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母親(散文·家園)
母親出身大戶人家,到母親的爺爺那一代時,已是良田數(shù)十畝,高屋數(shù)十間。那時外公吃穿不愁,既沒有田間勞作之苦,也沒有經(jīng)商販運之累,可以一門心思地研究學(xué)問。外公涉獵很廣,什么五經(jīng)四書,什么陰陽數(shù)數(shù)都學(xué)過,雖不能說是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在周邊幾個村子里也算是數(shù)得著的,只是時運不濟,一身所學(xué)沒有得到發(fā)揮。
到了外公持家時,由于沒有經(jīng)商之心計,又白面文弱,家里就見頹勢。農(nóng)村人大都舍不得農(nóng)田,為了農(nóng)事,外婆常常帶著大舅和母親下地幫外公干活,母親和大舅自然失去了上學(xué)讀書的機會,但大戶人家嚴謹?shù)募绎L(fēng)還在。在迎來送往中,母親學(xué)習(xí)著待人接物;在外公飽讀史書說教里,母親懂得了尊老愛幼,長幼秩序;在外婆的人格魅力熏陶下,母親學(xué)會了注重禮節(jié),勤儉持家。
母親嫁過來之后,對公婆很孝順,其他方面也很得體。因此,奶奶那時提起我的母親時總是說:“不愧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有涵養(yǎng),有見識,接人待物大方得體?!痹谀赣H的幫助下,奶奶不但省了不少心,還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過了幾年,迎娶了二嬸。二嬸從小就沒有爹娘,是跟著本家的一個堂哥長大的,平時叫娘叫爹叫的也少,嫁過來之后,雖也很勤快很熱心,就是不愛叫。奶奶也曾私下里說:“老二屋里的,能干也能吃得下苦,怎么就一聲也沒叫過我呢?”母親就對奶奶說:“娘,你也別怪她,她也不是心里沒你,只是這么多年沒叫過,是不好意思吧!時間長了在娘的關(guān)心下,她會感到那份親情,會叫你的。”奶奶笑笑接著說到:“其實叫不叫也沒啥,這人啊,心好,會過日子就行。”
聽母親說,有一次二嬸得了重病,母親和奶奶天天過去看望二嬸,給二嬸做飯熬藥,一連好幾天,二嬸的病才見好轉(zhuǎn)。奶奶曾說:“老大屋里的,老二屋里有病,讓你多費點心吧?!蹦赣H忙說:“娘,看你說的,我們是一家人,就要互相照顧,我做老大的,更應(yīng)該做出樣子來?!倍鹉芟麓埠?,看著忙碌的母親感動地說:“大嫂,你真好,我找到了家的感覺,感覺你就像娘一樣?!蹦赣H笑笑說:“這就是我們家啊,娘也一直在,就在正房里,在你生病時,她老人家也挺關(guān)心你的,來過好次呢?!倍鹨宦牐埠芨屑つ棠?,并親自來到正房對奶奶說:“娘,這些天來,感謝你的關(guān)心和照顧?!蹦棠桃宦犇锹暷铮绿岫喔吲d了,忙說道:“這說的是哪家話,一家人還有什么謝不謝的,病好了,比啥都好!”從此,二嬸和奶奶之間更見和睦。
在迎娶三嬸之前,爺爺就把父親和二叔分了出來。雖然還同住一院,只是不再同一個鍋里吃飯,住著三間東廂房的父親感到人口越來越多,就想蓋幾間房子。于是。就集攢了些木料,可是沒等父親要蓋房子,爺爺說要給三叔蓋房,父親一聽也納悶,爺爺沒木料怎么能蓋房呢?不過還是就幫著爺爺砌石磊墻,后來爺爺竟把父親準備的木料都用了。父親知道爺爺住著正房,三叔還沒有房住,要沒住處連媳婦也不好娶,為了三叔父親自然無話可說,可是父親又怕母親不高興,所以在母親面前裝出一臉的不高興。母親就安慰父親說:“爹也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老三,咱總不能看著爹遭難,給老三蓋不起房,讓老三打一輩子的光棍吧,那樣你這個當(dāng)哥的也不光彩?!备赣H說:“只要你不說什么,我更不會說啥,我不是怕你不高興嘛!”母親笑著逗了句:“我可是從大戶人家走出來的,我才沒那么小氣呢?!备赣H頓覺釋然,從那以后,父親對母親更好了。后來三嬸過得門來,從三叔嘴里知道了蓋房的事,也挺佩服母親的和藹大度,和我母親的關(guān)系也搞的挺好。妯娌幾個和睦相處,真心侍奉公婆,倒也其樂融融。
三嬸進門時,我已五歲,也挺歡這個面前漂亮的三嬸。每當(dāng)三嬸回娘家時,我就吵著要跟著去,于是三嬸就帶著我一同回娘家。記憶里,三嬸家的桌子上有個魚缸,缸里有好多從河里撈來的小魚,魚小小的長不盈寸,總是一簇一簇的游來游去。回來后,我也曾吵著要養(yǎng)魚,終是沒有如愿。
在家里,我最小,所以母親也格外的疼我。那年我在外邊玩耍,離開村子越來越遠,傍晚時分,大孩子一溜煙似的往回跑,只有我跑得最慢,七拐八拐竟迷了路。母親做熟了晚飯后,見我沒回來,就出去找我。聽人說我去了村外的老鱉嶺,于是母親也就去了那里,一邊找,一邊叫,找了老半天也沒找到我。后來找到我時,我竟在一塊大石頭旁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花,母親那個心疼啊,也是眼淚直流。
母親不但和鄰里之間關(guān)系搞得很好,還把力求日子過得安穩(wěn)。那時候,家家都不富裕,有的人家還經(jīng)常是寅吃卯糧,由于母親的精打細算,不是在玉米面里摻雜些紅薯面,就是加點米糠,或者摻雜菜葉,終于沒讓全家人餓著肚子。
農(nóng)村人家的院子里,大都有一個地窖,用來存放過冬的蘿卜白菜和地瓜等。母親在地窖里除了儲菜之外,還多了一個紡車。到了晚上,母親收拾好一天的奔波匆忙,就會來的地窖里紡棉花。地窖里的夏天總是陰涼陰涼的,母親一紡就是大半夜,我們常常不知母親什么時候從地窖回來。到了冬天地窖里雖說比外邊暖,卻還是冷的。那時的我,由于怕冷,不再像夏天那樣和玩伴在月亮下滿世界瘋跑,常常隨母親一塊到地窖里,纏著母親講故事,母親一邊紡花一邊給我講故事,講著講著便在母親的懷里睡著了。有一次是初雪天,天很冷,我再也睡不著了,就纏著母親回去睡覺,母親說:“在這兒還冷啊,處在大田地里是不是更冷?人應(yīng)該知足?!蹦赣H邊紡線邊給我講故事,說是從前有個討飯的人,在路上遇到了風(fēng)雪天氣,冷冷的風(fēng)吹透了他單薄的衣衫,無情的雪落滿了他的雙肩,他在風(fēng)中顫抖著,沒有果腹的食,沒有御寒的衣,饑寒交迫的他看看四周,除了風(fēng)就是雪,這時他突然看到了地里有一堆糞,是用來做種田的肥料的,糞中間有個坑,那討飯的就跳進糞坑里,把討飯的瓢扣在頭上,一時間,沒了風(fēng)吹,雪也不再落到身上,一時間感到很幸福,于是那乞丐就說道:身穿馬糞頭戴瓢,此身再無風(fēng)雪交。我今有了好去處,世上苦人可怎熬。母親說,看咱不比人家好多了啊,人家在那樣的條件下,有個避風(fēng)的坑就很知足,咱是不是也該知足?幼小的我聽了母親話后馬上就說:“娘,我也不怕冷!”小時候常常是睡在母親的故事里心里比蜜甜。
母親和我們從來沒有不耐煩過,更不會高聲大嗓的訓(xùn)斥我們了。在母親的影響和教育下,我們兄弟姐妹之間也很和睦,說話從來沒有粗魯過,更不用說打呀鬧呀的。
記得在我六七歲時,經(jīng)常見一個男孩拉著他弟弟在村里討飯,總見他的小桶面混合著玉米面糊糊和米粥,糊糊是稀的,米粥也稀的,在桶里隨著走動晃動著,發(fā)著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穆曧憽2恢浪麄兊脑缟虾屯砩蠒谀睦锍霈F(xiàn),中午時,只要哪天沒討飽,一準會在我家門口出現(xiàn),這時候,母親一定會給他一個稱作饃的和著面的菜團子。母親常說,他們也夠可憐的,咱家人多,一人少吃一口,他們就少挨點餓,不為別的,就圖個心安吧。
母親能舍,不是因為家里有,而是圖個心里好受。只顧自己吃,叫別人在門口餓著,母親的心里就不安寧。母親沒讀過書,說不上什么大道理,但母親以她的勤勞和善良體現(xiàn)著女性的偉大。
如今,母親老了,消瘦的雙肩再也背不動她的孩子們,干癟的懷里再也沒了乳汁。母親把她曾經(jīng)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這個家,什么都沒留,只留下了滿臉的皺紋和白白的頭發(fā),但母親的形象在我們心中永遠是高大的。
母親老了,經(jīng)常守望著前院的那盤石碾。那石碾母親雖然再也推不動了,可是母親卻始終舍不得離開那盤石碾,母親經(jīng)常說,這石碾可是咱家的功臣,可幫了咱倆的大忙了。那時母親除了麥子要到磨坊里磨,別的雜糧都是在碾子上磨的,我們家一年付磨坊的帳僅僅只有五塊錢,母親對石碾的感情是繞著石碾走了幾十年的路走出來的。而今,那石碾已不再是一個物件,而是一段歲月的沉淀。看著碾子,母親才感到了實實在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