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親戚
我小時候,特別盼著過年。
那時候,經濟條件還都不好,平時基本上各家各戶都吃棒子⑴面餅子、棒子面窩窩頭,麥子面饅頭都撈不著吃。過年的時候,春節(jié)后家里來親戚,才能沾光吃饅頭和好菜。走親戚去,也能正兒八經吃上好吃的。
那時候,走親戚都是拎著提兜,提兜里放上兩包點心果子,再放上兩個菜饃饃和幾塊炸藕合。就這一提兜東西,能走好幾個親戚。往往是不論到哪一家親戚,都只是特別熱情的讓讓親戚,親戚不留就算了,甚至好多時候連提兜都不打開。是啊,敢打開嘛?要是真哪一家親戚真留下了東西,去后邊的親戚家提兜里就空了?。?br />
再說,也都知道這走親戚指著這一提兜東西,到誰家走親戚也沒有人真留東西。除非是閨女走娘家,真留下菜饃饃和炸藕合。那也得說,把娘家放到一天中最后一家去才行。
我八歲那年春節(jié)后,又到了走親戚的時候。
我看著我媽在裝提兜,并告訴大姐先去誰家,再去誰家,最后去誰家。我看著我媽放進提兜里的點心果子饞得不得了,心里想:要是我能吃上幾塊點心果子多好啊?
晚上,我躺在北屋的里屋小破床上輾轉反側。我睡不著啊,老是想著點心果子。
我突然想起來,那裝著點心果子的提兜就放在我這小屋的廚子里。我側耳聽了聽,外屋的姐姐們都在打呼嚕。我慢慢地爬起來,悄悄地穿好了衣服,下了床,躡手躡腳走到廚子旁邊,蹲下來,輕輕地拿出來提兜。我又側耳聽了聽,輕輕走到了窗邊,從提兜里拿出了一包點心果子。
我的手有點抖,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費了好大勁才解開了捆著點心果子的線,慢慢打開了點心果子的紙包。我拿了一塊點心果子放在了嘴里,輕輕地嚼著。一絲香甜,從我的嘴里傳遍了我的渾身的神經,真好吃??!
等咽下去那塊點心果子,我又拿了一塊點心果子,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著。
我剛想把點心果子再包起來,突然心里一激靈:“我吃了兩塊點心果子,再包起來,外邊看起來,包點心果子的紙包就不是原先那個形狀了?。 ?br />
我身上冒出了一身冷汗,腦子里一片空白。
我心里慌了。
這可怎么辦???
突然我的腦子里靈光一閃:“棒子核——!把棒子核掰成點心果子一樣大,放里邊不就行了!反正到誰家也不真留點心果子……”
這么想著,我又從里面摸出了兩塊點心果子,摸黑放到了床上我的被窩邊,伸手從床頭拿起了手電筒。
我聽見自己的心“砰砰”地響,仿佛要從嘴里蹦出來似的。
我側耳聽了聽,抱起那包點心果子就出了里屋,躡手躡腳走了出來。
第二天上午,大姐走進里屋打開廚子拿出提兜的時候,我趴在被窩里,說:“姐,回來時候,給我?guī)Щ攸c心果子來,我饞啊——”
大姐嗔怪著說:“小饞鬼,還不起來?不起來,回來也不讓你吃點心果子——”
大姐騎著自行車,將那個提兜掛在車把上就開始走親戚去了。
按照我媽的交代,大姐先到了于廟村我姑家,又到了老陳村我姨家。從我姑家和我姨家離開的時候,我姑和我姨也都知道大姐還得去我姥娘家,也不能真留東西啊。大姐雖然是嘴上特別熱情,好像非得留下東西,但是連提兜都沒有打開。就這樣,中午的時候,大姐就趕到了南屯村我姥娘家。看到大姐來了,我姥娘、我舅和妗子都特別高興。我妗子弄了幾個菜招待大姐。
吃飯后,大姐要走的時候,妗子提前就提著大姐的提兜走到了屋外。
大姐走出屋來,伸手去拿妗子手里的提兜說:“妗子,你把菜饃饃和點心果子留下啊——”
我妗子一扭身,躲開了大姐,說:“妮兒,不留啦,不留啦——”
我媽臨來時交代大姐,中午在哪里吃飯就給誰留點心。大姐想,在姥娘這吃的飯當然得必須給妗子留下點心啊!大姐緊走幾步趕上去,伸手奪過了提兜,說:“妗子,您忙活一中午,受累了,得給你留下點心果子……”
妗子趕緊去搶提兜,說:“你這孩子,你來看看你姥娘,我忙活還不該忙活嗎?”
大姐伸手從提兜里拿出了一包點心果子,說:“留下吧,妗子——”
妗子伸手抓住那包點心果子,推脫著說:“不要哩不要哩——你這孩子……”
“要不妗子你留下這包吧”大姐說著,抓著那包點心果子往妗子懷里猛一推,我妗子一撤手,那包點心果子“噗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幾個半截棒子核從點心果子包里蹦了出來。
大姐的臉當時就變成了一塊紅布。
作者注:⑴棒子,禹城方言,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