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那個難忘的年(散文)
在好友王鐵家聚會,他下廚燒了一道四川名菜板栗燒雞,使我不由地想起了那個歲月里一次難忘的經(jīng)歷……
公元一九六一年除夕凌晨三點左右,我被一股刺骨的寒氣刺得連打了兩個噴嚏。推開窗戶,外面一片銀色的世界,我大叫了起來:“哎呀!下了好大一場雪喲!”母親聞訊披衣起床來到窗前向外看了看,回身叫我繼續(xù)睡,“下了雪路不好走,你就別去趕場了,家里還有點紅苕和專為過年而節(jié)省下來的兩斤米。雖然沒有油葷,也可以吃頓飽飯過年的?!闭f完,母親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沒有猶豫起了床,到堂屋里挑起了兩筐子碼子鐵,準備到相鄰的資中縣羅泉鎮(zhèn)去賣了,買點葷菜回來讓全家人過個好年。走出家門,身后傳來了母親咽嗚的叮嚀。
羅泉鎮(zhèn)離我們連界場三十華里,路是石板路,坑洼不平,鋪上雪表面平坦,卻暗藏陷阱。我熟悉這路,便盡量走石板路兩邊。為了防滑,我在路邊草垛里拉了一個谷草搓成幾根辮子捆在了膠鞋上。
很快到了溝底,也顧不上歇肩,開始爬對面的松林坡。聽老人們說,這松林坡原來樹大林密,敝日遮天,有飛禽棲息,還有野獸出沒。后來大煉鋼鐵,樹木全被砍去燒木炭煉鐵,這松林坡成了“光頭坡”。
以前夜晚走這松林坡,雖是山坡陡禿,卻不恐怖,但大雪過后的松林坡卻變成了另一副模樣了,平坦的地方履蓋著白雪,襯得陡壁懸?guī)r黑黑的,使我不敢看。特別是那些松樹樁,高高矮矮立在路邊坡上,樁頂戴著雪帽子,樹干卻半黑半白的,恍如人立,令我心驚肉跳。
在松林坡半山腰,石板路當中橫起了一道雪埂,我以為亂石擋路,便沒有在意。埂子有近兩尺高,我一步翻不過去,只有把鐵挑子放下,先弄一頭過去,人過去后,才把那一頭拖過來。
就在我回身拖另一頭挑子時,發(fā)現(xiàn)白雪下面竟露出了衣服!
我心里一驚,丟下挑子,低頭細看,石頭竟是一個人!
這人怎么會倒在路上?我忙把那人身上積雪拂去,抓著他的手臂想把他扶起來,可怎么也弄不動他。
我大聲喊叫,不見回應(yīng),我用力搖晃,也沒有反響。他的手冰涼,而且還僵硬,我想看他還有沒有呼吸,可是光線太暗看不清楚。我用手放在他鼻孔上試探,沒有熱氣呼出。
我愣住了!
突然我想到人們傳聞,有的浮腫病人在路上行走時,因體虛乏力、極度衰竭倒在路上就死了。我頓時感到頭皮發(fā)麻、背脊發(fā)冷,全身的毛發(fā)馬上豎了起來,驚叫了一聲,從那人身上跳開掉頭就跑。
慌不擇路,步履踉蹌,跑出不遠我就摔倒在路旁的士坎下面。我爬了起來,摸著頭上冒起個大包,穩(wěn)不住大哭起來。
在這寂靜的夜晚和空曠的山溝里,我的哭聲非常響亮,驚動了對面礦山工棚里的工人??吹接腥俗吡顺鰜?,拿著手電筒四處照射。
我想到鋼鐵廠禁止碼子鐵外賣,否則將予沒收的規(guī)定,便不敢哭了,如果被那工人發(fā)現(xiàn)就一切都完了!
我急忙爬上了土坎,回頭往松林坡上跑。這時,那工棚出來的工人用電筒向這邊亂照,并大聲地問道:“喂!哪個在哭?”
我此時已忘掉了恐懼,趕到那死人前面,挑上鐵挑子就一路小蹌開去。
翻過高屋基,穿越油房溝,通過中峰寺,直奔觀音巖,原來要歇四次的路程竟被我一口氣就挑攏了。
趕到羅泉鎮(zhèn)時天已大亮,街上不少店鋪已開門營業(yè),可是收購鐵的馬幺叔家卻關(guān)著門。
我放下了挑子叫門,好一陣馬幺叔才打開門,不耐煩他說:“大年三十,不收鐵!”
我著急地告訴他我挑鐵的經(jīng)歷,求地無論如何也要把鐵收下。
馬幺叔看了看鐵,又看了看我,用手摸了摸我的頭嘆了口氣才告訴我,他收購的鐵還沒轉(zhuǎn)賣出去,所以沒錢付款?,F(xiàn)在街上幾家都不收鐵了,只有碑記坎坡上的鐵器鋪在收,要賣就得挑到那上面去賣。
碑記坎是羅泉鎮(zhèn)附近一道又陡又長的坡嶺,據(jù)說有11華里長。搞挑抬的下力者叫它“閻王坡”,可見其艱難的程度。
盡管如此,為了使全家歡歡喜喜過個年,為了讓母親高興,我把鐵挑到了下場口指南橋頭的鹽廠伙食團,要了一碗白開水伴著帶來的兩個爛紅苕粑吃了,收拾好行裝,開始爬那“閻王坡”。
這條路年久失修,階梯一步高一步矮,成人行走,尚且艱難,何況我這個只有一米一身高的孩子,還挑著幾十斤的擔子,我鼓足勇氣,磕磕碰碰地費了幾牛二虎之力終于上到了坡頂,膝蓋碰傷了幾處,褲子和膠鞋也弄爛了。
我不敢歇氣,忙逐家鐵鋪詢問收不收鐵。當我連問幾家都不收鐵時,心里便有些急了。正準備到第五家也就是最后一家去問時,碰到我的街鄰,他是先我一步也是挑鐵來賣的張大漢,他笑著揚了揚肩上的空擔告訴我,他賣了個一斤一元八角的好價。我聽了高興萬分,忙把鐵挑進了那家鐵器鋪。
誰知老板卻說已收夠了,不收了!
我開始以為他開玩笑逗我,便只管催他快過秤賣了鐵我還要去買東西,他指著堂屋里的一大堆鐵說他真的不收了。
我焦急地把鐵拿給他看,證明我挑來的巴兒鐵比他收的碴子鐵好,又表示便宜點也行??蔁o論我怎樣哀求他,他仍堅持不收。他也許被我糾纏煩了,高聲地要趕我出去。我心里又急又氣,便放聲哭了起來。這一哭,驚動了鐵鋪里面的老板娘。她從里面出來,見我是個小孩,又弄得十分狼狽,便動了惻隱之心。她把他丈夫叫到一旁小聲地商量了一陣,以每斤一元五角的價格把我的三十二斤鐵收下了。
我拿上四十八元錢,千恩萬謝。收拾好鐵挑子,擦干淚水,一路小跑沖下了碑記坎,來到羅泉鎮(zhèn)街上趕快買年貨。
我發(fā)現(xiàn)手里的四十八元太少了!雞要二十多元一斤,魚要三十多元一斤,鵝鴨也要二十多元一斤。眼看開始散場了,我忙抓住一只瘦雞公和賣雞人講起價來。
這雞簡直就是皮包骨頭,可是賣雞的大娘卻非二十元不賣。見周圍已沒啥可買的,我咬咬牙決定買下它??捎贸右环Q,二斤四兩五錢,要四十九元錢!
我只有四十八元錢??!
于是我說這雞太瘦,除了骨頭還是骨頭,要她讓讓價,最后她讓了一元錢!
我把錢交給了她,提著雞就往回走,路過國營食堂時,摸摸身上已無分文了,原想去吃一份紅燒白蘿卜的計劃已成了泡影。無奈之下,只有餓著肚子往回趕了。
走完三十里趕回家,已是下午四點過了。我又累又餓,母親和姐姐高興地殺雞剖雞時,妹妹笑得跳了起來,我想陪著她笑的氣力都沒有了。
母親把雞紅燒好端上桌,全家人開始過年了。我發(fā)現(xiàn)這雞粉嘟嘟的有點甜味,問母親如何整得這般可口?母親笑著說她把雞燒熟后放了些紅苕進去,待紅菩剛熟就起鍋,于是就成了“板栗燒雞”了,這可是四川名菜喲!我們幾個姊妹聽了,齊聲歡呼,一起舉筷向盆內(nèi)伸去。
母親含著熱淚望著我們,見我們一副狼吞虎咽的樣子,舍不得動筷子,她說:“你們好好吃,我去燒個湯,沒想到我們還歡歡喜喜過了個年!”母親擦了擦淚水,一邊向廚房走去一邊說:“我想,明年一定會比今年更好的!”
多少年過去了,我再也沒吃過比那頓更美味可口的板栗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