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冬天的故事(家園?小說)
這個鬼天氣,真是冷得要命。凜冽的北風鬼哭狼嚎似地刮個不停,地上到處是殘枝敗葉,鵝毛大的雪花又大片、大片地從天空飄落下來……
王大力走出北方火車站時,天已經(jīng)黑了。他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的。他先是把衣服領子豎起來,然后將脖子拼命地往里縮。
他剛準備走時,立刻從旁邊走過來一位穿紅色羽絨服的年輕女子,她親熱地叫道:“大哥,吃飯嗎?我們店里什么菜都有!”這時,他才感覺到他確實有些餓了,他的肚子又開始咕咕叫起來。
也許是這天氣的原因,也許是他心里特煩的原故,他強忍住寒冷和饑餓:“有青蛙嗎?有魚翅、熊掌嗎?”他大聲地吼道。
他窩了一肚子火,他恨不得要殺人放火。這個冬天對他來說是個黑得不能再黑的季節(jié)。沒有關懷和熱情,也沒有嫵媚和喜悅,找不到春華秋實的影子。
他壓根就沒有想到,他居然會獨自一人坐上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在這寒冷的冬夜,來到這千里之外的地方,討回那本該屬于自己的二十五萬塊錢。
如果不是為了這二十五萬快錢,這時候他怎么愿意只身一人跑到這遙遠的地方?也就是為了這二十五萬快錢,弄得他家破人亡。今天,他總算知道了真相。他不想背這個黑鍋,他不想當這個冤大頭,這次,他必須把這個錢給要回來。
這事還得從去年12月的一天說起。那天,他駕駛著大貨車從上海運貨回合肥,約19時許,行至南京郊區(qū)時,他突然感覺車身一顫,便本能地將車停靠在路邊查看。結果,他大吃一驚,車輪上沾滿了血跡,他再順著車輪痕跡往后看,一個血肉模糊的尸體橫躺在馬路上。
他感到非常意外,他當時并未看到有人在路上行走,怎么就突然出車禍了呢?他趕緊撥打了交通事故報警電話。
公安交管部門立即對現(xiàn)場進行了勘察,對車輛和尸體進行了檢驗,最終做出“事故責任無法認定”的結論。
死者叫陳進。其妻林靜茹在辦理完他的喪事后,來到交警大隊就賠償事宜請求交警調解。
她說:“我與陳進2010年戀愛結婚并生下一對雙胞胎。婚后不久,我們就來到南京郊區(qū)一服裝廠打工,丈夫是個孤兒,肯鉆研能吃苦,不久,他便成了廠里的骨干。我們的生活雖然過得十分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倒也其樂融融?!?br />
盡管這起車禍發(fā)生得很蹊蹺,但在交警的調解下,王大力面對林靜茹母女那困難無助的境況,同意一次性按50%賠償陳進死亡補償費等各項費用共計二十五萬元。
后來,林靜茹在整理丈夫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在他的筆記本里夾著幾張寫著“肝癌晚期”字樣的檢驗報告單。筆記本上還記錄著這樣幾則日記:“我不相信我得了肝癌,可幾家醫(yī)院的診斷又為什么這么的一致?!靜茹啊,我真的好想你給我出個主意,我該怎么辦?我不想這么早就離開你和我們的女兒……”
“劇烈的疼痛又開始了,可能醫(yī)生的話沒有錯,屬于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走了,你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怎么辦?家里既沒有存款,你又沒有工作……”
“我想了很久,我沒有其它辦法,為了你和孩子,我只有制造車禍。我知道這樣做太陰險了,會害了別人一生,我別無選擇。只要我的妻子和兩個孩子能夠平安,老天爺,你要懲罰就懲罰我吧!”
……
林靜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深知,從她們母女的角度考慮,丈夫的這種做法是感天動地的愛。可從另一方去想,這種做法又未免太卑鄙,太自私。當她從這筆錢里拿出每一分錢時,她心理就感到內疚,就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她心亂如麻,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在丈夫的墓前呆了很久很久……
在經(jīng)過長時間的激烈思想斗爭后,她終于下定了決心,她決定放棄這筆巨款。于是,她拿起電話向事故處理交警說明了事故的真相。
當王大力重新拿到交警大隊認定的“本起事故系陳進故意所為,王大力不負責任”的認定后,突然,他捂住臉哭了,而且哭得很悲慟。
他不能接受這一切。為了湊齊這二十五萬元,他不但低價賣掉了那輛車子,而且還借了十幾萬元的債。他病重的妻子也因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而含恨離開了人世。他只得和8歲的兒子相依為命,靠擺一水果攤勉強度日。
他決定要狀告林靜茹。就在他向法院遞交訴狀時,他猶豫了。他被陳進對妻子的那種愛所感動。更讓他感動的是,一個失去丈夫且又帶著兩個年幼孩子的女人,面對丈夫用生命換來的巨款,在良心和法律之間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良心。
于是,他按照交警大隊提供給他的地址到北方市去找林靜茹。
他走到一個亮著昏暗燈光的書攤前,掏出五塊錢買了一張北方市地圖,然后,隨便找了一家小旅館登記住下。臨到房間去的時候,年輕的服務員對他嫣然一笑說:“大哥,您如果需要其它服務,請打電話到服務臺與我們聯(lián)系!”
“真他媽的見鬼!”他小聲罵了一句。然后到房間里進行漱洗,他用開水泡了包方便面吃了后,便倒頭就睡。
第二天上午,他按照地圖上所標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林靜茹的家。他在門前敲了半天也沒有人答應。他正感到納悶準備離開時,房間里忽然傳出微弱的應答聲,接著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少婦打開了房門。
她就是林靜茹。只見她面色蒼白,頭發(fā)有些凌亂,身子在微微發(fā)抖。當她看到來人是王大力時,兩個眸子里頓時盈滿了淚水并緩緩地從里面溢了出來,很沉重也很稠釅地爬在她那蒼白的臉上。王大力覺得她嬌弱的身子之所以發(fā)顫,也是由于這淚水過重過稠的緣故。他看著這張臉,心猛地一跳,這張臉上的痛苦和哀怨強烈地震撼了他。他似乎忘記了他的來意,竟莫名其妙地生出許多同情來,覺得他對她好像有一種責任感,但一時又難以說清。
王大力用低沉的聲音對林靜茹說:“小林,我來看看你,請節(jié)哀順變?!彼S手將水果、糕點、牛奶等禮品放在桌子上。
林靜茹又慟哭起來,并連聲說:“謝謝!謝謝!”然后哽咽著說:“王大哥,本來是不應該讓你來的,唉,你也看到了,家里一團糟,我又生病了,不然的話,我早把錢還給你了。”
“我不是來催款的。小林,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你去休息,就讓我來收拾吧?!绷朱o茹瞪著淚水盈盈的眼睛望著他,目光透過淚水折射出來,極濕潤極溫柔。她點了點頭。
王大力立即動手干了起來。他先打掃灰塵,然后把桌子、椅子、茶幾等家具和門窗擦得干干凈凈,再用拖把將地板拖了兩遍,然后清洗廚房和衛(wèi)生間。待一切弄妥后,他覺得好像還缺點什么?!皩α?,應該把陳進的遺像和新年掛歷掛起來?!彼恢雷约航裉熳銎鹗聛砭惯@么麻利,有條不紊。其實,他從沒有做過這些家務。當他緩緩轉過身子時,突然發(fā)現(xiàn)林靜茹在臥室里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他。
“我不知道這樣做行不行?”他說。
她點點頭:“陳進在九泉之下會感激你的?!比缓笏终f:“請過來歇會吧?!?br />
王大力來到臥室坐在她的對面。臥室里有暖氣,很暖和,像春天,而房間外面卻是寒冬。
她一邊試著淚水一邊說:“王大哥,我太孤獨了,請你陪陪我,好嗎?”他沒有做聲,他覺得這似乎是應該的。
“你的孩子呢?”他忽然問道。她說:“自從陳進出事后,她姥姥就把她們接走了。我也不想讓她們過早地知道這一切。”
王大力不想再說什么了,既然林靜茹很孤獨很凄楚,那么,就讓他這么陪著她吧。他把身子往后一仰,閉目養(yǎng)起神來。朦朧中,他感覺到林靜茹幾次想從床上下來但又沒有下來,她正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他。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說:“你休息一會兒,我去買點菜來做飯?!绷朱o茹眼里便閃出感激的光芒。
吃完午飯后,王大力似乎從一種忙亂的心境中走了出來,變得清醒了,他自問這是為什么?難道是為了林靜茹那一份美麗的哀愁?還是為了顯示自己的一種內在力量而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反正都是又都不是。
三天后,林靜茹在王大力的陪伴和精心照顧下,身體恢復得很快,精神也很好。他說:“你現(xiàn)在已無大礙,我該回去了?!彼苡行┫肽顑鹤?。
她痛快地說:“行!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銀行匯款,這樣既快又安全。”過了一會兒,她有些不好意思說:“王大哥,因為陳進的后事用了一些錢和還了一些債,我現(xiàn)在只有十九萬元。請放心,余款我會逐步還給你的?!?br />
不久,林靜茹將打工掙來的第一筆工資一千元親自送到了王大力的手中。從那以后,他們彼此似乎找到了傾訴對象,經(jīng)常相聚在一起,鼓勵并安慰著對方。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深入的接觸,兩顆破碎的心在艱難的日子里漸漸地擦出了火花……
是啊,每一個堅強的生命,只有經(jīng)過冬天,才會擁有一份春天的欣喜。因為只有冬天,才會使我們逐步走向成熟;只有冬天,才會使我們分外珍惜明日的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