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新銳力】浪子金少(小說)
話說清河縣有一條獅子街,街上有一個最近比較火的早餐店。
說是店,其實也就是一個沿街門面,做的也就是燒餅油條之類的早點,距離“早餐”這樣正兒八經的詞,多少還有點遠。面積不大,不過十幾個平方,卷簾門拉起,就是砌著燒餅爐子的一個灶臺。灶臺上一側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油鍋,油鍋旁是放油條的鐵簍子,灶臺后面是一個長條工作臺,隔出兩個位置,左邊烤燒餅,右邊炸油條。
灶臺的旁邊,是一個通道,客人可以進去在里面坐著吃。里面光線暗淡,放了幾張自制的簡易桌椅。通道邊上,擺著一張桌子,通常有一個瘦弱的中年婦女會坐在桌子后面收錢,兼賣豆?jié){豆腐腦。
這就是一個很普通、很平常的傳統(tǒng)燒餅店。
但最近一段時間,這個店的生意,似乎突然火了。每天一大早都有不少人圍在那里,幾乎成了獅子街上的一道風景。不過沒多久,獅子街上又來了一道風景,立刻搶走了早餐店的風頭——買早點的人來的快,去的也快,似乎害怕有警察來驅散他們一般。
金少的香檳色保時捷,每次都停在燒餅店的街對面。那流線,那色澤,那魔幻般的現代設計,在早晨的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剛從遙遠的太空飄回來。這樣的風景,在獅子街黯淡老舊的街道上一出現,就像一道閃電烙下的印記,再也無法磨滅。
這條街上的人,幾乎都認識這輛魔幻豪車。每當低沉的轟鳴響起,人們都會不由自主地投以注目禮。年輕人的目光中有羨慕和嫉妒,年紀大一點的,則露出一絲敬畏。
金少,可是清河縣名副其實的第一大少。他老子是縣委一把手。他老子的老子,雖然退休了,可也是從地區(qū)一把手下來的。誰不知道清河縣金家,那是這一地區(qū)響當當的革命世家。
金少,其實年歲不大,也就二十二三歲的樣子,是金家這一輩的老幺。他單名一個輝字,從小不喜歡讀書,只喜歡打架和泡妞。長得倒是一表人才,一米七八的個子,有模有樣。他在獅子街過去兩條街的一個寫字樓里,開著一家不知道經營什么的公司。據說,生意不錯。
戴著墨鏡的金輝,從車上下來。獨一無二的寬大車門,低矮的車身,讓他顯得更加高大。一臉扮酷的他,像是在俯視這條街,俯視這條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灰色西裝西褲,白色襯衫,系一條淡藍色的領帶。看著普通,卻掩蓋不了他一身傲然的氣質。黑發(fā)中分,梳得妥帖自然,彰顯了他的嚴謹和自信。光潔飽滿的額頭,似乎黯淡了晨光,透出一股青春的朝氣。
金輝走近燒餅店,店前等待燒餅或油條的人們,都很自然地讓開位置,像是龍王三太子入海,海水自然分開一般。炸油條的小伙,麻利地拿出一個透明塑料袋和兩個裝油條的紙袋,順手從對面做燒餅的老頭手里接過兩個剛出爐的燒餅,一起裝好。看金輝到了面前,那小伙子趕緊遞上東西,點頭、哈腰,笑臉相迎道:“金少,這是您的?!?br />
金輝收起墨鏡,漫不經心地插在西裝的上衣口袋,然后從褲兜里,掏出一張十元紙幣,扔給那小伙。他接過那袋早點,一句話也沒說,側身一閃,就到了那張擺滿杯裝豆?jié){和圓盒裝豆腐腦的桌子邊。
那張桌子后面,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坐了一位姑娘。
這姑娘,遠看,像是一個清純的高中女生。到了跟前,金輝感覺自己的魂,都要被吸走了。這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影視大明星嗎?
不知為什么,在人家姑娘清澈的目光中,他竟然感到自慚形穢。可他,又舍不得把目光從姑娘臉上挪開。他有些后悔來這里,后悔這無端的尷尬。他甚至,為自己想要看看這個姑娘的念頭而羞愧臉紅。但他,不還是每天都來經歷這么一次考驗心靈的風暴嗎?
姑娘穿著白底碎花的長袖襯衫,扎了一根粗粗的大辮子。不是白毛女那種,垂過腰際,而是剪短的披肩發(fā),隨意地編扎在一起。
她看見金輝就站起來,遞上一個裝著豆?jié){的塑料袋子,笑吟吟地道:“還是一樣的吧?我已經多放了一點糖?!?br />
金輝說了聲謝謝,接過姑娘手里的袋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轉身穿過馬路,上了自己的保時捷。但他并沒有立刻開走,而是搖下車窗,遠遠地看向姑娘,仿佛這樣的距離,才讓他感到了安全。
他在車里嚼著燒餅油條。這家店的燒餅油條,滋味有點特別。燒餅里夾著肉沫和香蔥,咸滋滋,香噴噴。在舌尖里攪動,有豬肉的一絲鮮味和香蔥的一抹清甜。油條也好,說是無鋁放心油條,吃起來脆脆酥酥,油滋滋的,仿佛能和舌頭融化在一起。
據他死黨,縣公安局局長家的公子王葳蕤提供的情報,這家人姓叢,姑娘叫小雪,炸油條的小伙是她哥哥,叫小寒。來自偏遠的山區(qū)。小雪母親有腎病,每周需要到縣醫(yī)院做兩次化療。小雪高中畢業(yè),考上了大學,但因為沒錢讀書,只能幫家里干活。
金輝自然是不缺錢,但他還是有些猶豫。小雪,顯然不是那種能用錢搞定的女孩。他下意識地覺得能用錢搞定的女孩,根本不值得讓他放在心里思量那么久。他覺得,小雪就是那一道光,就像是北極光,美麗得無法形容。有時候,想著、想著,他腦子里就記不起小雪的容貌。他仿佛是在夢里的白霧之中尋找,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小雪的蹤影。
他后來想,小雪,是一張鵝蛋臉。青光湛然的鵝蛋,飽滿、圓潤又不失精巧,比什么鴨蛋、雞蛋之類的大氣多了。范冰冰就是雞蛋臉,小家子氣。他發(fā)現只有電視劇《潛伏》里,左藍的扮演者,沈傲君,有些像小雪。那羞怯臉紅的神情和目光,怎么想怎么像。不過,小雪更加年輕,而且沒有那顆妖嬈的美人痣,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更純凈,更動人心魄。
金輝覺得,只有在小雪這樣的一雙眼睛里,他才能找到心靈的需要和歸宿。
接到王葳蕤的電話,金輝剛吃完早餐,正悠哉悠哉地開車,想著小雪的模樣和聲音,對比在《潛伏》里表演的沈傲君。
“金少,真的要動手?”王葳蕤在電話里有些不確定地問道。“萬一事情搞大了,我怕……”
“怕什么?出了事,有我老子呢?再不行,讓老爺子出面,什么搞不定?”金輝滿不在乎地說:“何況這事可是給你家老王爭光添彩,出政績呢。”
“好吧,不過,你最好早點和金書記吹吹風。我們也好點到為止?!蓖踺谵ㄍ讌f(xié)道。王葳蕤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的一名偵查員。
“放心吧。一切有我呢?!苯疠x笑道:“你要注意,叢小寒只是帶粉黨,不要到時候摘不出來。”
“呵呵。這個還不是我們說了算???沒問題。”王葳蕤說:“金少,我就是不明白,同樣都是砸錢,直接砸就是了,哪個妞敢不給你好臉色?你弄這一出,排場有些大啊?!?br />
“阿蕤,你這就不懂了。女人心,海底針,不用強光照射,怎么讓她發(fā)光呢?”金輝笑道:“再說,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歡那些賣粉的。這不是害人么?老子就是看不慣這幫人囂張得意的嘴臉。我喜歡看他們夾著尾巴做人的樣子。哈哈?!?br />
改天,金輝又去獅子街的燒餅店買早餐,發(fā)現做油條的位置已經被小雪頂上了,小雪的位置上坐了個頭上纏著藍布頭帕的病怏怏的中年婦人。門前依然圍了不少人,顯然對生意影響不大。
有幾個老頭,圍在做燒餅的叢老爹前面,像是和他在聊著什么。小雪粉臉寒霜,在不停地揉面,切面,然后將一條條面下到油鍋里,再用一雙長長的大筷子,翻動油條,不斷從油鍋里撈上來一根根金黃脆酥的油條,放到鐵簍子里。
小雪那雙雪白的小手,幾乎和面粉一樣白,她很有節(jié)奏地揉動那些面團,系著藍色圍裙的細細腰肢,帶動她身子的顫動,像是一只煽動翅膀的蝴蝶。紅撲撲的臉蛋,有些汗?jié)瘢r紅的雙唇更加艷麗。那些排隊等候油條出鍋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卻渾然不覺。
金輝走過去,就有老頭對叢老爹說,你兒子有事沒事,你讓金少問問就行了,不用再去拜托別人。金少是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金少,金少,您看,是這么一回事?!眳怖系艹鲈钗唬诮疠x面前佝僂著身子,小聲說:“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前兩天被公安局抓進去了,說他買賣毒品犯了法。您看,您能不能幫忙打聽打聽?”
金輝心里一陣高興,沒想到就這么天衣無縫地銜接上了。但他戴著墨鏡的臉上,依然面無表情,冷酷地說:“打聽一下是沒問題。不過,最近縣里展開打擊毒品犯罪的專項治理行動,進去了想撈出來就沒那么容易了。毒品,可是高壓線。是可以判死刑的。”
“??!”叢老爹嚇壞了?!八佬蹋俊?br />
“販毒制毒,當然要判死刑!”旁邊有人搭話道。
“我哥哥又沒有販毒制毒。嚇唬誰呢?”叢小雪喊道。她好歹也是高中生,平時也上網,自然不是一點見識也沒有。
“要是參加販毒團伙,起碼也是要判刑的?!苯疠x拿下墨鏡,看著叢小雪說道。
“販毒是要判刑,可也要分主動和被動的吧?被動,或者被脅迫參與,法院量刑總能輕一些吧?”叢小雪不服地抗辯道:“販毒是有罪,可是有錢人吸毒就沒有罪嗎?沒有吸毒的,哪來的販毒的?”
金輝沒想到,叢小雪還很有想法。他笑了笑,說:“行,我問問,看看你哥哥到底是主動的還是被脅迫參與的。我去車上打個電話。你們等一下。”
金輝說完,也沒拿早點,直接往馬路對面的車走去。他剛坐進車里,掏出手機準備和王葳蕤通電話,看他那里進行到了哪一步。車窗被人敲響了。抬頭一看,只見叢小雪拿著一袋早點,亭亭玉立在車前。
“對不起,剛才我有些心急。你,你的早點。不要錢?!眳残⊙┘t著臉道歉道。她顯然被人數落過了,剛才她對金輝的態(tài)度像是在質問警察。
“哈,你請我???”金輝笑了,調侃道。
“我,我知道你很有錢,是個大少爺?!眳残⊙┯只謴土酥彼男愿瘢f:“我們家沒錢,只能請你吃這個。你要是能幫忙,我記得你,感謝你。要是你不能……”
“行。有一個大美女記得我,感謝我,我這個忙幫得值。哈哈?!苯疠x笑道。
“誰是大美女了?”叢小雪滿臉通紅,扭捏地道。
金輝第一次調戲了自己心儀的小美人,心情大好。他繼續(xù)道:“你就是大美女啊。這獅子街上誰不知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個大美女,所以才天天來這里買早點啊,你不知道嗎?”
叢小雪,被金輝這么一句火辣辣的話,給震撼了。她有些驚慌失措。眸子亮晶晶地閃動,既有害羞和歡喜,也有驚訝和恐懼。她張了半天口,卻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金輝撥通了王葳蕤的電話,然后按住話筒,問叢小雪:“你哥叫什么名字?”叢小雪回答了之后,金輝又問了一句:“那你呢?你叫什么?”
叢小雪滿臉羞澀地呆了一會兒,看金輝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她心里就開始發(fā)慌,可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垂下眼瞼,低下頭,小聲地說:“我,我叫小雪。”
金輝看了叢小雪一會兒,笑道:“小雪,好美的名字,和你人一樣美?!?br />
叢小雪聽了他贊美,傻傻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白楊樹一般安靜。
通著電話,金輝故意說需要十萬,這把叢小雪嚇壞了。但金輝依然很輕松地說,這是我一個朋友的親哥哥,沒啥事就把人放了吧,等下我把錢送來。掛了電話,金輝笑著對叢小雪說:“沒事。你哥哥不就是在月亮娛樂城做小保安,幫人帶了點粉么?沒事。交點保證金,保證下回不干了就行?!?br />
“可,可,可是,十萬……”叢小雪說不出話來。十萬,對他們家來說,那就是天文數字。
“什么十萬?不用錢。我金少一句話,還不值十萬啊?”金輝大氣地一揮手,笑道:“下午,你就到公安局去領人。好了,沒事了,我要上班去了。謝謝你的早餐。叢小雪,再見?!?br />
金輝的保時捷,飛出了獅子街,叢小雪還沒醒過神來。這一會兒掉進深淵,一會兒又躍上喜悅的高峰,讓她的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她哪里能適應過來啊。
經過這件事,金輝和叢家就算認識了。金輝還是每天來買早點。叢老爹聽女兒說了十萬元錢的事,雖然兒子說根本不用這么多錢,但老爹卻想人家公子哥幫了這么大一個忙,無緣無故的,為什么啊?不管是多少錢,小寒做錯了事,那是真的。這中間的原因,也許只有一個,那就是金少看上了自己的閨女。
老爹覺得這不是什么壞事,閨女大了總要嫁人,能嫁給金少這樣有錢有勢的人家,那是祖上有德,祖墳冒青煙了。
小雪對金輝也有好感,看到他來了,總是眉開眼笑。很多人都看出來,這一對郎才女貌的金童玉女,看樣子是對上眼了。不過,也有人告訴叢老爹,這金少可不缺少漂亮女人,說是要當心小雪,被禍害了,還落不了一個好。但老爹覺得金少應該不是這樣的人,要說年少多金有權有勢,這清河縣還有誰比得了他???可人家對小雪還是那么彬彬有禮,這明顯是有良好教養(yǎng)的嗎?小寒有些急,也許是因為金少救了他,也許是想攀上高枝,他總是極力慫恿妹妹抓住機會和金少好。小雪嘴巴咬得緊,可心里,卻已經裝進了金少這個人。
沒多久,燒餅店做油條的換了人,收錢賣豆?jié){豆腐腦的小雪也不見了。聽叢老爹說,金少帶著小雪和她媽到上海治病去了。小寒,也到交警隊當了一名協(xié)警,每天威風凜凜的。這都是托了金少的福啊。叢老爹歡喜地說著,麻利地從灶里翻出新鮮出爐的燒餅,裝上袋,遞給一個個熟客。
得罪了!東流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