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人怎么就這么現(xiàn)實呢
過年到陳金田家吃飯氣氛明顯不一樣了,而且也由往年的初一中午拖到了初三晚上。
每到過年,徐慶豐就會跟李慧開玩笑說,你家姊妹幾個又要展開廚藝大比拼啦。很多事情上,只要徐慶豐與李慧觀點不一致,就會招來李慧一頓尖刻的搶白,而且不論對錯,到最后總是徐慶豐做出讓步,唯有過年去幾個連襟家聚餐這件事是個例外,無論徐慶豐口氣多么戲謔,態(tài)度多么曖昧,李慧都保持沉默。沉默一方面意味著認可,另一方面還透露出對這種現(xiàn)狀的無能為力和聽之任之。徐慶豐說,我說你們姊妹幾個也是的,這個過年有必要弄得那么豐盛嗎?規(guī)矩從你大姐家定下的,調子起高了,后面的人跟著受死了。
而今年情況忽然不一樣了,初一微信群里都說不到大連襟陳金田家,而到二連襟熊世金家。徐慶豐奇怪,問李慧今年次序怎么顛倒啦?李慧神情忽然變得陰郁,說,有件事我沒跟你說,小亮去年干了件糊涂事,被人騙了。徐慶豐看著李慧愁眉苦臉的樣子,明顯感到了她的憤怒和焦慮,說,小亮被什么人騙了?李慧低聲說,網絡投資,被騙了幾十萬。徐慶豐說,網絡都是虛擬的,這個起碼的常識難道他不懂?讀書讀成呆子啦!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李慧說,大姐給我家送年糕,剛在廳里坐下就哭起來,我嚇一跳,問她什么事,她才告訴我。
被騙幾十萬?小亮工作才兩三年,他哪來那么多錢?徐慶豐說。
銀行貸款。過完年銀行貸款到期。李慧說,之前還一直瞞著,現(xiàn)在紙包不住火了。
徐慶豐沉吟了一下,說,幾十萬,到底是幾十萬?
大姐說是二十幾萬,可四姐說,遠遠不止,起碼在五十萬以上。李慧說。
事情既然已經發(fā)生,現(xiàn)在關鍵是怎么解決問題。徐慶豐說。
李慧忽然激動地站起來,說,一說到這事我就煩,大姐開口了,我們姊妹幾個又不好坐視不管。我們家年前剛還清最后一筆房貸,哪來錢借給他?所以我就沒跟你說。
畢竟是李慧大姐家的家事,徐慶豐也沒有深問。到了初一晚上,幾個家庭二十幾口人全集中到了二連襟熊世金家,大家圍著圓桌吃火鍋,大人喝白酒,孩子喝飲料,女士喝葡萄酒,場面還是跟往年一樣的壯觀,可是吃著吃著,徐慶豐就感到了不對勁,先是大連襟陳金田中途退場,再也沒有回來;然后是忙了半天的熊世金入席后,只象征性地喝了點飲料,徐慶豐問他這是怎么了,他說,年底感冒了,吃頭孢呢。徐慶豐說,感冒犯得著吃頭孢嗎?擱在平日,三連襟和四連襟一定也不會放過他,可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埋頭吃。
晚餐后,一幫年輕人忙著發(fā)紅包搶紅包,徐慶豐不放心提前退場的陳金田,打車去了大姐家。
大姐家大門敞開著,廚房亮著燈。徐慶豐站在門外喊了一聲,陳金田和大姐李紅的聲音同時傳出來。徐慶豐走進客廳,客廳黑燈瞎火的,有一個人影在晃動。徐慶豐看不清黑影在干什么,也看不清是誰,正納悶著,黑影說話了,原來是李紅拿著拖把在拖地板。徐慶豐說,大姐啊,你這是干嘛?拖地板也不開燈,看得清嗎?
李紅開了燈,丟下拖把,給徐慶豐讓座。徐慶豐剛坐下,陳金田端著一杯茶從廚房走過來,把茶放在茶幾上,長嘆了一口氣說,徐慶豐啊,這回可要拖累你們了。徐慶豐說,大哥,你這么說就見外了,你見過哪個人的一生是一帆風順的?李紅說,徐慶豐啊,我想好了,準備賣小亮的婚房。徐慶豐說,到底被騙了多少?李紅說,22萬,年底你大姐夫獎金和工資湊了2萬,還欠20萬。徐慶豐說,20萬也犯不著賣房子?。繋讉€連襟一家拿出一點,度過眼前的難關,慢慢會緩過來的。
那起碼得拖累你們四五年吧。李紅說,徐慶豐啊,跟你說心里話,賣房子我真舍不得,你不知道小亮那個婚房裝潢得多好呢,是小亮和王艷挑選的歐式風格呢。李紅說著忽然彎腰一陣猛咳,臉咳得通紅。陳金田端了一杯水給她,對徐慶豐說,為小亮的事情急的,感冒了。
沒有過不去的坎,凡事想開點。徐慶豐說,該吃吃,該喝喝,別把身體搞垮了。
徐慶豐寬慰了幾句就離開了大連襟家,打車回了自己的家。
初二、初三徐慶豐去哥哥家拜年,又到姐姐家拜年,大部分時光都在打麻將中度過。初三下午人還在麻將桌上忽然接到李慧電話,非讓他去大姐家吃晚飯。徐慶豐說,晚飯在哪吃不一樣?就不去了,那么遠,晚飯后還要打麻將呢。李慧說,喊你來主要是商量小亮的事。他們幾個都在這兒,就缺你了。
畢竟不是小事情,何況這個時候不到場容易給人造成故意回避的嫌疑,徐慶豐推倒麻將就去了陳金田家。
晚餐也豐盛,可是沒有了去年的輕松熱鬧,除了幾個不懂事的孩子互相打鬧取樂,大人個個繃著臉,氣氛有點沉悶。
陳金田開門見山地說,小亮的事讓大家費心了。然后轉向坐在椅子里搗鼓手機的小亮說,小亮,今天叔叔們都在這兒,你跟我們說實話,你到底欠銀行多少錢?
小亮手指和視線同時離開手機屏,抬起頭來掃視一圈屋子里的人,說,二十二萬。
熊世金說,要是二十二萬呢,趁著過年都在,一家拿出五萬,先把銀行這個洞填上,賣房子嘛,我認為……
熊世金話沒說完給李紅打斷了,李紅走到小亮跟前說,小亮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跟叔叔阿姨們說實話,明明是五十萬,你怎么說二十二萬?
小亮臉色驟變,憤怒地瞪著李紅,大聲說,不是讓你別說的嘛,你還說。
小亮走到陽臺上去了,撥通了什么人的電話,說了有半個時辰。
結果那頓晚餐,大家都無心喝酒,各人象征性地吃了一點就草草收場。
轉眼就到了初六。初六晚上徐慶豐拒絕了麻將檔的邀約,因為明天就進入上班模式了。晚上躺在床上看電視,忽然想起來小亮的事情,就問李慧,李慧說,姊妹幾個商量好了,就照熊世金的意思,一家出五萬。停了一下,望著徐慶豐說,咱家能拿出來嗎?過完年就要給他。徐慶豐說,這事不用你勞神,過幾天我籌五萬給他就是了,這種事沒錢也得幫啊。
李慧說,浩浩開學還要錢,他跟我說,這學期要多打一些給他。
為什么要多打,做什么用?徐慶豐說。
浩浩一般不亂花錢,這個我知道。李慧說,他說什么要辦個健身卡,一學期六百。
那一起打給他多少?徐慶豐說。
昨晚他跟我說,打兩千五。
兩千五就兩千五吧,徐慶豐想起來那張一直沒有開通的信用卡,底氣十足地說,一切都不是問題,所有的問題由我一個人來扛。
又吹,這事不是鬧著玩的,李慧嗔怪地說。
跟你說了不用你操心,何況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很快就會過去,吃一塹長一智。
還不算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李慧說,他這輩子就毀了。那個王艷聽說被騙了這么多錢,年底就跟小亮分手了。本來都準備結婚了,你說人怎么就這么現(xiàn)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