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我的少年時代(小說)
一
如果有一天來到我的房間,那你一定會被嚇到的。我嚴格地按照一堆書本、一堆衣服的順序,將十幾平房間地板鋪得嚴嚴實實的,讓人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落腳點。無數(shù)次我媽叉著腰指著地上的雜物念叨:“你看,像個垃圾收容站一樣……”“我是男孩子嘛!”我每次都回答這六個字。這時候我媽就會彎下腰邊收拾邊說:“什么時候你能自理你的生活,不那么依賴我呢,阿佑?”“等娶了老婆之后!”我嬉皮笑臉地說,氣得媽媽抄起書桌下的籃球向我扔來,我就順手捧了跑出去,跟我的幾個死黨去村里的籃球場玩耍了。
我房里唯一光鮮的東西,是床頭那張大大的海報,海報上是我的女神松島菜菜子,日劇女王松島菜菜子,日版《流星花園》里,菜菜子邁著一雙長腿從車上下來,身上仿佛自帶著光環(huán),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她的美麗,照亮了我這條咸魚的內心。
那段日子我好乖的,就是偶爾上課走神而已。班主任常常拿粉筆擲我,但多次我都能機智地躲開。有一次粉筆丟到了我前座的女生身上,女生豎起柳眉轉過來瞪了我一眼,那一瞬間我喜歡上了她。那時候記得是小學六年級,我沒有錢,為了追她,我當即砸碎了我的招財貓存錢罐,掏出所有零花錢請她吃了一頓麥當勞。
那天晚上我很高興地打電話回家:“媽媽,媽媽,我今晚不回家吃飯啦!”“為什么?”“那個……同學生日……有party。”“這樣啊!”媽媽的語氣竟然也很歡喜,“剛剛還愁沒有剩菜喂狗,現(xiàn)在正好可以用你那份啦!”我在這邊一臉尷尬,雖然我知道媽媽說話就是這么直接。
二
小男生都會在某一個階段被漂亮的女孩吸引了。我的前桌就是這樣的女孩,她留著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外雙眼皮,笑起來嘴邊有梨渦,雪白的手臂上套著一個紫色的琉璃手釧。她叫Elaine,王依蓮,是我們班的班花。為了追她,我整整一年沒吃早餐,省下錢買禮物哄她開心。我甚至為她得罪了我們的班草,惹了一堆麻煩,現(xiàn)在先不談那家伙,就說Elaine王,她經常伸出她尖尖的手指來戳我的額頭,然后撒嬌地說一句:“蔡子佑,如果你是真心喜歡我的話,就不要計較這么多啦!”“好哇!好哇!”現(xiàn)在想起她,我只覺得眉心一涼。
早戀當然不好,但愛情的力量的確強大,為了女朋友,小學階段的最后一個學期我突然用功起來,沉迷學習不可自拔。那時功課不難,我的成績進步得很快,后來考進了本地最好的一所初中。去領畢業(yè)證的時候,班主任竟然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當時我下意識地懷疑他會轉身拿粉筆丟我,結果沒有,于是我就意識到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巔峰”。
第一次年紀輕輕的我開始思考起自己的夢想來,我發(fā)誓要更加用功讀書將來賺很多錢,去日本見我的女神。菜菜子就是我的“白月光”,而我已經不再是一條咸魚了,有朝一日我定會夠到那束光芒的!
三
快樂的日子總是那么的短暫。
我發(fā)覺我不太適應初中的學習生活了,一下子增加了四門功課,發(fā)新課本的時候我還很興奮,不久就只剩下抓襟見肘的厭煩了。我天性好動,受不了一整天坐著聽課寫作業(yè),只喜歡游戲機和籃球。更難過的是要和過去的小伙伴分開,新同學又不是很待見我,他們嘲笑我鼻梁上架著的深度近視眼鏡和嘴里的鋼絲牙套,說我是“四眼田雞”。我試過在別人叫我外號的時候表現(xiàn)憤怒,但是那只能招來他們更加瘋狂地戲謔,久而久之我不再反抗了,只是日漸消沉了,有點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了。同桌是個女孩子長相清秀,但是說話結結巴巴的。她姓池,名字挺好聽,叫“若碧”,但是他們故意叫她“小結巴”。池若碧對我很好,但是我總是欺負她,可能這就是弱者心理吧,受到欺凌無從反抗,只能往更弱小的人身上發(fā)泄。
我在班里最好的兩個朋友是我的同鄉(xiāng)兄弟,蔡大文和蔡光明,我們從小玩到大,關系好得可以同穿一條褲子。我們放學后在操場上打籃球,盡情地揮灑汗水,下午的陽光像甜橙一樣泛著金黃色的光,那是一天中最快活的時間。我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個籃球,它在空中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之后,在要撞擊到籃板的那一刻,突然被一個不知那里出現(xiàn)的人影跳起來搶走了。我看清了那個人后,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是從小學就結下了怨的班草蔡天聰。事實證明不是同個村的就合得來,他家和我家距離不過半條街,他父母整天誣蔑我們占了他們家的地,他說很不爽,我在英語競賽中贏了他,實際中是不服氣王依蓮選我不選他,將我看作了仇敵。他性格兇狠,有一次打架的時候他割了對手的耳朵,然后還放進嘴里嚼爛了再吐出來,說這樣就接不回去了。他還喜歡踢斷別人的肋骨,用飛鏢戳爛人的臉,我不懂為什么一個人條件那么好要通過這種低級的手段吸引別人的注意,后來才知道這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我們暗地都叫他“大蔥”。
“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場是我的?”大蔥抱著籃球瞪著我們說。
“這是學校操場,哪有分誰和誰的啊?”我盡量抑制語氣里的驚慌,轉頭看了大文和光明一眼,不料他們也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我更緊張了,我們不是怕他,是怕他身后十幾個面露兇光的校園小混混。
“哎呦,蔡子佑,多日不見你竟然變得這么拽啊!”蔡天聰陰陽怪氣地打量我,又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不懂他想搞什么,他又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提起來狠狠一摔,力氣大得很,我猝不及防重重跌倒在地上站不起來,眼鏡也掉了。他大笑著對那群跟班說:“你們看看他這副衰樣啦,我剛碰到而已,就自己睡在地上了,扮弱搏同情嗎?”那群人大聲地哄笑了。
我的朋友大文過來扶我起來,對蔡天聰說:“我們不在這里打了,但是那個籃球是我的,請你還給我!”“不可以!”對方斬釘截鐵地說?!澳悄闶谴嫘牡箅y我們!”大文狠狠地說。我和光明上前拉住大文勸他算了,我們這幾個人連小學生都打不過,怎么對付得了那些壞人呢?大文的態(tài)度出奇地堅決,因為這個籃球是他爸爸送給他的十五歲生日禮物,他推開了我們,再一次說:“把它還給我!”蔡天聰舉起籃球往大文的臉砸去,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鼻梁,鼻血洶涌地流出來。大文撲上去跟他打架,但他明顯不是人家的對手,我看著他被人打了很多拳倒在地上,很快我和光明被他們圍了起來,被按在了地上一頓暴打。我當時毫無反抗力,只是抱著頭咬牙承受著,直到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我在醫(yī)院,才知道就在我們挨揍的時候,教數(shù)學的蔡老師恰好經過球場,喝退了那幫人救了我們。
四
我很幸運沒什么事,只是左手有點骨折,臉腫了起來,大文比較慘,因為腦震蕩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回家媽媽看到我這個樣子十分生氣,要帶我去學校理論。當媽媽拿起她的CUGGI限量包包拉我走的時候,我突然有點怕,縮回來試探地問了一句:“媽媽,我們可不可以這樣算了?”“不行!”媽媽嚴肅地說,“我知道你想逃避,但是既然發(fā)生了就要解決,你爸爸現(xiàn)在出差了,所以我這個當媽的要教你怎樣去面對!”
媽媽一路拖著我走進校園,引起了很多人的注視,我知道他們被我媽媽的氣場震撼到了,耳邊響起了一陣陣竊竊私語。
“咦,那個不是八年級二班的蔡子佑嗎?”
“是啊,想不到他這個樣,竟然有個這么漂亮的媽!”
“他是撿來的……”
“你不如說充話費送的,走啦,上課啦!”
媽媽好像沒聽到,面無表情,我卻更加緊張了,恨不得把頭埋進頸窩里。班主任叉腰站在我們面前,冷冷地說:“已經批評教育了那幫打人的學生,此事不應再追究了!”“是我兒子被人打了,這樣就算了,有沒有搞錯??!”媽媽的眼神迎了上去,氣場強大地站在原地。那個老師面無表情地反問:“那你想怎樣啊?”“第一,我們孩子是在學校受傷的,學校應該負責全部的醫(yī)藥費;第二,我希望將那群學生開除,否則我兒子的安全沒辦法保障!”媽媽上前一步,眼神直逼他說:“連這點都做不到,你有什么資格做班主任?”班主任淡定地扶了扶眼鏡,額角滲出了兩滴汗珠。接下來半個小時的協(xié)商,最后學校終于同意賠償我們幾個的醫(yī)藥費,開除了傷人的大部分學生。唯一不滿意的是領頭的那個人只是休學一禮拜,并且從重點班調到公廁旁邊的普通班而已,原來他爸爸有事沒事就找些理由捐錢給學校,已經成了學校的股東之一。
我背著石膏和紗布做的“沖鋒槍”回到學校的時候,很多人臉上都掛著蒙娜麗莎一般的神秘微笑,王依蓮更是遠遠看到我就躲。別人我都可以不理,但是她是我的女朋友,這個時候應該關心我才對??!
當時風掃落葉的嘶嘶聲,好像在提醒我處境的狼狽,我竭力仰起頭來,覺得眼角有點發(fā)澀……
五
我沒有想到,爸爸這次出差回來做的第一件事是跟媽媽離婚,媽媽說他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我腦海里都是他們平時吵架的樣子,在心里回答說:“離婚就離婚吧,反正在我記憶中我仿佛是沒有爸爸的!”
我爸是政府供職的工程師,整天背著個公文袋早出晚歸,回來也只是自己關在房里和那些圖紙和三角尺作伴。爸爸從來不會跟我說說笑笑,他慣會使用冷暴力的,有一次我弄皺了他的圖紙,他足足一個禮拜對我不理不睬,甚至我上學快遲到想要他用轎車送我到學校都不可以,他悠閑地坐在沙發(fā)上喝咖啡,攤開手說:“你自己有手有腳,干嘛不自己走路過去咧?”
媽媽不肯離婚,爸爸就天天回來跟她吵架。初三的功課很緊,連續(xù)一個月我在房里做作業(yè),外面的大吵大鬧幾乎可以震破房門,完全沒辦法集中精神,成績一落千丈。這時候我其實對他們的關系還抱有一絲幻想,偶爾聽到我爸夸我媽今天打扮特別漂亮,我竟然好開心,誰知他下一句話是:“你這樣是想出去做雞嗎?”我氣得把筆摔在地上。誰都不可以罵我的媽媽,這樣想著,我激動地沖出房門,這時空中正好飛過來一只玻璃做的煙灰缸,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額頭上,頓時鮮血直流。這次他們吵得幾乎要打起來,我血流滿面地沖上去橫在他們中間,不顧一切地叫喊著:“我求求你們離婚吧,放我一條生路,我受不了了,這樣下去我會崩潰的!”
媽媽看到我一下子就紅了眼圈,扶著我的臉不斷地問:“啊,阿佑,你流血啦,你沒事吧,媽媽送你去醫(yī)院好不好?”
我爸在旁邊看著,淡定地把松了的領帶往上一拉,指著我媽說:“你看你多么自私,連他都贊成離婚,你卻偏偏要拖著我,這么大人還沒有個小孩子懂事!”
見我媽不理他,爸爸又接著說:“吶,離婚后這棟房子歸你,兒子也給你,我凈身出戶行了吧?我只求不再看到你,反正房子可以再掙,孩子也可以再生……”
六
幾天后,我爸媽終于離婚了,爸爸搬出去住,徹底在我的視線里消失了,媽媽變得很暴躁,一點小事可以把我罵上天。我得了抑郁癥,生活好像一條油膩的咸魚般,讓我提不起一點精神。
以前聽過這個名詞,還以為只是單純的心情不好。親身經歷過才知道抑郁癥是一種很可怕的心理疾病,它綁架人的整個情緒和思維模式,讓我就地畫了個圈,無從逃避,生不如死。
我心疼媽媽,不敢告訴她怕她擔心,只好自己偷偷看醫(yī)生,吃鎮(zhèn)靜劑。我甚至想過用學習麻痹自己,怎知道毫無作用,因為天天失眠到晚上三點,白天上課感覺那些數(shù)學公式像電鉆一樣鉆得我頭疼,只能一頭栽在課桌上,老師的目光好像想吃了我,雖然這時候我的成績仍然可以。
我吃抗抑郁藥的事很快被一些同學知道了,他們很激動,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四處說我“嗑藥”,是吸毒的癮君子。我被孤立了,他們把我看成小怪獸,在我背后竊竊私語,互相提醒對方不要跟我玩,更有甚者偷偷拿我的東西,撕爛我的課本……總之,她們利用一切手段,成功地幫我提升了一個檔次,從輕度抑郁變成了中度抑郁癥,踏上了自暴自棄的不歸路……
七
我開始對周圍一切事物失去了興趣,不想學習,也不想說話,連對待失戀都毫無反應。我明明很愛王依蓮,但當她跟我談分手的時候,我心里只有解脫的快感。我不是以前那個讀書上進的蔡子佑,現(xiàn)在我是擱淺的咸魚,配不上長發(fā)披肩的人魚公主。
偏偏這時,那個說話舌頭打結的池若碧跑來跟我告白,我拒絕不了,就將她當成海上漂流的救生圈般索取。我難受起來可以連續(xù)吸一整包煙,在煙霧氤氳中,我問她:“你究竟看上我哪一點?”“不知……怎……么說……”池若碧臉頰泛起了兩朵桃花,作思考狀說,“之前第……第一次見到你,覺得你跟其……他人不同,眼里有星星……”我莫名其妙地又生了氣,打斷她說:“之前?我就知道你們現(xiàn)在都討厭我,看不起現(xiàn)在的我!”“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意思……”池若碧一緊張,結巴就更加嚴重了,漲紅著臉一連擺手。
我丟下手里還沒熄滅的煙頭,狠狠地踩了幾腳后揚長而去。
不久我完全變成了一個小混混,整天混跡于酒吧和游戲廳,用滿嘴粗話和手腕上的紋身吸引了一幫社會上的兄弟。我們四處惹事,四處打架,盡情地揮霍青春。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半年,我四門功課不及格,成績幾乎倒數(shù)第一。諷刺的是,學壞了的我仍然不敢惹蔡天聰,路上遇到他我會選擇繞道走。比我級別低的小弟不服氣,笑我怎么要忌憚一個看起來像娘娘腔的人,我沉默不語。越原始的恐懼,越根深蒂固,我從小被他欺負住了,即使我性情大變,骨子里也還是那個懦弱的小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