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一直刻意回避不去想愛爾莎，因為只要想到它，我心底的某個部分還是忍不住會鈍鈍得痛，五臟六肺像撕扯般的。盡管，愛爾莎離開我已經(jīng)有近20年了。
　　 那個時候我大概10歲左右，有兩個弟弟，一個7歲，一個5歲，正是調(diào)皮的年紀(jì)。當(dāng)時住在魯西南一個貧窮落后的村子里，雖然我們家條件在村里還不錯，有個當(dāng)老師的爸爸，有個在銀行工作的爺爺，還有全心全意照顧我們的媽媽。但是那時候物質(zhì)匱乏，收入微薄，能吃飽穿暖已是不錯，鮮有余錢給孩子們買玩具。那時候村里隨處可見的毛茸茸的小雞小貓，胖嘟嘟的小狗小牛就是孩子們最親密的玩伴。
　　 有一天放學(xué)回家，歡呼雀躍地進了家門，叫嚷著媽媽，媽媽，可是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高聲應(yīng)答。反而是匆匆出來，并且關(guān)上身后的門，噓了一聲，示意我們小聲點。我和弟弟們覺得很奇怪，怎么啦？媽媽悄悄地告訴我們，愛爾莎當(dāng)媽媽了，她剛生下三個小寶寶，現(xiàn)在很累很虛弱，要好好休息，讓我們不要驚擾它。我和弟弟們一聽，都興奮地忍不住要叫出來了，但是媽媽又給我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我們只好使勁捂著嘴巴，努力不讓聲音擾到愛爾莎。我們央求媽媽帶我們?nèi)タ纯?，可是媽媽說，小寶寶才剛出生，太小了，怕風(fēng)寒，等出了滿月硬實點了，再看吧。可是我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再三央求媽媽讓我們看一下，就看一小會兒。媽媽憐愛且有些無奈地看著我們渴求的眼神，跟我們約法三章，要安靜，而且只能看一下下，不能抱它們。我們都痛快地答應(yīng)了。媽媽轉(zhuǎn)身悄悄地打開門，示意我們進來。一進門，就看到原本閉目養(yǎng)神的愛爾莎警覺地豎起兩個尖尖的耳朵，眼睛里閃過一絲凌厲，待看清了是我們，目光明顯的溫和很多。三個胖嘟嘟、毛色油亮的小家伙一字排開，正在閉著眼睛吃奶，小小的身子蠕動著，呆萌呆萌的，可愛極了，怎么看都看不夠，最小的弟弟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抱。媽媽示意不可以，并向門外指了指，示意我們出去。我們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愛爾莎和他的寶寶們。
　　 “那個黃色的叫小黃，是我的?！蔽覔屜日f道?！澳莻€黑色的叫小黑，是我的?！贝蟮艿軐W(xué)著我的樣子說。小弟弟見狀急急地說：“那個花的叫小寶寶，是我的，誰都不許跟我搶?！毙〉艿芸偸浅銎洳灰?，不按常理出牌?！靶殞毦托殞毎伞！惫寢屛⑿χ粗覀冋f，“好，你們都有了自己的小伙伴，要好好照顧它們，現(xiàn)在它們都太小了，抵抗力很弱，出滿月之前，誰都不允許抱它們出來，等到滿月之后才可以抱出來玩哦?！蔽液偷艿軅兯斓卮饝?yīng)，開心地雀躍著“我有一個小狗啦，我有一個小狗啦?！?br />　　 每天放學(xué)，我和弟弟們風(fēng)一樣地跑進家門，放下書包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愛爾莎和它的小寶寶們。常常是，愛爾莎半躺在那里，小寶寶們趴在媽媽的肚子前，香甜地吃著奶。愛爾莎目光溫和，無限憐愛地注視著它的小寶寶們。待小寶寶們吃飽喝足，到處亂爬的時候，愛爾莎便警覺地觀察四周，照看小寶寶們遠離可能的危險。而且，不時地，愛爾莎親親這個小寶的額頭，或者舔舔那個小寶寶的毛發(fā)。小家伙們在愛爾莎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長大，扭動著圓滾滾的身體一起玩耍，讓人看了忍俊不禁。我和弟弟們掰著手指數(shù)滿月的日子，真心覺得三十天的日子好漫長啊。
　　 一個冬日周末的正午，天氣晴好，一絲風(fēng)也沒有，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媽媽在后院打掃衛(wèi)生。我們照例守候在愛爾莎和它的小寶寶們身邊，看它們嬉戲玩耍。小弟的“小寶寶”頑皮地跑來跑去，竟然一個不小心，圓滾滾的身子來了一個后滾翻，直接翻過門檻，滾到門外面。小弟急忙沖過去，一把把“小寶寶”抱起來，摟在懷里，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心疼地說：“小寶寶，摔疼了嗎？”哪知小寶寶根本不在意，瞪著兩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像在說“沒事，我好著呢?！毙〉苓@一抱便不肯松手了，忙不迭地跑去他的小伙伴那里炫耀了，完全忘記了媽媽說過的滿月了才能抱出來玩。我和大弟弟見狀，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各自抱起了自己的小狗狗，摟在自己懷里，無限愛憐地撫摸它們油亮發(fā)光的濃密的毛發(fā)，還不時地親親它們。僥幸地以為，都二十多天了，雖然還沒滿月，但是明顯它們都強壯了很多，應(yīng)該沒事的。
　　 可是有一天，我們放學(xué)后照例去看愛爾莎和它的寶寶們時，小弟的“小寶寶”沒有了先前的活潑好動，待在愛爾莎腳邊蔫蔫的，無精打采的樣子。弟弟以為“小寶寶”是餓了，就把它放到媽媽愛爾莎的乳頭上，可是“小寶寶”根本不張嘴，頭扭來扭去，完全沒有胃口的樣子。大弟弟跑去找來媽媽，媽媽看了一下說小寶寶好像病了，就給她喂了點藥。我們都期待著吃了藥的小寶寶會快點好起來。可惜第二天，當(dāng)我們歡天喜地去看它們時，小寶寶不僅沒有像我們期待的那樣好起來，反而我的小黃和大弟弟的小黑也開始無精打采。愛爾莎的眼睛里也滿是擔(dān)憂。我們央求媽媽救救它們，媽媽也很著急，很擔(dān)心，于是騎上自行車去鎮(zhèn)上找獸醫(yī)站的王醫(yī)生。王醫(yī)生很快就來了，但是她看完情況后卻直搖頭，說小狗狗們沒出滿月受了風(fēng)寒，它們太小，抵抗力還很脆弱，看樣子很懸。聽了王醫(yī)生的話，我和弟弟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小弟弟直接一屁股坐地上抹著眼淚說，“我不要小狗狗死，我要跟它們玩?！蔽覀冊偃肭笸踽t(yī)生救救它們，王醫(yī)生看看我們，無奈地給小黃小黑和小寶寶各打了一針，說試試吧！
　　 但是奇跡沒有出現(xiàn)，小家伙們不吃不喝，很快就奄奄一息了。這段時間，愛爾莎非常焦慮和擔(dān)憂，舔舔這個的毛發(fā)，吻吻那個的額頭。但是終究無力回天了。我和弟弟傷心地看著它們安靜得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想起它們曾經(jīng)調(diào)皮地爬上爬下，嬉戲玩耍，眼淚默默地流下來。
　　 媽媽看我們因為失去小狗狗都很傷心悲痛，也沒再責(zé)備我們當(dāng)初不聽話，早早抱它們出來。媽媽安慰了我們一番，就用箱子裝好埋到村子南邊一個干涸的河床上。愛爾莎一直跟著去了那個埋它的小寶寶們的地方，它搖著尾巴在那個地方不停地走來走去，喉嚨里發(fā)出悲痛欲絕的嗚咽聲，等到精疲力盡，沒有力氣再走動，她才趴下來，腦袋耷拉著，眼睛望著地面，眼神空洞，目光游離，久久不肯離去。直到暮色四合，愛爾莎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家。
　　 此后很多天，我都發(fā)現(xiàn)一向不怎么離家的愛爾莎都會在午后跑出去，大概四、五點鐘的時候回家。我很奇怪，這么長時間，愛爾莎干什么去了？有一次，看它出了門，我悄悄弟跟了出去，一路尾隨它。走著走著，我發(fā)現(xiàn)愛爾莎去的地方正是埋它的小寶寶們的地方。她低頭嗅了嗅，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幾圈，然后趴下來，耷拉著腦袋伏在地上，深情悲傷，我看得心痛，就回了家。過了好長時間，愛爾莎回來了，臉上的淚痕還清晰可見……
　　 這么多年過去了，雖然我非常喜歡，可是我再也沒養(yǎng)過狗狗，三只可愛狗狗的離去和愛爾莎悲傷的眼神，依然是我心里的一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