了進去。兩室兩廳的結(jié)構(gòu),布置溫馨雅致。
胡契輕輕推開臥室門,看著床上正沉睡的女人,道,“她晚上失眠嚴重,睡著了常被噩夢驚醒,每天都到凌晨才能睡熟,大概中午的時候就醒了,一會兒她醒了,你盡量順著她點兒,這是備用鑰匙,你拿著,我先走了,有事兒給我打電話?!苯o姜珊交代完,胡契就離開了。
姜珊踮腳走進去,拿把椅子坐在床邊,悄悄觀察床上的女人,白皙的皮膚,彎彎的柳眉,小巧的鼻尖,標準的櫻桃小口,唇色略顯蒼白,若是再添點血色,一定很誘人。除了沒有睜開的雙眼,其余地方都和那張照片上一模一樣,姜珊不禁感嘆造物主的神奇。她可能正在做夢,眼睛閉著,眼皮下有細微地動靜,眉頭是鎖著的,嘴里發(fā)出微弱地囈語,一定是不怎么美妙的夢境了。姜珊一只手支著下巴在心里琢磨。
三
“姐姐,姐姐...”姜珊突然感到一陣晃動,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也睡著了,床上的女人正緊抓著自己不斷搖晃,不愧是姐妹,確實和照片上的女人十分相似,不對,眼睛不太一樣,她的眼睛像是深邃的無底洞,讓人一眼看不到底,但又沒有任何神采,好似比盲人多了能視物的功能,僅僅是功能而已,是空的,散的。這一點就能斷定,她患神經(jīng)衰弱的癥狀很久了。
“不對,你不是姐姐,你不是姐姐,姐姐已經(jīng)死了,是被我害死的,對,是我,是我害死姐姐的,她不會來見我了,不會了,永遠不會了?!彼贿吅爸麄€人鉆進了被子里,喊聲一下子變得模糊不清了。對了,典型臆想癥的表現(xiàn),可是看到我應該會有親近感才對,怎么這么快就反彈了呢?這個好像有點麻煩,姜珊心里快速分析著,慢慢靠近床頭。
“林麗你好,我叫姜珊,雖然不是你親姐姐,但是你看,我們長得這么像,你也可以叫我三姐呀,我弟弟就經(jīng)常這樣叫我呢!”姜珊面對著隆起的被子,輕聲輕語地說。被子中的人安靜下來,卻依然沒有露面。
“林麗,你先出來,咱倆聊會兒天好嗎?”姜珊試圖去拉開被子,手剛抓住被子一角,還沒用力拉,林麗“嗖”的一下從被子中起來,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出去!你不是我姐姐,你出去!我姐姐被我害死了?!焙鹜暌煌ǎ庵_跑出臥室,徑直鉆進廚房,把門反鎖起來,姜珊一個愣神的功夫,就被關(guān)在廚房外面了。
“林麗,林麗,快打開門。”
“林麗,你先出來,行嗎?”
不管姜珊在門外怎么拍打,怎么勸說,廚房里一點動靜也沒有。
姜珊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踱了好幾圈,又狠狠地順了兩口氣,再次撥通了那個冷面男人電話。
“喂,她醒了,飯沒吃,藥沒吃呢,就要趕我走,我說啥也不聽,又把自己關(guān)進了廚房,我又進不去。”說著說著,姜珊竟覺得自己有點委屈。
“我馬上過去,你先回去吧,明天再來?!蹦腥苏f完立刻掛了電話。
唉!戰(zhàn)斗還沒正式打響了呢,就這么敗下陣來了。什么事兒嘛!出師未捷身先死,簡直太丟人了,姜珊一邊鄙視自己,一邊背包回了家。
胡契驅(qū)車趕到公寓時,林麗并不在廚房,推開臥室的門,林麗正坐在書桌前,靜靜地看書。胡契長長地舒了口氣,輕輕掩上門,系上圍裙,進了廚房。
四
這天早晨,姜珊裝扮好自己,刻意晚出門一個時辰,又乘坐公交車搖搖晃晃地來到小公寓,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胡契正在陪林麗吃早飯,姜珊有些詫異,不是要到中午才醒么。側(cè)目,客廳沙發(fā)上還坐著一位客人。姜珊沒有打擾吃飯的兩人,徑直走到沙發(fā)旁坐下來,沙發(fā)上的人看到她,愣了一下,接著,向她禮貌地點點頭,她也回以微笑。
“老公,今天的粥真好吃。來,你再吃一口?!绷蛀惏焉鬃由煜蚝醯淖爝?,胡契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聽話地張開嘴。
姜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真沒想到,冰塊男人還有這么溫柔的一面呀,另外,他們的關(guān)系怎么讓我有點糊涂了?
喝完粥,林麗挽著胡契走過來。
“老公,你看麗麗和阿正都來了,我們趕緊出發(fā)吧!”
“可是你晚上沒休息好,身體能吃得消嗎?”胡契擔心地說。
“我一會兒去你車上補眠。麗麗你說是不是?快幫姐姐求求情。”林麗突然望著姜珊說。
麗麗?我怎么變成麗麗了?頓時,姜珊渾身一抖,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低頭悄悄地斜眼瞟向胡契。
“好了好了,別問她了,我答應你。”胡契及時圓場,讓姜珊狠狠緩了口氣兒。
“還是老公好?!卑鹊囊宦?,林麗摟著胡契的脖子,在他嘴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胡契擁著林麗率先出了門。
姜珊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還待在原地的阿正,正好迎上他的目光,“看什么,還不趕緊跟上?!彼淅涞亓滔乱痪洌D(zhuǎn)身追前面兩人去了。
得,全家沒一個好惹的,都是一張張撲克臉,要不是有求于人,我也會擺臭臉,哼!當誰不會呢!姜珊一邊嘟囔著追了上去。
四人一起去了鄰縣的一個度假村,林麗路上一直是睡眠狀態(tài),快十二點,再次醒來。連續(xù)兩天的度假還算順利,林麗一直是開心、放松的狀態(tài),沒有爆發(fā)激動的情緒,更沒有提及殺了姐姐的話。
五
第三天,姜珊依舊重復地打扮了一番,再次來到林麗公寓,卻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阿正,對不起,我愛上了姐夫,所以故意殺了姐姐,對不起,是我背叛了我們的愛情,你走吧,再也不要來看我了。”林麗在阿正懷里掙扎哭訴著,頭發(fā)被淚水浸濕粘在了臉上,樣子十分狼狽。
“乖,麗,乖,你先安靜下來,先安靜下來好嗎?等你睡著了我就走。”阿正雙臂緊緊圈著林麗,一只手輕拂著林麗的頭發(fā),在她發(fā)頂上不斷輕吻,安慰她。
一晚上的無眠,加上剛剛對阿正情緒激動地宣泄,她顯得十分疲憊,在阿正溫柔地安撫中竟真地睡著了。
阿正輕輕抱起瘦削的林麗,大步走進了臥室,把她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又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凝視著已經(jīng)入夢卻還皺著眉腳的愛人,許久后才走出臥室。
“來了?!逼降瓱o味地問候。
姜珊嗯了一聲。
“先坐吧,等她醒了你們再溝通,我走了。”同樣的語氣,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哎——”姜珊對著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門,瞪了半天眼,真是沒禮貌的家伙,她在心里氣悶地想。和第一天一樣,她找把椅子坐在床前,等待林麗醒來。
從剛才看到的畫面,她今天應該是林麗了,是妹妹,真像演電影,今天一個角色,明天一個角色,演起來一定很過癮吧,原來生病還有這個福利,倒是蠻不錯的,今天當姐姐,和這個帥哥談戀愛,明天又演妹妹,和另一個男人談情說愛,同時被兩個男人捧在手心的感覺一定很棒,她幸福地讓人羨慕呢!不過,看她的樣子,也沒那么爽快。換做是我——哦哦!渾身雞皮掉了一地,想都不敢想,估計不光腦細胞,全身細胞會被累死。胡契和我講的明明是車禍,林麗卻總說她是兇手,難道真地愛上姐夫了?然后故意殺死姐姐林文,再取而代之?可為什么又要說出來,就不怕姐夫生氣誤會她嗎?真是矛盾。
六
在姜珊的胡思亂想中,時針指向了中午十一點,林麗醒來了,看到床邊的姜珊愣了一下,卻沒有像第一次見到時那樣的情緒波動,
“你好,”姜珊主動伸出右手。
“你是誰?為什么在這?”林麗毫無波瀾的眼神盯著姜珊。
“我們不是已經(jīng)認識過了嗎?我是姜珊,你的朋友啊?!?br />
“我沒有叫姜珊的朋友,說吧,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打扮成我姐的樣子?有什么企圖?”
“好吧,現(xiàn)在我們就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姜珊,和你,還有你姐姐一樣,都是心理咨詢師,也是剛剛正式接手你們AB心理驛站的人,作為同行,當然想和你交個朋友了?!苯何⑿χ俅紊斐鲇沂帧?br />
林麗掃了一眼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并沒有主動握上去,淡淡回了句,“抱歉,我沒覺得你和我有做朋友的必要,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現(xiàn)在,立刻,請你離開我家?!闭f完轉(zhuǎn)身走到落地窗前,留給姜珊一個冰冷的背影。
姜珊張了張嘴,伸出的手慢慢輕攥成拳無力的垂下去,終究沒再說什么,帶上門,離開了。
屋子里,林麗走向一側(cè)書架,從兩本書中間取出一個小相框,正是姐姐林文和她的合影,一只手輕輕撫上姐姐燦笑著臉,“姐,姐,我想你,好想你??!都怪我,你要是還在多好,我的心好累,真得很累?!睖I水滴答著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在鏡面上,片刻,照片中的笑臉蒙上了一層水霧。林麗趕緊抹了一把眼淚,又用袖子使勁兒擦了擦鏡面,再次清晰地看到那個夢中的倩影時,擠著笑說,“不過沒關(guān)系,想著姐我就不累了,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照顧好姐夫,看好我們的AB心理驛站,它是姐夫當年對你愛的承諾,我怎么能弄丟它呢,包括那個叫姜珊的女人,想都別想,我不會讓她的陰謀得逞的?!闭f完,把相框按進懷里,再次站在窗前,一遍又一遍重復著那句“你放心,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