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一包紙錢回家》
　　
　　 那晚母親閉上了雙眼，在冰涼的冬天走了
　　 去到了她的天堂，那里沒有病痛與無休止的呻吟
　　 留下莫大的空房與土炕。她走了
　　 土炕依舊發(fā)燙
　　 留給父親、留給姐姐、留給我
　　
　　 一條綠絨絨的新毛毯
　　 她只睡了一天零一夜，從此以后的五天
　　 躺在三九寒天的地上，孤零零地
　　 我燒了一把又一把紙錢陪她，然后把她
　　 送到天堂。那一世里再鋪什么暖暖身子
　　 反正就這樣走了，把她帶不走的都留給了我
　　
　　 留給我的，我把它們都關(guān)在土屋里
　　 再過了三天，我也走了
　　 只曉得月亮陪它們將近七七四十九個夜晚
　　 其他的，都已忘卻
　　
　　 今日，天依舊冷的透徹
　　 坐上外甥的轎車向故鄉(xiāng)的方向
　　 穿行在腸子似的小道，似乎
　　 我就是母親腸子里的蛔蟲
　　 最懂她，卻依賴她
　　
　　 最懂她，她對神靈的虔誠
　　 那一世，我寧肯相信有五色經(jīng)幡呼啦啦地上下翻飛
　　 為她誦經(jīng)，為此我背上一包紙錢
　　 回家
　　 媽媽，買條毛毯吧
　　 土坑還熱嗎？買些柴和煤炭吧
　　
　　 背著一包紙錢回家
　　 沒有郵票，有的只是一張白紙包了許多紙票
　　 再用毛筆寫上我的名字，然后
　　 裹著哀愁燒掉
　　
　　 這一跪
　　 雙膝沾滿了黃土的味道
　　 沾滿了玉米地的枯草和干苔
　　 沾滿了飄在母親腳底又落到土上的紙灰
　　 好不情愿啊，寧愿相信她還在土屋
　　 因為這一跪只能對著她耕耘過的土地發(fā)呆，那土地
　　 卻藏了她
　　
　　 忍住眼淚吧，畢竟是寄給母親的錢幣
　　 怎能讓淚珠填充了信封
　　 洇沒郵寄天堂的地址
　　
　　 輕輕地走了，就像母親那晚輕輕地走了天堂一樣
　　 不想驚吵
　　 凜冽的西北風(fēng)也不知我走了的時刻
　　 我很明白
　　 它很快將那包紙錢送到了遙遠的天堂
　　 母親那里……
　　
　　 《這個冬天，你在哪里》
　　
　　 這個冬天，醫(yī)院里擠破了頭
　　 大人、小孩
　　 認識的、陌生的
　　 像熱鍋上的螞蟻，紛紛嚷嚷
　　
　　 醫(yī)生就是病樹上的啄木鳥，自己吃得香
　　 野蠻的病毒殊死搏斗
　　 一點都不害怕
　　
　　 下了一場雪
　　 這個冬天冷得怕。醫(yī)院里白衣服圍著病毒上了身的人轉(zhuǎn)
　　 母親也是體弱多疾的
　　 在哪里？叫聲媽媽，你莫非你已好起來
　　 我好欣喜啊！你已好起來了，不會再來
　　 這個魔鬼縱橫的地方
　　
　　 醒來，雪依舊大，你卻已不在了
　　 樓上溫暖的被窩逐漸變得冰涼
　　
　　 摸掉玻璃上的窗花
　　 路燈帶給我一掠風(fēng)雪
　　 忙披上棉襖，我記得每當(dāng)寒冷的時候
　　 你都會叮囑我穿暖些
　　 我的棉襖厚不厚，暖不暖
　　 總會把你的心焐出汗來
　　
　　 安靜的夜，馬路背上燈光在雪中舞
　　 似乎這個冬天，這個夜晚
　　 只有它們倆最親近哩。我和你呢？
　　 是不是摸掉的窗花隔開了我們母子倆的心跳？
　　 既然已經(jīng)摸掉，就應(yīng)該見到你，我的媽媽
　　 卻為什么連感覺都抓不到？
　　
　　 怕冷的日子
　　 這個冬天，這個夜晚
　　 太陽睡醒還要熬過多少個漆黑一片？
　　 月亮就注定不會開花
　　 可思念會不會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