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新銳力】魔術袋(小說)
是王松打來的電話,我們已有差不多十年沒見面了,他還是那口東北口音,雖然他在科爾沁草原只生活了不到六七年,可他的東北口音一直沒有改變。上次見面我們是在一個地攤喝的扎啤,一直喝到那個賣燒烤的老板打烊才散場。當時還有一個朋友,是一個寫小說的作家。在這個小城,他是唯一一個寫小說的作家。王松喝多了,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說朋友家的房子閑著,他去那里住一宿。十年前,王松的兩個腮幫子胖鼓鼓的,他是一個只要吃兩天大魚大肉就會胖起來的人。他的胖不在肚子上,而是在臉上,兩個腮幫子就像被充了氣一樣。說好了第二天我們拜訪一個搞書法的朋友的,可是第二天,我打他的電話,怎么也打不通。到了晚上,又打,還是打不通。就像他的突然到來一樣,他的離開也是那么突然。
“我在微山湖魚館等你?!蓖跛烧f,“快點來?。 ?br />
我問他在座的都有誰,他說:“你來了就知道了?!?br />
王松比我大,現(xiàn)在已五十出頭了吧。這個年齡的男人,如果保養(yǎng)的好,還不會太老。他說的微山湖魚館在火車站附近的一條街上,這個時候已是午后,我都吃過飯了。到了魚館,我看見在魚館附近的一棵樹下站著一個人,肩膀正一抖一抖地對著那棵毛白楊樹撒尿。從背影看,我沒有認出他就是王松,等他轉過身,我才發(fā)現(xiàn)是他。他走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與十年前相比,他變化不大,兩個腮幫子還是鼓鼓的,只是頭上多了一頂白色的棒球帽。
“我們喝酒去?!彼f,“本來早想給你打電話的,找不到你的電話號碼了。后來問了金山,這不就給你打了。”
金山就是上次我們在一起喝酒的那個作家。我問金山怎么沒來。他說:“回老家了,昨天才走的?!?br />
進了魚館,我才發(fā)現(xiàn)在座的是兩個女人,我一個都不認識。王松也沒給我介紹她們,而是又拍著我的肩膀,對她們說:“我哥們?!逼鋵?,那兩個女人已喝多了,有一個趴在桌子上,似乎睡著了。另一個醉眼蒙眬地看著我,對我笑了笑。
“給我哥們滿上酒?!蓖跛蓪δ莻€女人說。
那個女人站起來,身子搖晃了一下,她喝得太多了,站都站不穩(wěn)。我說我來,把她手中的酒瓶接過來,倒了滿滿一杯啤酒。王松端起自己的杯子,對我說:“十年沒見了,干了這杯?!?br />
“你就不要喝了,小青?!蓖跛蓪δ莻€女人說。然后看著我,“她喝多了。”
小青卻非要喝,說初次見面,不喝沒道理的,就算喝吐了,也得喝。她端起泛著泡沫的酒杯,碰了一下我的杯子,然后一口喝干了。王松無奈地搖搖頭。見她喝了,我也只好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把酒滿上后,小青又要和我干。王松不同意,可小青說:“我沒事的,你知道我的酒量的?!蓖跛捎譄o奈地搖搖頭。見我笑了笑,王松說:“笑什么?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不信你問小青我們是什么關系。”小青的目光有點發(fā)直地看著我。說著王松是我哥們,多年的哥們,然后又端起酒杯要和我喝。
十年沒見,我不知道王松在這十年中都經(jīng)歷了什么。對他這十年的生活,我只是道聽途說,說他開的那個廣告公司倒閉后,他曾跟著一個煤老板跑腿,到處要賬。后來他承包了一片山,種果樹,養(yǎng)了一群羊。在山下是一個魚塘,閑暇時就坐在岸邊垂釣。王松是一個天馬行空或者說神龍見尾不見首的人,他腦子里的那些想法更多的時候是浪漫的?,F(xiàn)在,他坐在那個叫小青的女人身邊,從他們的言談,我感覺關系是不一般的,而讓我不解的是那個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青確實能喝,王松說在我來之前,她已喝了七八兩白酒。在桌子下面,我看到三個喝光了的金剛山空酒瓶?,F(xiàn)在喝的是啤酒,王松喜歡喝十二度的無名啤酒。我坐下后,他兩次出去解手。回來后,繼續(xù)嚷著喝。那個叫小青的女人似乎不高興了,他卻說:“我們十年沒見了,今天一定喝個一醉方休?!逼鋵?,他已經(jīng)喝多了,看我時的眼神變得縹緲起來。小青不時看一眼手機,王松就說:“還早呢,四點的火車,晚不了。”
現(xiàn)在已是下午三點半,從這個魚館到火車站,走著去大概需要十分鐘。我就說:“四點的火車,你們要坐車走嗎?
王松點點頭,又說要和我再喝一杯。
我說:“要不你們把票退了,明天再走。”
小青說不行,必須今天走。
王松說:“小艾還在睡著呢?!?br />
小青說:“我們先走,她可以明天走?!?br />
王松就對趴在桌子上睡著的小艾說:“你還走不走?你要不走,我們可走了?!?br />
小艾哼了一聲,頭仍舊趴在桌子上。
王松說:“小艾喝得太多了?!?br />
小青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們先走,小艾可以明天走?!?br />
王松說:“也只好這樣了。”然后,他看著我,說,“兄弟,小艾就交給你了。找個地方把她安頓下來,等她醒酒了,你就告訴她我們先走了?!?br />
如果不是喝了酒,我不會那么痛快地答應王松。一個喝多了的陌生女人,我怎么安頓她,把她送到賓館,還是帶回家。如果送她去賓館,她喝那么多,誰照顧她。帶我那里,倒也可以,我一個人過,帶一個女人回家,無可厚非?,F(xiàn)在,小青已有點著急,她站起來去拽王松的胳膊,說著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王松被她拽起來,身體搖晃著朝魚館的門走去。走到門口,他停下來,對我說:“小艾就交給你了,照顧好她?!?br />
小青說:“來不及了,我們得趕車去了?!?br />
王松和小青走了,把一個叫小艾的女人留了下來。我走出門,卻看到他們已上了出租車?;氐紧~館,我叫了一聲那個還在睡著的女人,這次她終于醒了。她看著我,還未說話,哇地一口就吐了,差點吐到我的身上。我問她要不要喝一口水。她擺了一下手才說:“他們呢?”
我說:“他們走了?!?br />
她說:“我就知道他們會走,他們一直把我當累贅!”
我說:“我把你送賓館吧?”
她說:“我不去賓館?!?br />
我說:“那你想去哪?”
她說:“我去你家,帶我去你家?!?br />
從微山湖魚館到我們住的地方不是很遠,搭車只需十多分鐘。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回頭喊小艾上車,她卻沒做出反應??吹贸鏊€沒有醒酒,一只手扶著王松先前撒尿的那棵樹,問我:“你是誰?”我告訴她我是王松的朋友,她又說:“我們認識嗎?”我說不認識。
“不認識,那我干嘛跟你走???”她說。
我說:“我是王松多年的哥們,是他交代我,要我照顧你的?!?br />
“王松?!彼f,“他還對你說了什么?”
我告訴她王松叫她坐明天的火車。
司機已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一個勁催促我們快點上車。我叫她上車,她站那里,開始是一只手扶著那棵樹,后來居然兩手抱著那棵樹了。她說自己走不動了,兩腿都發(fā)軟了,讓我攙著她上車。我只好過去攙扶她,而她身體軟綿綿的,連站也站不穩(wěn)。
“我真的是喝多了。”到了我住的地方,她說,“我頭暈?!?br />
我攙扶著她,走到二樓,她就不想走了,說她腳痛,要我背著她上樓。我住在六樓,要想把她背到六樓,還是需要一點力氣的。見我猶豫不決,她說:“我不重的,不到一百斤。”
我說:“我試試吧?!?br />
她笑起來,把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笑過之后,她說:“有個美女叫你背著,你高興還來不及呢?!?br />
我說:“我是挺高興,只是男女授受不親,哪能隨便就背你呢?!?br />
“少來!”她說,“天下沒有不吃腥的貓?!?br />
不等我說什么,她突然趴在我的后背上,兩手攬住了我的脖子。確實像她說的那樣,她不重,我感覺她也就九十來斤。但是,那畢竟是背著她上樓,爬到五樓,我就氣喘上了。她倒好,揪著我的耳朵,叫我快點。
“你老實點,不然我們會摔倒?jié)L樓梯的?!蔽揖嫠?。
她卻不以為然地說:“我不怕,一直滾到一樓才好呢?!?br />
到了六樓,我把她放下來,已是大汗淋漓。進了門,她突然叫了一聲,把我嚇一跳。我問她怎么了。她說:“壞事了,我的包還在那個飯店呢。你快去給我拿來?!?br />
“很貴重嗎?”我說,“如果只是一個包,我明天去拿?!?br />
她說:“當然,你快去?!?br />
房間里一片狼藉,我已有很長時間沒收拾房間??催^的雜志,扔得到處都是。有時候我挺喜歡這種亂,就像我雜亂無章的生活,我覺得亂一點才有煙火氣息。“你去吧。”她說,“離婚男人就是這樣生活的?”然后她收拾起房間來,就像是這個家的一個家庭主婦。剛才她還說自己醉得不行了,現(xiàn)在卻給我收拾房間,我不知道她是真的醉了,還是裝醉。見我站那里沒動,她說:“怎么,你還不放心我嗎?”
我只好下樓,去魚館取她的包。魚館老板見我去取包,為了證明那個包是我的,他問我包里裝的是什么。我告訴他那個包不是我的,是剛才我們在一起喝酒時那個朋友的。那個老板說你快點拿走,你要再不來,我就把這個包扔掉了。我接過那個包,說聲謝謝,轉身走的時候聽見他說真他媽的晦氣。那個包不是女式包,而是一個雙肩包,背著感覺沉甸甸的。在上樓的時候,我摸了一下那個包,不確定里面裝了什么,就拉開包的拉鏈。當我把手伸進去,再摸的時候,我的手僵住了。是的,我可以確定,我摸到的是鈔票,一共有七捆。我拉上拉鏈,開門走進屋里。目光逡巡了一圈,卻沒看見她。正在我納悶的時候,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頭發(fā)濕漉漉的,一條浴巾裹著上半身,兩條腿赤裸著。我把那個雙肩包擱在沙發(fā)上,然后一屁股坐下來。這來回一折騰,我全身都是汗。她歪著頭看我,頭發(fā)梢還在滴水。我看著她,這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她是有些姿色的,也就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皮膚很白。想到她要在我這里住下,有那么一刻,我心旌搖蕩了一下,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只好點上了一根煙。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發(fā)生點什么似乎是不可能的。可她看上去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歪著頭,用毛巾擦著頭發(fā)。房間已被她收拾得干干凈凈,看著讓人心里舒坦。她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問我對面那座山是什么山。不等我說話,她又說:“晚上我們?nèi)ヅ郎胶脝幔俊?br />
我說:“爬山有什么意思?”
“沒意思?!彼f,“可我想爬山?!?br />
那座山是護駕山,木頭做的棧道一直攀援到山頂,雖然那山近在咫尺,我卻一次也沒有登上過。我喜歡坐在陽臺上,喝著茶,抽著煙,眺望那座山??粗亲剑鹊巧先?,那種感覺對我來說會更好。通過望遠鏡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上的男女。在樹下,會看到他們擁抱、接吻,有的男女還會在平坦的石頭上做愛。我剛搬來那天,我就看到一對男女在山上做愛了,后來為了能清楚地看到,我網(wǎng)購了一個望眼鏡。這樣我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甚至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吹侥莻€對著我的男人的屁股在來回運動,如果遇見一個喜歡在上面的女人,你會看到她的身體是如何起伏的。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然后去了陽臺,把窗子打開了。從陽臺回來的時候,她的手上多了一個望遠鏡。
她說:“你喜歡天文,用它觀察星座嗎?”
我不置可否。
她說:“你不喜歡爬山嗎?”
晚上爬山,黑漆漆的,不安全。我沒回應她的話??伤齾s說我要是不去,她就一個人去。我只好說:“晚上不安全,上山下山的,你要失足掉下去,我可擔當不起。想爬山,最好白天去?!?br />
她說:“今晚有月亮的?!?br />
“那也不行。”我說,“山上有壞人,你一個人去,萬一有個好歹,我怎么向王松交代。”
她撅著嘴巴,一臉怏怏不樂的表情,問我有沒有吹風機,她要把頭發(fā)吹一下。我找來吹風機,而她卻要我給她吹干頭發(fā)。這個曖昧的要求似乎在預示著接下來要發(fā)生點什么了。在我給她吹頭發(fā)的時候,我以為她會靠近我,或者暗示我,但她沒有。我想是我自作多情了。她的頭發(fā)散發(fā)著好聞的味道,我還嗅到她身體的淡淡的清香味??山酉聛硭龁栁?guī)讖埓?,她睡哪。家里只有一張床,她睡床,我只好睡沙發(fā)。我想這一夜我會失眠的。
“你也去沖個澡吧?!彼f,打開了電視。順手摸了一根煙,點上火,漫不經(jīng)心地抽起來??此羌軇?,就像她是主人,我是客人。抽完一根煙,她說她累了,要睡一會。她叫我去沖一個澡,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她會在床上等我的。
我說:“你睡吧,我去弄點吃的,睡醒后你吃?!?br />
她去了臥室,然后把門關上了。我聽見鎖舌發(fā)出啪嗒一聲,之后是扭動鎖上保險的輕輕轉動聲。這啪嗒一聲熄滅了我內(nèi)心剛剛燃起的火焰。她對我什么意思也沒有,是我想入非非,自作多情了。看得出她的防范意識還是很強的,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女人??粗P上的門,我給王松打電話,第一次打,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第二次打,電話已關機。他和那個叫小青的女人坐火車走了,他們?nèi)齻€人是一起來的,卻把這個叫小艾的女人留下了。他們?nèi)齻€人,給我一種詭秘的感覺。其實,他們可以一起走,或者一起留下來,為什么他們走了,把小艾自己留下來了,還有小艾的那個包,至少裝了六七十萬塊錢。王松和小青是什么關系,同小艾又是什么關系?那個叫小青的女人比小艾可是遜色多了,在年齡上她就不占優(yōu)勢,我覺得她至少有四十歲。王松帶走的人應該是小艾,而不是小青。他怎么會喜歡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呢?他們?nèi)齻€人是生意合伙人,還是結伴一起去旅行的驢友?我躺在沙發(fā)上,胡思亂想著,不覺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