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嬌】南柯一夢(小說)
前天轉載一篇讓人心靈柔軟的文章,其中一個圖文片段是:撫順姓何的老兩口,過著相濡以沫、知足常樂的生活。一天老伴去買藥,突發(fā)心肌梗倒地猝死,老何趕到,抱著老伴的尸體,坐在零下二十四的冰天雪地里,兩個多小時仍不肯撒手……
昨天,突發(fā)肇事現(xiàn)場,一對老人坐在地上相依相偎情景,就在我的眼前上演。
對,就在昨天中午,這如同夢境一樣的人生。早起時,先生就象有什么重大好消息一樣大聲宣布:“今天我要拉著你去看花!”這是要去看山花爛漫的節(jié)奏。中午怕我不重視一樣又大聲宣布“看花去了啊”,一直不讓我學開車,難道被需要這么有成就感?哼。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每一次聽到將要去邀山對坐時,都會心花怒放,比去和誰約會都注意妝容,因為——“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嘛。
十二點半,我整理完畢,把百寶囊挎在腕上,剛要出門,手機鈴聲響了:“XX在家沒?……你媽讓車給撞了!”聽筒里傳來公公火燒火燎的的聲音,說完地址后,電話就掛了。
先生拉著我向出事地點趕,快要到了時,我還在嘟囔:“哎呀,我害怕啊,不敢看怎么辦?”先生面無表情不說話。說實話,別看平時沒事吹吹牛沒什么問題,其實我的膽子可小了。對于鮮血、對于殺戮,最初的記憶,還是小時候,家里要殺年豬。媽媽不知道是因為飼養(yǎng)得有感情了,是心軟,還是膽子小,總之家豬垂死掙扎時的嚎叫聲她都不敢聽。在屠宰的時間段里,她就會拉著我的小手向野外“敵人打進來了”一樣地奔跑,估計該完事了再回去。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殺戮就留下了非??植赖挠白印?br />
第一次路過車禍,那是個冬天,還是在少女時代上班的路上。大早晨的,老遠看見寥寥幾個人,站在路邊對著一道土溝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減緩車速好奇地偏過頭,只看見一個女人四腳朝天地仰臥在干涸的溝子里,沒有看到血跡,只是聽到人們議論這人已經(jīng)去世了而已。在以后兩個多月晚上,我都不敢獨自走出房間,一出去,那個女人仰臥的樣子就會首先浮上腦海,再以后只要路過人群圍著的意外場景,即使是疾馳而過,依然能夠把時間、地點、后來聽到發(fā)生的事情記憶終生。
萬一婆婆躺在血泊里,我可怎么好?。?br />
哪里有時間猶豫,停好車后,我和先生向人群密集處飛奔而去。父老鄉(xiāng)親們在一旁圍著,文章開頭那情景出現(xiàn)在眼前:沒有鮮紅的顏色,婆婆坐在馬路上,左手托著右胳膊,因為是馬路,身上僅有一點土,但是肘關節(jié)和膝關節(jié)的棉衣都磕破了,她低著頭,不知是在小聲呻吟,還是在哭泣,肩膀嚴重失衡,顯然是脫臼了,公公則在她身后坐在地上倚著她,我想從正面扶著她,她喊疼,不讓碰。
一直健康開朗的兩個老人,突然間以這種狀態(tài)出現(xiàn)在眼前,心里五味雜陳。聽別人家的車禍,就象是收聽一條新聞報道,無論是震驚還是心痛,都轉瞬即逝;輪到發(fā)生在自己親人身上,才能感受到心如火焚。在兩位老人身后,一輛掛著保定車牌的農用車,斜穿馬路,撞到婆婆的電車尾箱上;農用車的車幫已經(jīng)砸爛,車廂上靜臥一只巨大的電機,馬路中央的地上還散落著兩只,路人議論,每只都有兩頓左右的重量……
父老鄉(xiāng)親們說報警電話和急救電話都打過去了,但是都快半個小時了,警車和救護車都還沒到。有人建議我們自己開車把婆婆拉到醫(yī)院去。我看過這類文章,不論是因病暈倒還是車禍導致人員倒地,沒有醫(yī)學經(jīng)驗的人是不能亂動的,以防對傷者造成更加嚴重的二次傷害。
先生在打電話,肯定是在和公公一方的親屬們聯(lián)系醫(yī)院的事,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有娘家人在才對。每個人對一奶同胞的感情、信任和依賴是與生俱來的,再說我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場面,不知從何入手。因為平日和老舅聯(lián)系多些,他的足跡又遍及大江南北,就把電話打給了他。所謂的老舅,就大我們四歲而已,卻比我們成熟穩(wěn)重。聽了我介紹情況以后,老舅讓我們等救護車。
時間如此之慢。
救護車終于來了!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我才知道先生不知何時回去取錢夾了。鄉(xiāng)親們協(xié)助醫(yī)生把婆婆搬上了救護床,公公坐在前面抱著婆婆的頭,我要上車,他還說了一句:“不用你去了,我去就行了”,鄉(xiāng)親們推了我一把。
有醫(yī)生在,心里就有底了,婆婆的情緒也安定了一些。我和醫(yī)生交流,事先可不可以自己開車把婆婆拉到醫(yī)院,會不會像書上描寫的那樣,對傷者造成二次傷害的問題?
醫(yī)生說:視情況而定。如果大出血或看著傷者危在旦夕,如果出事地點離醫(yī)院路程較遠,路上行車太多,影響救護車車速,就要自行想辦法,爭分奪秒拉到就近醫(yī)院和生命賽跑,這次你們留的急救電話是保定號碼,等我們確定地址時,總占線,幸虧xxx(我們在醫(yī)院工作的大姐)打電話問我們到哪里了,才知道準確地址;如果沒有生命危險,明明骨頭裂了一道縫,外行的人員搬動,可能導致傷者整根骨頭斷開;內臟受損,非醫(yī)務人員也不能輕易搬動。
醫(yī)生告訴婆婆不能用嘴呼吸和呻吟,盡量閉著嘴用鼻子呼吸,否則一會兒受傷部位麻木了,更疼。婆婆很乖,安靜了一些。我問醫(yī)生可不可以給打一針止止疼?醫(yī)生笑著說:“我們只有搶救設備?!焙髞硭粫禾嵝选暗交疖嚨懒耍讨c啊”,一會兒安慰婆婆:“就快到醫(yī)院了,快了,再堅持會兒,快看見醫(yī)院的大門了。”
途中接到孩子的電話,告訴我,先生通知他在醫(yī)院門口等著呢。
從來沒有哪次,看到醫(yī)院的大門如此興奮。孩子跑了過來,老姑一家人也奔了過來,然后協(xié)助醫(yī)生把婆婆推進了急救室。
在醫(yī)院里,接到大姐電話,無論經(jīng)歷哪個程序、哪個科室,都要告訴她,然后她和醫(yī)生交流;表弟是保險部門的,三舅和姨妹夫從另一個縣城也趕過來了,這就是公公不讓我來的原因。我們這代人只有大姐在醫(yī)院工作,多年以來,她真的像天使一樣,身體力行,守護著整個家族的人員的健康。
靠在醫(yī)院雪白的墻上,是最感覺到“還是親朋好友多了好”的清晰時刻。有人安慰受傷的婆婆,有人辦理住院手續(xù),大哥和交警隊聯(lián)系,弟媳也趕了過來,先生就可以放心地留在原地和交警處理事件了。
做腦電圖的時候,婆婆像個孩子一樣,因為打的止疼針還沒有起到作用,臉色蠟黃,要把她轉換到做檢查的床上,正常平臥都很難做到,碰哪兒說哪兒疼。醫(yī)生在一旁示意,讓我們家屬協(xié)助她擺正姿勢,告訴婆婆要聽他的。三舅喊“姐”的聲音給婆婆帶來了安全感:“姐,咱們正著躺不下去,咱們不會先斜臥著再順過來”,終于把姿勢擺正了。
ct室里只允許留下一個人,公公把我們都攆了出來。大家在走廊里神情肅穆,焦急地等著,老姑輕聲告訴我:“里面輻射太大,所以不允許太多人留下?!标P鍵時候,顯示出夫妻本是同林鳥來了,公公像個勇士一樣,不想離開婆婆半步。
骨科醫(yī)生沒等到片子出來查看儀器就告訴我們:檢查結果,腦部沒有受傷,肩關節(jié)脫臼,上半身沒有傷到骨頭。
實在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啊,緊張的空氣立刻放松了許多。我趕緊把這消息告訴婆婆,讓她減輕心理負擔,止疼針也起作用了,她很安詳,說:路人看到摔在地上的我都說我一定沒干過壞事,那輛車撞到我電車后備箱上了,速度再快一點,從我身上碾過去都不新鮮啊……
轉到住院部,部門主任進來向大家表示,代替出門的大姐過來慰問一下家屬。這時先生剛到,公公進來樂呵呵地招呼我們過去,說醫(yī)生在喊我們。我們一家三口都進了醫(yī)辦室,原來是醫(yī)生詢問我們哪位家屬負責簽字,話音剛落,公公像個小伙子一樣搶上前去“我簽”。醫(yī)生示意我先生過去,并且解釋:“我們先實施局部麻醉,看看能不能讓胳膊復位,如果傷者忍受不了疼痛,那就得實行第二個方案,做個小手術,全麻復位?!?br />
既然想實驗,說明醫(yī)生有八成把握啊,暗自興奮。
一針局麻扎進去,主治醫(yī)師過來,像哄小孩一樣分步搖晃婆媽的胳膊:“這地方疼不?這地方疼不?這回不疼了吧?!逼牌盘撊醯鼗卮稹安惶哿恕?。醫(yī)生笑了,然后用一只腳輕輕地踩著婆婆腋窩,用手拽著婆婆的胳膊,我在醫(yī)師背后看到,一股特別大的動力讓有個圓形骨頭在皮膚之下明顯地鼓動了一下,骨節(jié)搓動之聲中,臂膀瞬間平衡了。
我脫口而出:“哇,好神奇,醫(yī)生真的是個神圣的職業(yè)啊?!敝髦吾t(yī)師帶著魔術師般的微笑,回頭看了我一眼。
肇事司機帶著朋友前來看望,司機是一個看起來不知是原本木納、還是被嚇壞了的中年男人。恰好麻醉后睡了一會兒的婆婆醒了過來,她看著那個把他撞進醫(yī)院的司機委屈地小聲說:“小伙子,你不對啊,我在馬路另一面,你正常行駛就行了,啥事都不會發(fā)生。你咋還追著我到路這頭撞來了?我住院來了,你多倒霉……”
先生只說了一句話:“這要是把我們撞癱瘓了,賠付多少我們都不愿意?!?br />
公公在一邊笑著附和:“大家都有福啊,那個場面,撞成這個樣子,大家都是福神。”
那個司機唯唯諾諾地點著頭,倒是本地老板說了一句:“一看就是好人家,這事好辦?!?br />
孩子要求陪床。此處真應該表揚一下我的孩子。每次有事回家見過我之后,都會要求去看望爺爺奶奶,去看望姥爺。醫(yī)院這種場所,成年人都懂得,一個極其壓抑極不愿意久留之地。看到隔壁病床上躺著的那個面部、四肢,像電影里一樣用紗布夸張捆綁的人,我都暗自替人憂傷。
不久前公公做了白內障手術,四天的時間,都是孩子休假陪爺爺度過的。孩子替父輩盡了責任,過早地品嘗到了人生百味。這次孩子又主動要求要陪奶奶在醫(yī)院住,因為衣食住行他都熟悉了。
最后決定,到夜里十點鐘左右,爺爺奶奶準備休息了再回去,公公陪整夜。豐潤的老姨老姨夫得知婆婆受傷,也連夜走高速趕到了醫(yī)院。
晚上八點半我們才到家,傍晚一直在回復親朋好友的慰問電話。剛進家門,好友大哥過來,恰好趕上先生在停車,他說的話很有個性:“你大嫂我們不放心,半天時間了,醫(yī)院也沒有話捎出來。我就是想在你們家門口轉一圈,我想著這個時辰家里該回來人了。若是燈亮著,證明有人回家了,事情不嚴重;若是家里沒人回來,那就事情不好了?!?br />
進到房間看到我正要做晚飯,大哥聽完我們三言兩語的總結就告辭了。
婆婆把手機忘在家里,我們取了過來。我的手機和婆婆的手機開始響,親朋們都想得很周到,開頭都是:“傍晚我們就想打電話詢問,怕打擾你們,一直等到這時間,算計著這時候你們該有閑空了,不管誰接電話,不聽聽你們說說情況,這晚上睡不著覺啊……”
災難出現(xiàn)后,明白一個道理,有那么一些人,聽說你那里出了狀況,不報個平安,真的是寢食難安。
今天強大的親友團會去醫(yī)院看望婆婆,先生留我料理家事,才得已打出這篇文章。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彼纬療o門慧開禪師真正道出了人生的哲學。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世事無常,風云變幻,我們都要好好的。
話簡單,但道理深刻。欣賞學習,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