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嬌】蘭花塢小娘魚(小說)
一
瞿家石言被京城名牌大學錄取的消息一傳開,蘭花塢有頭有臉的人都來到瞿承業(yè)家中賀喜。按照老村長金大爹的話說,蘭花塢幾百年前出來一位繡女鳳姑,被乾隆爺賜予江南第一繡娘,從此,蘭花塢以此為榮幾百年。現(xiàn)如今又出來一位全市八個縣的高考狀元,去天子腳下讀高等學府,不單單是你瞿家以此為榮,也是蘭花塢村榮耀的持續(xù)。
雖說石言是寄養(yǎng)在瞿承業(yè)家的養(yǎng)子,十多年來,他們兩口子早把石言視作己出的親兒子。瞿承業(yè)的寶貝女兒巧娘兒,為石言哥中舉之事別提有多高興了,高興之余在心里犯嘀咕:該送石言哥什么禮物才能讓他終身難忘呢?巧娘兒絞盡腦汁卻找不出滿意的方案,愁得她神色恍惚地走出家門,走向村前那條清澈的溪流岸邊。她抬起頭瞭望著這條溪水順著西邊山坳,緩緩流過這個四面環(huán)山,彩蝶飛舞,充滿傳奇色彩,擁有幾百年刺繡傳統(tǒng)的仙境般寧靜的小山村。
夕暉映紅了圍繞著村莊四面的山坡,溪流泛起的漣漪也被染成紅色,像一朵朵綻放的芙蓉匯集在水面上,由西向東緩緩地,從村前流過,流過沉靜的蘭花塢,流向帶給巧娘兒無盡遐想的遠方。
忽然,北岸山坡上有兩個熟悉身影似一道閃電劃破她遐想的天空,攪亂她展望美好未來的思緒,腦海中油然生出一個大大的問號:石言哥怎會和她在一起,他不是很討厭金鳳兒嗎?
老村長金大爹的寶貝大孫女,大兒子的獨生女,眾鄉(xiāng)親稱之蘭花塢驕傲公主的金鳳兒,早在三年前已在鄉(xiāng)中學公開聲明,她喜歡石言,口口聲聲說:在她心中,石言哥是蘭花塢最英俊的白馬王子,驕傲公主配白馬王子是天造一對,地造一雙。
或許巧娘兒沒有那樣早熟,金鳳兒乳毛未褪的十三四歲小娘魚,已經滿懷春心的為自己挑選夫君了,怪事,怪事。當初巧娘兒根本沒拿金鳳兒的話當回事,充其量就是一個瘋癲的小娘魚的一句誑語罷了。漸漸的她開始把金鳳兒的話放在心上,每當看到金鳳兒有意靠近石言哥時,她的心里老大不舒服,有一股說不出的酸味。她曾經拐彎抹角探問石言,他的回答使她心里倍感溫暖:金鳳兒就像一只嗡嗡亂叫的綠頭蒼蠅,叫得人心煩。
驟然間,一聲平地驚雷在巧娘兒的腦海中炸響;兩個身影緊緊抱在一起。她似一只撲食的獵豹,閃電般向北山坡的那兩個身影奔去,跑到距他二人七八米處,一個樹根將她絆倒,她趴在草地上喘著粗氣,眼睛死死盯住他們二人卻發(fā)不出聲音。
石言:你放開,再不放手,我對你不客氣。
金鳳兒:好?。∮绣X難買愿意,我巴不得你現(xiàn)在就把我吃了。
石言怒目圓睜,雙手奮力掰開金鳳兒緊緊抱著他的手臂,又將她一把推倒在草地上,狠狠地甩給她一句:有??!轉身就走,在他轉身時發(fā)現(xiàn)趴在地上的巧娘兒,快速奔過去拉起她就走。
金鳳兒坐在草地上歇斯底里的尖叫著:你敢走我就去跳絕情崖。
滿心歡喜的巧娘兒,剛拉住石言的手邁出一步,聽到刺耳的尖叫聲她的心往下一沉,將邁出的第二條腿懸置在半空,遲疑片刻又回頭看看金鳳兒:她怎么辦?
石言冷漠地說:別理她,我們走。
他的話音剛落,金鳳兒爬起身發(fā)瘋似的向絕情崖方向狂奔去。巧娘兒急忙推開石言,厲聲地吼道:你是死人呀!還不快去追她。
石言冷冷一笑:哼,耍什么大小姐脾氣,別管她。
巧娘兒憤怒地吼道:你不管我管。說完飛快的奔金鳳兒追去。石言無奈地搖搖頭,跟在巧娘兒的身后也追了過去。當她二人跑出幾百米才發(fā)現(xiàn),金鳳兒靠在一棵樹上,呼哧呼哧的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粗氣。她發(fā)現(xiàn)他倆趕了過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抱住自己的右腳呻吟起來。巧娘兒蹲下身關切地問:腳傷的厲害嗎?
金鳳兒絲毫不領情地翻翻白眼:咋不厲害?還不是石言給弄得。不行,他必須背我回家,不然我就坐在這里等著喂野狼。
巧娘兒狠狠剜石言一眼:自己招惹的麻煩自己平息吧!
石言擺出一副冤枉相:我招誰惹誰了我,是她把我騙到山坡上,說啥為自己的情竇初開而獻身是她最大的心愿。這種話也能說出口,她不嫌丟不丟人我還羞得臉紅呢!活該,疼死也活該!想叫我背沒……
金鳳兒“噌”地竄起身,指著石言的鼻子喊道:不知好歹的東西,白得的便宜你不沾,有你后悔的時候,你小子等著。她吼叫完還是無法控制的哭著跑了。
石言瞟一眼目瞪口呆的巧娘兒,攤開雙手又滑稽地撇撇嘴,拉住巧娘兒的手,二人都滿腹心事的默默地返回了家。
巧娘兒回到自己的閨房,坐在梳妝臺前仔細端詳著自己的模樣,一個大膽的想法猛然在腦海中閃現(xiàn),剎那間她的臉變得通紅,鏡子就像一團烈火,烤得她的臉滾燙滾燙的。她沖著鏡子努努嘴:你呀!羞死人了。而后雙手捂住發(fā)燙的臉,又在手指留出縫隙里,竊視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石言的房間,貼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石言哥,今晚送給你一個使終身難忘的禮物,我要把巧娘兒的兒字抹去,就叫我巧娘。
石言被她的話驚呆了,張口結舌地說:你……你……真……真的……要……
瞿承業(yè)扒在窗戶上一直關注西廂房的動向,寶貝女兒走進養(yǎng)子石言的房間,始終沒出來,當房間的燈光熄滅是那一刻,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慌忙推醒鼾聲起伏的老婆:快醒醒,兩個孩子要出事。
巧娘兒的母親春花仍舊閉著眼,吧嗒吧嗒嘴嘟囔著:半夜三更能出啥事,睡吧!她又吧嗒吧嗒嘴,“呼嚕呼?!钡镊曈猪懫饋砹?。
瞿承業(yè)皺皺眉頭,貼在老婆的耳朵大聲說道:今晚兩個孩子同房啦!
春花動動眼皮,下意識撩動幾下手,照舊閉著眼嘟囔著:好事,風箏飛得再高,那根線在女兒手上,挺好,挺……呼,呼?!?br />
二
金鳳兒被石言氣得肚子要炸了,跑回家將自己反鎖在屋子里,趴在床上放聲大哭,她哪里受過比天大的委屈。她母親聽到哭聲,小心翼翼叩響她的房門,生怕驚擾了家里這位小祖宗。屋子里傳出來:干嘛?人家哭一會也不得消停。
老村長大步流星的來到門前,把房門拍得啪啪作響:鳳丫頭,你給爺爺記住,自己不長本事,別說高考狀元,靠土里刨食,模樣不錯的小伙也會瞧不上你。想爭,必須有自己的本錢,你好自為之吧!
爺爺一席話點醒夢中人。對呀!干嘛和自己過不去呢!常言道:浪子回頭金不換,我這個浪女回頭鉆石也不換。金鳳兒跳下床,擦擦臉上的淚痕,捋捋散亂的長發(fā),學著爺爺經常擺出向毛主席表決心的架勢,而后抬起右手,歪著頭來一個俏皮的動作:(??ω??)y!
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金鳳兒悄悄走出家門,沿著起伏不平的山路,向十幾里外的鄉(xiāng)村公路走去。她走著走著開始埋怨爺爺,當了幾十年的村長,這條山路還是舊模樣,總在瞎忙活啥。想著想著她突然笑了,自從上小學開始,多年來何止千次萬次埋怨過,這條山路不是依然外甥打燈籠——照舊。
如果我金鳳是個男兒,這條山路還能……我瞎尋思啥,蘿卜地里放屁閑嘣纓子……
金鳳兒離家出走的消息很快在蘭花塢傳開,老村長的家猶如趕集,一波接著一波人潮涌動。瞿承業(yè)拉著石言和巧娘兒,好不容易擠到老村長面前,剛要開口被老村長揮手制止?。撼袠I(yè),啥都不要說,鳳丫頭出走不管你們的事。我琢磨這不是一件壞事,出去闖闖對她今后大有好處。
瞿承業(yè)面帶難色地說:她還是一個小娘魚,外面的世界花紅酒綠的,我擔心……
老村長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震得窗欞嚓嚓作響:我知道我的寶貝孫女,別說花紅酒綠,就是炮火連天她也不會吃虧,這點自信我還有的。哈哈……他的笑聲沖淡了瞿承業(yè)的擔心,也沖散了潮涌的人群。
一直在屋門前看熱鬧的愣頭青石杠子,等人們散去,他愣頭愣腦地闖進屋:老家伙,你說的話比我抽得老旱煙有勁,你的笑聲更比我放的屁響亮,整個蘭花塢我就服你。
老村長早已習慣這塊茅坑的石頭,站起身拍拍石杠子的肩膀說:回去吧!病在床上的老爹還等著你照料,以后別瞎湊熱鬧。望著石杠子離去的背影,老村長搖搖頭輕輕嘆口氣:唉,是個可憐人吶!
瞿承業(yè)一家三口和老村長一家,還有一大群村民站在蜿蜒的山路上,送走了村子里第一位高考狀元石言。蘭花塢又恢復以往雞飛狗叫,忙碌的人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那份寧靜。
巧娘送走石言之后,每天沉浸在思念的煎熬中,她掰著指頭計算發(fā)出書信的天數(shù)。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直到她經常惡心想吐,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期盼的書信猶如石沉大海,渺無音信。
得知女兒懷孕了,瞿承業(yè)夫婦二人樂得幾天合不攏嘴,逢人就講,我要抱孫子了。一次春花和幾個姐妹聊起女兒懷孕的事,恰巧被路過的石杠子聽到,他搖晃著膀子湊過去:你們褲襠里放屁崩沒影的事,巧娘兒還是個小娘魚,除非養(yǎng)了野漢子,扯不扯。
春花和幾個姐妹急忙捏住鼻子,異口同聲地說:臭,真他娘的臭。說完笑得稀里嘩啦的各自散去了。
巧娘卻笑不出來,四個多月她寄給石言哥十幾封信,哪怕只回一封她懸著的心也會落地。每晚睡覺前她總是摸著肚子,自言自語的找各種理由自圓其說:孩子,你爹在大學學習緊張,等你爹放寒假一定回來看我們。
臨近春節(jié),放寒假的日期早過去,石言還是音信全無。
巧娘每天挺著已經顯懷的肚子,站在蘭花塢唯一一座溪水河上的小石橋,遙望那條通往京城方向的蜿蜒起伏的山路。山巒遮擋著這條山路的盡頭,卻遮擋不住她的思念和期待,期待心上人的身影盡早出現(xiàn)在蜿蜒的山路上。
每當有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山路的遠端,她的腦海會呈現(xiàn)出許多美好的場景;或許,他看到自己會瀟灑的擺擺手,送給自己一個親昵的飛吻;或許,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會扔掉行李,不顧一切的向自己飛奔過來;或許,他瞧見自己會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暗中送給自己一個挑逗的飛眼;或許,他感覺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飄然飛到自己的面前,深深地送給孩子一個親吻。
想象總是美好的,現(xiàn)實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總在和想象開著天大的玩笑。巧娘在希望中踏上這座小石橋,又在失望中離開這座小石橋,這個時候,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中關注她。
此君為石老五,他與石言和巧娘是從小撒尿和泥的要好發(fā)小,又是和石言從小學到高中的同班同學,他二人的要好程度,可用穿一條褲子還嫌肥來形容。畢業(yè)高考石老五離本科錄取線只差八分,完全有資格上???,他卻放棄了上大學,為此事石言和他大吵一架,還是沒說動他。
石老五有一個讓所有村民都羨慕的家庭,他的父母是樸實的本分農民,卻生養(yǎng)了四個有出息的兒子。石老五的四位哥哥都在城里吃官糧,分別娶了才貌雙全的城市姑娘為媳婦,而且四位貌美如花的媳婦特別有孝心,對待公婆如同親生父母,不得不讓眾鄉(xiāng)親羨慕嫉妒恨。他不去上大學只有一個理由,父母親舍不得離開蘭花塢這片土地,身邊總要有一個子女來陪伴他們,石老五留下來陪伴父母親是他唯一的選擇。
如果說還能找到另一個理由,就像他父母親舍不得離開這片土地那樣,他舍不得離開巧娘。
打小石老五就喜歡和巧娘一起玩耍,漸漸的把巧娘裝進了心里頭,出于巧娘對石言的那份真情,又礙于他與石言的要好關系,只能將對她的那份愛默默地藏在心底。當?shù)弥宰吆笠恢睕]有音信,他寫了一封信質問石言,沒有幾天石言給他回信中,卻拜托石老五轉告養(yǎng)父母和巧娘,他打算今后在京城發(fā)展,不要再讓養(yǎng)父母給他寄學費和生活費,他有能力自己解決。而且信中再三囑托,讓石老五照顧好巧娘,要照顧她一輩子。
通過這封來信,石老五影影約約察覺到他另有了新歡,馬上給石言回信,提出質疑,這樣忘恩負義行為不是他心中的那個石言。結果,再沒收到回信,難道世上真有如此沒良心之人?石老五茫然了。他不知如何是好,把石言毫無人性的決定告訴巧娘她們,又怕她們一家三口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打擊,尤其在臨近過年之際,他不忍心這樣去做。
另外,他還揣著一個小心思,反正那個昧良心的已經拋棄了巧娘,或許自己的機會來了,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每當下決心去接近巧娘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一種趁人之危的負罪感,決心就此轉化成猶豫不決。甚至有時會狠狠敲自己腦袋幾下,雙手握拳,揮動著給自己補充缺少的勇氣和力量,急匆匆奔向她,可是看到她的身影又退縮了。只能站在遠處默默地注視著,注視小石橋上自己心愛的人,翹首期盼著她自己的心上人早日歸來,而不是他石老五。
這樣的情景出現(xiàn)過多少回,連他也記不清,更不想弄清楚,他只能給這樣的情景下一個定義:滑稽,愛與愛之間的滑稽。他又心甘情愿的在這場滑稽中擔任小丑,只求巧娘生活的快樂安寧。
三
巧娘翹首以盼已半月有余,傍農歷年根也沒有出現(xiàn)石言的影子。巧娘望眼欲穿的期盼與失望的憂傷攪在一起,那種傷懷的心情無語言表。石老五躲在遠處,為巧娘如此的遭遇憤憤不平,他不停地搖著頭嘆息:癡情女子負心漢,癡情女子負心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