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著就來，一定敬你。”阿王緊握空拳，像少先隊員敬禮似的，模樣有些滑稽。
　　 對面坐著的是區(qū)組織部的何副部長，他嘻嘻一笑：“喝，喝，五比零了，我說阿王，你怎么總想抓我的一和空拳，我就是不岀。”
　　 大王挾了一塊醉香小脆骨，邊嚼邊抿了一口當(dāng)?shù)鼐茝S生產(chǎn)的老米酒，質(zhì)感不比茅臺差，醇厚勁大，粘稠而滑溜，不刮喉嚨，香氣繞舌洗腸。他一聲冷笑，瞄了旁邊的阿王一眼，這滑頭，終于把他老爺子留下來的這箱差不多珍藏了二十多個年頭的老酒奉獻出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街道主任老劉見阿王把酒喝完，站了起來，把三個空杯斟上：“何部，這你就官僚了，阿王可是我們街道的拳王，只能說是何部的拳術(shù)精湛，到了岀神入化的地步。”
　　 官僚這二字在官場上，就算是吹捧和開玩笑也是不可以輕易用的，無論你二人關(guān)系有多近乎，何況是下級對上級，但劉主任已經(jīng)不必要忌憚這些敏感詞語，再過十幾天，他就要退休。
　　 劉主任本來是今天的主角，阿王早就說要請他吃飯，同事一場，說是感謝他這一年多來對自己的幫助。今天是周未，剛好有時間，就答應(yīng)了，了卻他的心愿，免得他一天到晚在嘴上嘮叨，記在心頭。順便還把何副部長也請來，他這個主角，在阿王眼里馬上變成了陪客。
　　 “一定要敬你呀，六六順?！卑⑼跽归_巴掌，又是一個敬禮動作，最后一拳他贏了。
　　 何副部長接過阿王雙手捧上的灑盅，揚起脖子喝下：“我喝，我喝，六六順好。”
　　 阿王今天是東家，按當(dāng)?shù)匾?guī)矩，行酒開始，他必須先走一輪，每人六拳，下個輪小王。小王看轉(zhuǎn)到自己，連忙站起，擺著手：“我真的不會劃拳?！?br />　　 阿王道：“那你自己喝三杯吧，我陪你。”
　　 小王有點為難，瞅著自己席前擺著的那杯還沒碰過唇邊的酒杯，在阿王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知如何是好。
　　 大王、小王、阿王這三王，是大學(xué)生，去年招公務(wù)員考上的，恰好都分配在街道辦事處。剛來那陣，可讓大家頭痛了，一叫小王，要么三個異口同聲，要么一個回應(yīng)的也沒有，最后還是由劉主任給他們甄別身份，高個子的叫大王，小個子的叫小王，另外一個就叫阿王，不亂套了。
　　 阿王揚起的嘴角有些蔑視，自己仰頭喝下滿滿一杯，大度地說：“你隨意吧?！?br />　　 阿王的確是瞧不起小王，工作都一年多了，好像還在學(xué)校，一點社會經(jīng)驗也沒有。要么像個清潔工，提著塑料袋，垃圾夾，在辦事處所管轄的衛(wèi)生區(qū)域，鬼子掃蕩似的，撿煙屁股，小紙片，飲料瓶；要么像個娘們，一頭扎在社區(qū)，不是替張家李家勸架調(diào)解，就是替那些子女不在身邊的老人提提米，上上醫(yī)院，一點做大事的男人氣魄也沒有。
　　 阿王跳過小王，輪到了大王。大王看阿王對小王的態(tài)度，很是不滿，一臉玩世不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么好的酒猜什么拳，有什么好你爭我奪的，拿二瓶岀來，你—瓶我一瓶，吹喇叭算了?！?br />　　 他們報到時，區(qū)長放過風(fēng)，明年換屆，老主任要退休，他們有機會參加主任的選舉。別小看這辦事處主任，區(qū)長基本是從這一級提上去的，而市長大多又是從區(qū)長中選出來的，所以說，前途無量。哪個當(dāng)兵的不想當(dāng)將軍，當(dāng)時，三個人都是一般的心事。
　　 可是，到了基層才發(fā)現(xiàn)英雄無用武之地，街道工作不是他們想象中揚鞭策馬的風(fēng)云疆場，很枯燥無味。街道無大事，但件件也不是小事，應(yīng)付上面的衛(wèi)生檢查，接待那些為雞毛蒜皮事情喊冤訴苦的居民，就像一臺機器，做著勻速運動。一段時間過去，三王都泄了氣。
　　 小王是有心沒膽，和大王相比，沒他的雄心和魄力，和阿王對照，沒他的智商和圓滑，本來考公務(wù)員就是為了一份職業(yè)，這主任不當(dāng)也罷，想開了，心情反而更明朗，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不像阿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領(lǐng)導(dǎo)在場搶著干，領(lǐng)導(dǎo)不在天塌下來閃一邊。
　　 大王剛到辦事處，風(fēng)風(fēng)火火，為改造社區(qū)衛(wèi)生環(huán)境，越級到市里要錢，為辦事處的人事虛浮在區(qū)長面前直言不諱。錢討來了，是上級關(guān)懷的結(jié)果，虛浮之風(fēng)滅了是劉主任領(lǐng)導(dǎo)有方。在哪里都不討好，到處得罪人。不像阿王，沒事就揣幾泡好茶，到區(qū)里虛心聆聽各部門領(lǐng)導(dǎo)的諄諄教導(dǎo)，誰不說這小年青謙遜乖巧。
　　 阿王聽大王把話說得比水還白，比酒還嗆，面子掛不住了，瞅瞅何部長，又望望劉主任，那臉上的顏色，比豬肝還深。心想，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給臉不要臉，請你吃飯，還吃岀了病。
　　 阿王是本地人，地面熟，上頭多少有幾個拐彎抹角的朋友和親戚，聽小道消息，他本來是留在區(qū)宣傳部的，某位領(lǐng)導(dǎo)有意把他下放到基層鍛練，在大家眼里，基本是下屆主任內(nèi)部圈定的人選。
　　 見阿王尷尬地僵著，劉主任只好岀來打圓場：“我兩先來，看他那吃相，準(zhǔn)是惦記著你的好酒，中午飯還沒吃。”
　　 阿王也只好順著梯子下，但叫出的聲音已經(jīng)沒有了激情，像是在應(yīng)付劉主任，這回是真的一比五輸了。他坐下來后，只是一個勁地勸何副部長吃菜。何副部長吃完阿王蹭給他的一小碗炒米粉，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又順手從桌上碟子里抓出花生：“孩子馬上就要高考，愛人今晚單位加班，我走一圈吧。拳就不劃了，猜有沒有，一錘定音?！?br />　　 “劉主任，你是我老領(lǐng)導(dǎo)，你就不用猜了，這杯酒算是祝你身體健康，退休后生活快樂?！焙胃辈块L喝了第一杯。
　　 “大王，你先來吧?！焙胃辈块L伸岀了雙拳。
　　 大王樂了，明明看到花生從何副部長右手上落到地下，不假思索沖口而岀：“沒有?！?br />　　 何副部長笑著伸出左手：“誰說沒有。是不是看到花生落到地上了？你有眼光，但太實在了。這杯酒我喝了，是我岀了老千?！?br />　　 喝完，何副部長又從碟子里抓起花生，沖小王盯著。小王想都沒想，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他抓起一?；ㄉ缶o拳就沒松過，大不了喝一杯：“有。”
　　 何副部長攤開右手，二粒花生，他把第三杯酒喝了：“小王，你不會喝酒，是我故意賣個破綻給你，不是你贏了，不過，你倒實在?！?br />　　 最后剩下阿王，他看了何副部長的左手，又看了他的左手，眼睛轉(zhuǎn)了好一會，這可馬虎不得，何副部長也許是在考他們智商，阿王也看到一?；ㄉ鷱乃沂置撀洌职阉搅俗笫?，于是多長了個心眼，一手抓住他的左手，一手抓住他的右手：“左邊有，右邊沒有?！?br />　　 何副部長伸出雙手，都是空的，哈哈一笑：“你只看到我把花生塞到左手時，卻沒看到我又把它從手指間隙擠了出去。年輕人腦子靈活好，但要用在點子上。”
　　 何副部長喝完第四杯酒，在劉主任陪同下走岀大門，大王、小王、阿王還愣在桌邊沒回過神來，這何副部長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