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電線桿(小說)
一
老會在劉軍的婚宴上喝高了,喝高了不是他的酒量不行,而是劉軍當著同學們的面叫了他一聲“電線桿”。
老會是機電科的外線電工,因修電線,經常在廠里的電線桿上爬上爬下的。他的同學劉軍是團委副書記,平時喜歡跟他開玩笑,見了他總是奚落他,有時管他叫“電線桿”,有時又省去一個字,叫他“線桿”,還有時更親切,省去兩個字,干脆叫他“桿”
其實,老同學之間開開玩笑這樣叫叫也沒啥,可劉軍不該在這樣的場合叫,尤其不該在他自己的婚宴上,當著那么多男女同學們的面叫他“電線桿”,這樣弄得他很下不來臺。
那是劉軍跟著他的新娘,在司儀的陪同下,他們小夫妻雙雙端著酒杯來給同學們敬酒。敬完酒后,在臨離開桌時,劉軍又特意地回頭關照老會說:“電線桿,你可要多喝幾杯哦!”
這句話雖說是特意地關照老會,以顯示他和老會的關系不一般,但在這種場合,用“電線桿”稱呼,老會就覺得對自己有些不敬了,更是對自己職業(yè)的一種小覷和嘲弄。劉軍的話剛說完,就引爆了同學們的一陣哄堂大笑。
老會看著大家都在笑他,特別是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女朋友風云,臉紅得有些架不住了,他好長時間只是悶著頭一杯杯地喝悶酒,喝了一會兒,婚宴還沒散,他就紅著臉一搖一晃地出去了……
二
老會出去了,他的女朋友風云以為他出去解手了,誰知一等兩等他也沒回來。風云怕他喝多了出了啥事,就趕忙出去找他。到了飯店外邊,風云撲哧一聲笑了,原來他靠著一棵老槐樹,呼呼地睡著了。
風云使勁搖著他的胳膊,他猛地醒了,揉了揉眼,醉醺醺地說:“你……你……叫……叫……我干……干什么?你就……就……叫我……在這兒……罰……罰站吧……”
風云笑著說:“你犯啥錯誤了罰站?”
老會說:“他劉……劉軍,有……有啥本事兒,還每……每天奚落我,叫叫我‘電電線桿’,有時干脆把電……電線兩字都……都省了,直接叫……叫我‘桿’,氣……氣……死我了!他這……這是說我沒……沒本事?。∈?,他有……有本事,當團委副……副書記了,那……那還不是憑他他爹……”
風云還是笑著說:“叫你少喝點兒,你不聽,看喝多了不是?”
老會看著風云,難過地說:“風……風云,我沒喝……喝多,我……我真是個爬……爬電線桿的啊,我……我……我丟人?。∷晕伊P……罰站……”
風云說:“那人家還有不如你的,現在還在井下挖煤呢,你咋說?人家就不活了?”
老會發(fā)著牢騷說:“我就說他劉……劉軍算……算個球?在學校沒……沒我學習好,他都……都當團……團委副……副書記了,可我在在學校語文最好,最……最好頂……頂個屁,還不是照……照樣爬……爬……電……電線桿……”
風云說:“你不是說挎上電工工具拽嗎?咋又不好了?”
老會說:“我現在背……背……夠了,挎在屁股上,甩噠……甩噠的,丟……丟人啊……”
風云嗔怪地說:“快別說了,趕緊推上車子回家吧,別叫同學們一會出來笑你!”
老會憨憨一笑,說:“是……是啊,別丟……丟人,咱可千……千萬不能叫……叫他們笑……笑話啊……”老會舌頭不打彎地說著,搖晃著去推車子了。
風云看他走路不穩(wěn)的樣子,趕緊上前幫他推上自行車,他就搖晃著身子,跟著風云走了。
三
老會跟他女朋友風云都是機電科工人,老會是外線電工,風云是鉗工。第二天,老會在機電科大院碰見了風云,不好意思地就想躲,可沒躲急,風云早就看見了他,老遠就咯咯地笑,走近羞著他說:“唉,酒醒了?不罰站了?”
老會用手撓撓頭,傻笑笑,很難堪。
風云笑著說:“呀,今天咋就正常了,不說醉話啦?”
老會紅著臉傻笑著,然后小聲地說:“昨天喝大了,是……是不好哈?幸虧沒叫別人看見!”
風云白了他一眼,笑著說:“還算你明智,喝多了知道一個人到外邊去罰站!”
老會的臉更紅了,用手阻止著風云說:“算,算了,快別說了,再說我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風云伸出了食指,在他的臉上刮了兩下,咯咯地笑著走了。
四
這天,老會從食堂東邊的電線桿上下來,回到機電科大院,見車間宣傳員老殷正站在椅子上撅著屁股寫黑板報,他走上前說:“殷師傅,我?guī)湍銓懞诎鍒蟀???br />
老殷還是撅著屁股寫,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會兒,老殷轉過頭有點不屑地對他說:“你會?”
老會很自信地說:“寫個黑板報有啥?我在學校經常寫,還畫圖,要不你叫我試試?”
聽老會說他辦過黑板報,老殷半信半疑地說:“那好,我這里有草稿,你按我設計的寫,我看你到底寫的咋樣?”說著從椅子上下來,把黑板報草稿遞給了老會,順便拿出一根煙,蹲在一旁抽了起來。
老會接過黑板報草稿,很麻溜地站到椅子上,就開始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起來。老會不寫一種字,他一會兒寫隸書,一會寫行書,一會又寫楷書。該插圖的地方,他就插個圖,把黑板報弄得圖文并茂的。
老殷蹲在一旁抽著煙,他越看越覺得老會不一般,他萬萬沒想到,一個爬電線桿的外線電工還會辦黑板報!
一會兒,老會從椅子上下來,說:“殷師傅,怎么樣?”
老殷站在黑板下邊左看看右看看,肯定地說:“行,不錯,看來你還真辦過!”
老會說:“在學校,黑板報都是我們學生自己辦,我在班里還是語文課代表呢!”
老殷說:“這么說你還會寫文章?”
老會說:“不是吹,寫文章那可是我的強項,不就是瞎謅嗎?”
老殷說:“哎,怎么是瞎謅呢?咱往報紙上寫的東西都是真人真事兒,可不能瞎謅??!”
老殷對老會另眼相看了,他在車間當宣傳員早想培養(yǎng)個接班人,這段時間,投的稿子很少,在礦上都挨批評了。他笑笑說:“那你有空到我辦公室來,我給你一份礦工報看看,你看那上邊的文章你能不能寫?”
老會爽快地說:“好,以后我干完活兒就來找你,我年輕,有啥寫寫畫畫的活兒,我?guī)湍愀桑 ?br />
五
從那天幫老殷辦了一期黑板報后,老會干完活兒就去找老殷。老殷在車間搞宣傳很忙,有時寫標語,有時寫表揚稿,老殷忙不過來,就把一些活兒交給了老會幫著干。
老殷先是叫老會學著寫表揚稿,老殷給他說了內容,就叫他寫。寫了幾次后,老殷覺得他的文筆還行,每次寫好后,都會仔細檢查一下,簡單改動幾個字,就叫老會把表揚稿給礦廣播室送去。
這天老殷忙,又交給老會一個寫稿任務,叫他在工作中多留心,寫兩篇身邊的好人好事,老會很快就寫了兩篇,一篇是《爬桿能手》,一篇是《女鉗工二三事》。
《爬桿能手》寫的是自己的班長,為搞好秋季防汛,一天爬桿四十次檢查線路的事跡?!杜Q工二三事》寫的是自己的女朋友風云,在礦檢修中的三件感人事跡。他寫好后就給老殷看,老殷看了后,有些驚訝地問:“這是你寫的?”
老會笑著說:“我寫的?!?br />
老殷高興地說:“好,你再寫一份,然后一份送廣播室,一份送宣傳部。”
沒過幾天,老殷又叫老會去宣傳部送稿件,在機關門前遇到了宣傳部王干事,老會說:“王老師,我是來送稿的,正好碰見你我就不上樓了?!?br />
王干事說:“好,給我吧?!比缓蠛鋈挥窒裣肫鹆耸裁矗f:“對了,礦工報發(fā)了你兩篇稿!”
老會一聽報紙上發(fā)了自己的稿,高興地說:“真的?”
王干事說:“那還有假,寫得不錯嘛!”
老會說:“那我上去看看?”
王干事說:“你回單位看吧,你們單位也有報紙的。”
老會說:“好,那我回去了?!?br />
王干事說:“你很有潛力,以后多寫點兒!”
六
周一,老會又到宣傳部送通訊稿,路過團委時碰見了劉軍,劉軍呵呵地笑了笑,奚落著說:“桿啊,來我辦公室坐坐!”
老會心里雖然很煩劉軍這么叫他,但還是去了他的辦公室。劉軍拿出一支煙,說:“線桿,給,抽支煙!”
老會用眼瞪一下劉軍,說:“不會!”
劉軍呵呵一笑,說:“電線桿啊,不是老同學說你,你這可不行啊,在社會面上混不會抽煙哪行???見了人咋說話啊!”
老會不高興地說:“我個爬電線桿的,跟誰說話???”又沒好氣地說:“就是誰想跟我說話都得仰臉啊!”
劉軍抽了一口煙,壞笑著說:“切,我說線桿啊,你就吹吧,你一個爬電線桿的,誰還跟你仰臉?”
老會一臉得意地說:“我吹啥,我說的可是實話,我整天在電線桿上爬著,誰跟我說話不得仰臉??!”
劉軍一聽就哈哈地笑了,說:“那倒也是?!比缓笥终J真地問:“線桿,我問你,那天我們的婚禮辦得咋樣?”
老會說:“不錯!”
劉軍問:“怎么個不錯?”
老會說:“具體我也說不好,反正感覺場面挺大的!”嘆了一口氣,又說:“那天我喝高了,暈呼呼的,是風云把我送回去的?!?br />
劉軍又哈哈地笑著說:“看你那點出息!”
老會說:“你辦那么大的事兒,聽說開了六十多桌,叫我們這貧窮戶以后還怎么結婚?。俊?br />
劉軍一下子繃起了臉,說:“我開了六十多桌,不提還好,一提我就來氣,那天,有十幾桌的人沒有到,你看看,現在都是些啥人?通知了都不來!”
老會瞪大了眼,好大會兒才說:“那,那么多桌的菜怎么辦???”
劉軍氣憤地說:“還能咋辦?大部分都壞掉了唄!”
七
老會寫的稿子見報了,從此,他更忙了,只要從電線桿上下來,就跑到老殷那里去寫稿子,他的稿子上得就更多了。
這天老會手里拿著一張報紙,高高興興地進了劉軍辦公室,說:“劉軍,你看我又上了一篇稿,這可不是豆腐塊啊!”
劉軍正在辦公桌前翹著二郎腿抽煙,他見老會那得意的樣,壞笑著說:“我說電線桿啊,能有多大塊?看把你樂得屁顛屁顛的!”
老會說:“這文字的東西你不懂,我這文章在報紙上可屬于大塊頭了!”
劉軍伸著脖子說:“給我看看?”
老會把報紙遞給了劉軍,指著報紙上的文章說:“就這篇,你看這篇幅多大,都快半個版面了!”
劉軍看了看,說:“嘿,可以啊,線桿,整這么大的文,上邊都是寫的誰?”
老會說:“寫的我們工長、還有科長,都是他們的先進事跡?!?br />
劉軍看了老會一眼,撇著嘴說:“電線桿啊電線桿,沒看出來你現在也成馬屁精了!”說著把報紙扔給了老會。
老會說:“怎么馬屁精啊?這寫的都是真人真事??!”
劉軍說:“那也是馬屁精!你咋不寫寫工人?”
老會說:“工人我也寫啊,上次我不是寫了一篇《女鉗工的二三事》嗎?”
劉軍笑笑說:“桿啊,那是寫的你對象,不算!不算!”
老會生氣了,說:“你等著,不出兩天我給你寫兩篇工人的通訊報道,叫你好好瞧一瞧!”說罷,拿著報紙走了。
八
老會跟劉軍說話不對付,有時說不了兩句話就抬杠,可劉軍偏偏喜歡見老會,喜歡居高臨下地奚落他,更喜歡跟他喝兩盅顯擺自己。
這些天,劉軍往機電科打了幾次電話約老會,可老會總說忙沒時間。下班后,他買了一盤花生豆、一瓶二鍋頭,吃一個花生豆,對著瓶子喝一口酒,一會兒他就喝醉了,他邊喝酒邊罵:“電線桿啊,電線桿,你個狗東西,老同學請你喝個酒都這么難,你擺什么譜?忙忙忙,總說忙,你一個小機電科,還是個爬電線桿的,有什么可忙的?”
老會忙,不是假的,是他接老殷的班當宣傳員了,老殷臨退休時跟他說:“宣傳員這個工作忙,費心費神又很苦,干好了不容易,可我看好你,好好干吧!”
老會心里想,不好好干行嗎?自己又沒有門路,要不是自己默默地學習電器,怎么能從井下調到機電科當外線電工?現在又通過自己的努力,到了車間宣傳員的崗位,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辦公室,他覺得自己的事業(yè)正在起步呢。
他干車間宣傳員很能吃苦,只要一到辦公室,他腳手不閑,不是寫標語,就是寫好人好事,要不就辦黑板報。他把機電科大門前的兩塊黑板報辦得花花綠綠的,每期都招來很多人觀看。辦完黑板報他就下去采訪,采訪后就關在辦公室寫稿子,忙得不亦樂乎。
由于他寫的稿子多,見報率就很高,幾乎《礦工報》上天天都登他的稿子,很快他就成了礦上的名人。
他除了寫通訊報道,還寫詩歌和散文,還被評為了局的優(yōu)秀通訊員,礦上和科里的領導都很器重他。
老會在宣傳員的崗位上干得風生水起,這給劉軍造成了很大壓力。這天,劉軍正在辦公室看著報喝茶,忽然看到老會寫的一篇人物專訪,標題是《天車女司機的情懷》,那專訪篇幅很大,差不多整整占了報紙的一版。劉軍想,這電線桿還真行啊,越寫越大了,弄不好他在這個寫上還真能成點事兒!
九
這些天劉軍再也顧不上找老會喝酒了,他出事兒了,他挪用了團委的一筆經費,被紀委找去談話了。
老會從機電科被調到了礦上辦公室,當了辦公室秘書,每天寫稿子就更忙了。
有時寫稿子累了,他就想上三樓去劉軍辦公室坐一坐放松一下,可他上三樓團委找了兩次,劉軍都沒在辦公室。就問團委的其他人,其他人搖搖頭,都說不知道。
老會有些納悶了,心想,這堂堂的團委副書記劉軍去哪兒了?怎么總見不到他啊!
這天,他跟礦長去局里開會回來,一下車,突然看見劉軍穿著一身工作服,屁股上挎著二斤半(電工工具),在機關樓一側的電線桿下站著,電線桿上爬著自己的老班長,正在修著電線。
老會真的驚訝了,劉軍怎么會這種打扮?
他趕緊走了過去,“劉軍,劉軍,你這是怎么了?咋這身打扮?放著團委副書記不當,咋干起了電工?。俊?br />
劉軍紅著臉,嘴里吭哧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