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榮頭
老榮頭已經(jīng)六十有八了。為了幾個兒女,幾十年來,他勤扒苦做,忙完屋里忙外頭,幾乎一刻也沒消停過。雖然身材高大,可身體卻大不如前。而且,每每勞作下來,就會出現(xiàn)頭暈、心悸等癥狀。老榮頭心頭一緊,兀自嘆息道:“莫非是婆娘在招我過那邊去?”可老榮頭卻不想死啊!他還想活幾年,給死去的婆娘多燒幾捆紙,看兒孫們給婆娘多上幾柱香!
老榮頭死也不服氣,婆娘雖然比自己大三歲,可從來都是精神抖擻,干起活來,總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有使不完的力氣,比一般的男人強(qiáng)得多。自家的四畝水田、兩畝旱地,耕田打糙,撒肥除草,都是她一人扛著。而自己,則大部分時間在外幫人上預(yù)制(板),挑坮基,蓋房子掙些錢。就是這么一個從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累的女人,就因?yàn)槎亲犹邸t(yī)生說是膽結(jié)石,一個不致命的小病,結(jié)果一開刀,一個虎氣生生的大活人竟然沒了。
都說好人有好報(bào),老榮頭死也不明白,自己的婆娘一生待人熱心,從未做過啥虧心事,為啥閻王爺就不長眼,偏要了她的那條小命呢?老榮頭從來不懂啥叫傷心、啥叫痛不欲生的一條漢子,竟在婆娘的靈柩前悲慟欲絕,哭得死去活來……
婆娘走了,老榮頭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他除了在幾畝地里折騰外,只要一有空,就摸到婆娘的墳?zāi)骨?,呆呆地坐上幾個小時,時而哭時而笑,向婆娘訴說心里的苦。
一天,老榮頭正在曬場上翻曬稻子,忽然,他感到頭一陣暈昡,心跳加速,臉色變得一片慘白。他感到情勢不妙,忙求助隔壁的小華,讓小華幫忙把自己送到鎮(zhèn)衛(wèi)生院去檢查。
小華是個熱心人,他忙把自家的電動三輪車開出來,把老榮頭往車上扶,還急急地給老榮頭的大女兒水姣打電話,告知老榮頭的病況。
經(jīng)過檢查,醫(yī)生認(rèn)定老榮頭是心律失常,糖尿病等多種疾病并發(fā),必須住院治療。老榮頭只得住了下來。他先給在市里做裝修工的兒子打電話,兒子說:“我這會忙著呢大!老板這些天活多,走不脫身,大您就叫大姐過去照顧您幾天。等我忙完了這批活就回去看您!”老榮頭知道,“端人碗,受人管”,兒子給人打工由不得自己,因此,老榮頭不怨兒子,他操起兒子留給他的那一部老式“諾基亞”手機(jī),給離自己家僅五里地的大女兒水姣打了電話。大女兒接過電話,冷冷地說:“大,您看這大忙天的,我又要收稻子,又要接送您的小外孫,實(shí)在是抽不出時間來,您就將就將就吧大!等我把這陣子忙完了,一定去看您!”
都說“女兒是爸爸媽媽的小棉襖”,可此刻的老榮頭卻絲毫感覺不到女兒對自己的體貼和關(guān)愛。他的心一陣一陣地痛,比失去婆娘還要痛啊。婆娘活著的時候,自己兩口子每年多少也要掙個一兩萬塊錢,貼了大的貼小的,生怕哪個兒女過得比別人差,兒女們也對自己老兩口熱熱乎乎的??涩F(xiàn)在,自己手里的幾個錢,都給婆娘開刀用得差不多了,婆娘也不在了,兒女們對自己也冷眼相待了。老榮頭的心也冷了。
在鎮(zhèn)衛(wèi)生院住了一個禮拜的院,老榮頭只得自己拖著孱弱的身軀,去買點(diǎn)吃的喝的,結(jié)賬開藥,他覺得自己實(shí)在是熬不下去了,跟醫(yī)生好說歹說出了院。
兒子回來了,女兒們也回來了。他們買來了各種水果和營養(yǎng)品,對老榮頭問寒問暖,可老榮頭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他強(qiáng)擠出一付笑臉來,對兒女們說些感激的話,還到街上買了一堆好菜好酒回來,像婆娘在的時候一樣,周到地招待兒女們!
兒女們吃飽喝足后,就在堂屋里支起桌子,開始打起麻將來,個個神清氣爽,喜笑顏開。
天快黑的時候,兒女們各自散去。老榮頭心里涌起一種深深的失落感。
這天中午,老榮頭正在床頭打盹,兒子忽然打來電話:“大,休養(yǎng)這么久了,您的身體也該好了。我明天回家接您過來做點(diǎn)事!”老榮頭心里一驚,忙說:“做事?做么事?”兒子說:“我們工地上一個打雜的工人有事回家了,我看您也閑著,就跟老板說好了,讓您來幫幫忙,每天一百塊錢的工錢!”“這……”老榮頭想說什么,結(jié)果沒說出來。“大,您不要這那的,您看我們兩口子,也不容易的,您孫子上大學(xué)要花錢,將來結(jié)婚了,還要買車買房,哪樣不花錢?您再看看您兒媳婦,為了掙錢,不一個人在廣東打拼嗎?您看我們兩口子為了掙幾個錢,一年到頭兩地分居,容易嗎?趁您現(xiàn)在身子骨還動彈得,掙幾個錢是幾個錢!”
“可我現(xiàn)在都快七十的人了,心臟又有??!你看現(xiàn)在還有哪個六七十歲的人,還在打工?。俊崩蠘s頭恁是沒有憋住自己,倒竹筒子一樣的,說出了這些話。
“大,您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茨鷥合眿D兒,當(dāng)初出門打工,跟多少人說好話,才勉強(qiáng)進(jìn)了廠。您看,您看您今年快七十歲了,也有人要,您還不珍惜?”經(jīng)兒子一頓“軟纏硬磨”,老榮頭不好再說什么,只得答應(yīng)了兒子。
第二天,兒子回到家,高高興興地把老榮頭接到了城里,兩父子做起了工友。裝修隊(duì)里,有一位和老榮頭年紀(jì)一般大的瘦個老頭,一天到晚煙不離口,干勁兒十足。老頭姓王,是個退休職工,每月四千多元的退休金。他一邊幫裝修師傅遞著石膏板,一邊對老榮頭認(rèn)真地說:“老榮頭啊,這年頭,跟過去可不一樣啊,我們也要轉(zhuǎn)變思想??!你看我,一個月幾千塊錢的退休費(fèi),都給了兒子,他都嫌少了。這不,為了不給兒子添負(fù)擔(dān),我又來打零工了。一天一百塊,還包兩餐飯,到哪去尋這樣的好事???”王老頭說到這里,癟著一張干嘴唇,對老榮頭笑笑,又接著說,“趁現(xiàn)在身子骨還動彈得,趕緊好好掙幾個安葬費(fèi),等哪一天自己上山(去世)了,兒女們熱熱鬧鬧為自己辦個后事,豈不風(fēng)光?做父母的,只要能為兒女造福,死都值了!”老王頭說完,得意地吐了幾口煙圈。
老榮頭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串越升越高的煙圈,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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