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過后，從千山萬水之外帶來的媽做的咸菜壓蘿卜，伴著妹妹做的煙薰臘肉也被我用小尖椒爆炒后一掃而光，吃完后回味，悵然若失，心中有如喝過一杯沒有加糖的咖啡。
　　 孟子說，“君子有三樂”，其中“父母俱在，兄弟無故”是首要的。謝天謝地，這首要的樂我都擁有。看過很多人祈愿賺錢的速度快過父母老去的速度，當(dāng)時不以為然，這個春節(jié)，整天整天的與爸爸媽好好地相守，我忽然想許個愿：愿有歲月可回頭！
　　 臘月二十九，我?guī)е鴮?dǎo)彈狗狗與侄女長途開車一千多公里，回到了江北妹妹的新家，一江之隔的老爸那時正在故鄉(xiāng)江南的飯桌上，搶過弟弟的電話迫不及待地開始煽情：明天年三十了，她們回不回來無所謂，你是我們家的主心骨，回來了才是團(tuán)圓年。奈何隔著長江，天色已晚，恐輪渡會收渡，只得安心在妹妹家住下。年三十早上，我還在夢中，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響起，我78歲的老爸正踏著薄霧從弟弟車上下來，弟弟說老爸一早吵著非要親自接我回江南島上去。
　　 久別的故鄉(xiāng)，屋前依舊掛滿經(jīng)冬后飄香的桔子，閑田中散落著斗大的柚子，有幾個還被用繩子串在一起，估計(jì)曾是鄰家小朋友的玩具。媽媽的小菜園里一片生機(jī)盎然，迎春苔，芹菜，菠菜，香菜，萵苣迎風(fēng)招展，好似歡迎我的歸來。
　　 正月初一，弟弟宣布讓媽從廚房下崗，從那天開始，我每天在廚房揮刀舞鏟，盡力施展廚技，暫時接了媽的班，春節(jié)客人多，做一名優(yōu)秀的家庭煮婦真不件容易的事。常常是我在收拾碗筷時，媽已經(jīng)從她的電視連續(xù)劇中回到人間，追著我要倒垃圾桶的殘?jiān)鼑Z叨：哎，這個不倒喲，留路邊我放的空碗里，給流浪貓和流浪狗吃，這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婦人，蹲在路邊，將殘食耐心地分類，然后滿意地等待黑夜中無家可歸的動物們。每當(dāng)吃完上餐后，我便要斟酌下餐吃什么好。剛脫下滿是油煙味的衣服，洗完飯菜飄香的頭發(fā)，又得開始菜園尋菜，摘菜，洗菜，切菜，配菜……每天下來都累到腰酸背痛。而臨睡前，媽總不忘將一個裝滿糖果，瓜子與水果的盒子放在我枕頭邊說：半夜醒來就看電視、吃東西。不惑之年的我依然是她眼中貪吃的孩子。累而心安地陪同在爸媽身邊，最多的感概是做父母太不易了，在他們蹣跚的腳步中，我分明看到了年輕時的他們，那時心中的祈愿更強(qiáng)烈：愿有歲月可回頭！
　　 千千萬萬句“我想您”，不如“和您在一起”，在梨花島上的最后一個清晨，聽著成哥唱的《梨花又開放》，我合誦著《回家過年》，媽已經(jīng)起床，出出進(jìn)進(jìn)為我掖被子，打掃房間，詢問我早上吃什么菜，今天帶什么吃的回東莞…誦著誦著淚無聲落下……媽試探著在床前請示我，早上的飯我來做吧，這些天你也辛苦了，她又問了我新買的電鈑鍋怎么按下去指示燈是黃色的，我躺在床上一一告訴她，操作到指示燈是紅色的才是在工作中，哪曾想，我在老家賴了一次床，吃飯時揭開電飯鍋蓋，一陣糊味撲面而來，原來媽將鍋膽拿下，直接將剩飯倒在鍋殼內(nèi)還加了水去煮的，我呆立在這一鍋糊飯前，無名的悲憫排山倒海彌漫開來，曾幾何時，那個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媽媽，那個也教書育人的年輕婦人，那個用盡全部心思把我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已被歲月奪去了芳華。媽急促不安地自責(zé)：我就想著你們今天要走了，要帶什么吃的，沒事，燒壞了鍋再買一個新的吧！我強(qiáng)忍著那霧一樣的東西，不得不信服衰老這件事，我真的很無能為力，那時我再一次在心中祈愿：愿有歲月可回頭，換我父母悠然無畏地向歲月深處！
　　 年假在故鄉(xiāng)的最后一晚，招待了有三十多年情誼的死黨男同學(xué)，女同學(xué)，媽完全被我拒之廚房外，繼續(xù)追她的電視連續(xù)劇《甄環(huán)傳》，她一邊看，一邊發(fā)感嘆，或指責(zé)或發(fā)問或激怒，她真的老了，半聾狀態(tài)，我有時聽到她自言自語，也小聲回應(yīng)她，她就瞇著眼等我再回應(yīng)，我大聲回答她，她又埋怨我態(tài)度不好，吼了她，人老了，就是這樣子嗎？還是跟爸爸呆一塊不費(fèi)勁，盡管每天他要重復(fù)提起毛澤東(他是粉絲)，講時事，談特朗普，安倍晉三不是好東西，偶爾也笑指我的享受導(dǎo)彈狗狗是孝莊皇后，來上文縐縐的兩句：坎坎坷坷人生路，坦坦然然隨緣行！更多時候他會跟我聊起那些已故的鄉(xiāng)鄰，聊起福報因果，要我堅(jiān)持行善，喝上二兩酒后，還唱上兩句流行歌:只要你過得比我好，過得比我好…那天我在家做了地道湖北味的武昌魚，老爸端著酒杯，搖頭晃腦地誦讀：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fēng)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在我驚詫他能不慌不忙背全沁園春.長沙時，他試探性地問我:你不會以為爸爸是酒瘋子吧？
　　 我愿意您一直這樣喝著小酒，瘋下去。
　　 老家周圍與爸爸同齡的鄉(xiāng)鄰長輩大多數(shù)已不在人世，爸爸，媽雖清貧但健康，我相信，這就是福報！祝福二老能再多活十年，二十年！
　　 家人平安，看著父母慢慢老去，有事兒沒事兒，經(jīng)常地回老家看看，膝前承歡顏，燈下問安暖，和老母親撒撒嬌兒，與老父親談?wù)勑?。最暖心的相逢，莫過于這樣一場邂逅吧！
　　 兩岸人家微雨，帶著初見的旖旎，再見了，給我血肉的故鄉(xiāng)，以一朵花的姿態(tài)穿越四季，以一片葉的心情回望故土，想著可以再見到爸媽，不管我是少年還是白發(fā)，心底便恰逢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