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老馬(散文)
老馬是我的表舅,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他種過田,承包過山林,外出做過生意,也風(fēng)風(fēng)光光了好多年??删驮诹畞須q的時候,得了一場中風(fēng),住進(jìn)了醫(yī)院,命是保住了,可落下了終身殘疾,只能靠拐杖行走了。不能做生意的老馬只好回到山里,守著山頂上那棟破舊的磚瓦老屋終老,生活過得清苦而拮據(jù)。
一天中午,一群城里人前來踏青爬山,返程時路過他家,口渴了,于是進(jìn)到他破舊的屋子里,向他討水喝。老馬笑盈盈地迎他們進(jìn)屋落坐,連忙在灶前生上柴火,燒了一大壺?zé)岵枵写腿?。水是澗邊的山泉水,茶葉是自采的綠茶,滾熱的開水沖泡,屋里頓時漫溢著濃濃的茶香。喝罷一杯熱茶,老馬又趕忙跟客人續(xù)上。雖然老馬續(xù)茶的動作有些生硬和笨拙,但他的熱情仿佛茶壺里的開水,滾燙滾燙的。主客甚歡,屋里傳出的歡笑聲在山谷清脆回響。
一同來的小男孩約摸六七歲,瘦弱可愛,東瞧瞧西看看,面對這陌生的一切,充滿著好奇和遐想??吹嚼像R灶屋梁上掛的冬臘肉,聞著一股烤肉的清香,小男孩的味蕾被激活了。他嚷嚷道:“媽媽,我餓了,我要吃飯”。媽媽說,山里沒有餐館,等下我們到鎮(zhèn)上去吃。小男孩撅著嘴,指著懸在灶屋上的臘肉說:“我就要吃,我要吃臘肉“。山里沒有餐館,原計劃他們是踏完青到鎮(zhèn)上去吃飯的,到鎮(zhèn)上少則也要個把鐘頭的車程。
老馬熱情地招呼說:“在我家吃飯吧,我來做飯?!毙∧泻⒏吲d地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綻放著笑容。大人們也附和說:“在這里吃飯吧,多少錢我們給?!崩像R說:“來的都是客,吃個隨便飯,不要錢?!崩像R忙起身,用火叉取下一大塊冬臘肉,老馬的愛人開始洗菜煮飯。半個時辰,菜上桌了。菜式很簡單,一大盆冬臘肉、一碗羅卜干,一盆腌菜開蛋湯,兩大碗小菜。一行人胃口大開,對老馬的廚藝贊不絕口。隨后幾人輪翻在老馬的屋前屋后拍照。臨走時,他們拿出300元給老馬,老馬硬是不接。無奈,客人只得把錢放到窗臺上,急急地離開。老馬拄著拐杖追出老遠(yuǎn),向遠(yuǎn)方的客人揮手告別。
后來,隔三差五地總有人來老馬家討水喝,總有人到他家來蹭飯。老馬總是熱情地招待,末了,客人們總不忘給老馬的飯錢。老馬家的客人多了,漸漸地人手不夠,老馬就請來山下的遠(yuǎn)房親戚來幫忙。后來,請人幫忙還不夠,老馬便捎信要城里打工的兒子回來幫忙打理。
一家人忙忙碌碌,其樂融融。幾年下來,老馬竟存下了十多萬元錢。這時,老馬有了新的想法。他要把這棟破房子改造,要把他建成城里的賓館一樣,要吃住一條龍。這一想法得到了家人一致贊同。
說干就干,第二年,一棟三層樓的小洋房建起來了,還建了6間套房,3間娛樂室,4個包廂。水沖式廁所,自動麻將機(jī),轉(zhuǎn)盤大圓桌,城里有的,他家也一應(yīng)俱全。老馬還特意在城里請了一名專做湘菜的大廚。自已成了名副其實的馬老板。
可是,事與愿違,老馬家的房子新了,硬件好了,廚師的手藝也不錯,可老馬家的生意卻沒有好起來,甚至還不如從前,原先經(jīng)常來這里吃的客人也不常來了,有的客人甚至還特意到鄰居家里的破瓦屋去吃飯了。
老馬陷入了無限的懊惱中。環(huán)境好了,菜味不錯、價格也適中,為什么客人都不來了呢?為了探究客人不來的原因。老馬特意邀約了以前經(jīng)常來的客人,又是殺雞,又是宰羊,還自己親自下廚整了幾個客人們平素最愛吃的菜。酒過三巡,老馬試探地問客人:“菜的味道如何?”客人說:“菜的味道好”。老馬又問:“和以前相比呢?”客人說:“比以前好吃?!崩像R道:“你們要說實話,菜的味道比原來好,環(huán)境比原來好,客人咱就不來了呢?”客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拿著老馬的手說:“哥呀,城里什么東西沒吃過啰,我們到你這里來,不是吃飯,是吃“情懷”呀,以前來你這里,看到這破房子,我就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帶孩子們來看看,讓他們了解,當(dāng)年我們這代人是什么樣的生活?,F(xiàn)在,老房子沒有了,到你這吃飯和在別處吃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沒有了那破舊的老屋,我們的記憶就回不到從前,沒有了鄉(xiāng)愁記憶,又怎么能留住漸行漸遠(yuǎn)的鄉(xiāng)愁味道呢?”
是呀!老馬的故事,值得我們反思。如今,隨著新型城鎮(zhèn)化的推進(jìn)和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不斷深入,當(dāng)錯落有致的民居變成整齊劃一的連排居民房,曲徑通幽的村落變成一眼望穿的街道,村村雷同,“千村一面”的新農(nóng)村已經(jīng)留不住我們記憶里的鄉(xiāng)愁了。一座山、一道溝、一條河、一棵樹,一棟老宅,只有這些元素,才構(gòu)成我們心中的“鄉(xiāng)愁”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