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歸來(情感小說)
排湖是個美麗的湖,它是云夢古澤留存下來的。李鈺的家就在排湖岸邊。站在家門口,越過魚草的綠浪,可以看見在陽光下泛著金色波光的湖面,間或有幾只鳥兒在湖面掠過,也有幾條魚兒騰出一串浪花,那些尖的,圓的,橢圓的樹葉有時靜止,有時被清風撓得沙沙笑。
李鈺今天起了個早床。她挺著大肚子把屋前院后掃得干干凈凈,到廚房舀了半桶泔水,在儲物室舀了一瓢糠,走到豬圈旁,往食槽里倒糠,又倒進泔水,拿起半截木棍細細攪拌。那頭胖得跟皮球似的大肥豬聽到聲響,肚皮一翻爬起來,不等糠和泔水攪勻,就一頭埋了進去。
“吃吧吃吧,吃了長肉,長肉了我好賣錢。”李鈺拍著豬背竊笑。
“咕咕咕?!崩钼曈忠税肫八槊?,去喂雞。
今年春天,李鈺捉了二十只小雞回來,幾場病下來,最后就剩下兩只大花公雞和七只麻花母雞了,但只只彪悍肥壯。特別是麻花母雞,太給力了,一天一枚蛋。一家子的早餐都是一碗香濃的蛋花湯。
”這可是純綠色無公害土雞蛋,花錢都買不來的呢!“每到沖蛋花湯,她都會對芳子嘮叨一句。芳子是她的女兒。
汪,汪。一只大黃狗遠遠沖著李鈺叫。李鈺一招手,大黃狗像得到指令了,立刻躍到李鈺面前,蹲在李鈺的腳邊,仰起腦袋望著李鈺直搖尾巴。李鈺拍拍它的頭說,“來福,你也餓了嗎?”
后院是一片菜地,菜地里有南瓜,有冬瓜,有黃瓜,有絲瓜還有豆角。李鈺最喜歡這片菜地了。每到瓜果蔓藤開花結果的日子,李鈺覺得菜地就成了花園,你看,潔白的冬瓜花,金黃的南瓜花,鵝黃小巧的黃瓜花,淡紫別致的峨眉豆花,爭奇斗艷,好像參加選美似的。青菜不開花,卻不氣餒,暗自把皮膚保養(yǎng)得油亮油亮,身姿鍛煉得肥美鮮嫩,輕輕一碰,就會垂下一片葉子來。
李鈺摘了兩根黃瓜,幾個茄子,拔了一把青菜,端個小板凳,坐在屋門口擇菜。太陽爬上了樹梢,躲在枝葉間偷窺李鈺。遠遠地,李鈺看到隔壁的春桃在漁池邊點黃豆,春桃的丈夫明剛在割魚草喂魚.
在排湖,像李鈺春桃夫婦這樣的年輕人屈指可數。這些年,大凡外面有點路子的、身體稍微強壯點的都出去打工或做生意了。李鈺的丈夫強發(fā)本來沒去的,后來看出去的人回來時個個都穿金戴銀,仿佛外面的錢跟沙子炸出來似的,也動了心。他慫恿李鈺和他一塊出去,李鈺不肯。
李鈺不喜歡城市。李鈺的小姨住在沔陽城里最繁華的地段,三室兩廳,布置得富麗堂皇,廁所一天到晚香噴噴的。李鈺第一次去小姨家,就鬧了個大笑話。那天她憋得急,一頭沖進廁所。等渾身輕松,卻傻了眼:小姨家的便池和在商城見到的便池不一樣,沒有下水道孔。以前聽村里人講笑話,說去城里,最尷尬的是在別人家上廁所解大號,一陣異味飄到人家滿屋,這還不算,還有突然停水沖不了便池的。更尷尬的是,沒有停水,可穢物卻沖不下去。李鈺傻了眼,直到小姨催她吃飯,她才在門縫里問小姨,“你家?guī)鶝]有下水道孔,怎么沖?”小姨一愣,隨即進到衛(wèi)生間,一擰閥門,隨著噗一聲,水流噴涌而出,推著穢物前行,便池底部瞬間彈開一個孔,水流一停,孔就消失了,便池又變得光潔干凈。李鈺目瞪口呆。她結結巴巴地問小姨:“小姨,你們家這是什么廁所,好高級耶,跟玩魔術似的?!毙∫逃査?,不要說廁所,要說衛(wèi)生間或者洗手間!
強發(fā)去深圳的第一年暑假,李鈺帶著九歲的女兒去住過一個月。強發(fā)在深圳一家電子廠里上班,每月七千多,廠里包吃包住。李鈺去時,強發(fā)花三百多租了一間二十平米的小房,那房子把沖涼房一除,剛夠放一張床走一個人,連個做飯的地方都沒有。李鈺吃了一個月的盒飯,想到自己在排湖邊上的那棟房子,兩間三層,前寬后寬,打拳曬谷什么都可,連廁所都比這兒寬敞。就勸強發(fā),“強發(fā),你回去吧,我們少賺點,在家安安逸逸過日子,何必在這鳥窩似的地方受委屈。”
強發(fā)說:"你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在大城市里不僅機會多,視野也開闊,老到排湖那個巴掌大的地方窩著,么事也不懂!"李鈺生氣地說:"我是么事都不懂,但并不影響我吃喝拉撒過日子,你視野再開闊你也脫不了鄉(xiāng)下人這張皮,人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窮窩,我看你是賺了幾個錢就不曉得天高地厚了!“
過年,強發(fā)一輛出租車坐到家門口,大包小包塞滿后備箱,頭發(fā)跟抹了油似的光亮,衣服角削得死人,臉上白得跟刮過仿瓷的墻似的。強發(fā)姆媽擦著一雙老眼,傻登登地看了好半天,直到強發(fā)過去挽著她叫姆媽,才從夢里醒過來似的說,”你是強發(fā)?你是我家強發(fā)?“強發(fā)哈哈大笑,”我的姆媽,年把沒見兒子了您就不認得了?“
那晚,強發(fā)抱著李鈺四處摩挲,強發(fā)說,”你才三十幾,皮膚怎就不光滑了?"
李鈺說:"城里女人皮膚光滑吧,你要城里女人去給你生兒子吧,你要城里女人來給你伺候老頭老娘吧,我?guī)Х甲幼?,給你騰地。"
強發(fā)答非所問地說:"你真的把環(huán)取了?真的準備生二胎了?"
李鈺說:”現在有政策,我們又這么年輕,不管生男生女,兩個孩子做伴總是好,強發(fā)啊,我跟你說啊,你老頭姆媽把你撫養(yǎng)起來不容易,二老不指望你富貴,指望的是我們和睦,不扯皮不生二心,你看永青哥,賺到錢了又么樣,為了外面的女人和永青嫂子離了婚,兒子不認他,自己也被外面的女人騙慘了,現在落個孤家寡人,你說有么意思呢?“
李鈺說著說著流淚了,開始只是無聲地啜泣。強發(fā)說:”李鈺,你像個苕,哭么事?!袄钼曇幌伦雍窟麘Q哭,仿佛六月天突來的暴雨,讓人猝不及防。強發(fā)想起他和李鈺青梅竹馬的時光,想起他娶李鈺時寒酸的婚禮,想起李鈺在他們家勤扒苦做,敬老愛幼的好品性,也忍不住流淚了。
李鈺的手機響了。她霍地站起來,手在圍裙上胡亂擦擦,急迫地去拿手機。一定是強發(fā),她想。一看號碼,呵呵,果然是強發(fā)。
"喂!強發(fā)。"
"喂!李鈺。"
"強發(fā),你這早打電話搞么事?"
"李鈺,跟你講,我已經遞交了離職申請,半個月后就能回家了。我這段時間,在網上學了不少養(yǎng)鱔魚的知識,現在政府的扶持力度很大,我準備喂鱔魚。"
"真的???強發(fā),你真的回來的?太好了!"
"嗯嗯,真的,真的!"
"唉呀,太好了,太好了!"
李鈺高興得像個孩子手舞足蹈起來,都忘了自己是個重點保護對象了。門口棗樹上的一只鳥被李鈺的笑嚇了一大跳,丟下”吱“一聲驚慌的叫喊,撲楞楞飛向了高遠而明凈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