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春韻】天堂地獄(小說)
一
我們曾留下一扇門,兩邊有完全不同的風景。目的是將世界一分為二,如果這顆貧瘠的星球能夠出現(xiàn)生命,我們希望它們能夠選擇不同的生存方式,隨著生命的演化,這顆星球或許會成為希望,那么我們將播撒命運之種,讓新世界生命各有不同的命運,命運之網交錯相通。事實上,這僅是一個游戲,我們是一群好奇的兔子。
我們曾在無數(shù)的空間,無數(shù)的星球做過實驗,但基本上都失敗了,生命,這是我們所期盼的,但生命的偶然性太高。在幾個我們高度重視的實驗星球上,然而生命最終演化成了單一的垃圾,氣得我們將其毀滅。
今天是個足以讓我們興奮的日子,沉睡許久的我們醒來發(fā)現(xiàn)六號實驗品竟出現(xiàn)了許多褐色生命。當初我們差點放棄六號實驗品,因為這顆星球始終是荒蕪的大地,咆哮的海洋,當我們看到海洋平靜下來的時候,我們歡呼跳躍起來,我們成為一群興奮的兔子。從箱子外看,這顆星球仿佛是一顆藍色的玻璃珠,靜靜地漂浮在黑色的空間里,旁邊還有無數(shù)其它失敗的實驗品。
躺在床上,我在想,我們的命運又是什么呢?我們一出生就被賦予了使命,不停地尋找生命,播撒命運。我想抬頭望天,卻看到了厚厚的天花板,兒時的景象已然忘記,但當時應該是自由的。我只是一只創(chuàng)造世界的兔子而已,沒有選擇的權力。我們再次陷入沉睡。
再次醒來時,我們驚呆了,藍色星球上到處是茂密的森林,我看到一個生命在河邊靜靜飲水,還有一群會飛的生命在空氣中飄來飄去。突然,從河里竄出一個厚皮膚巨獸,將正在飲水的小獸拖入水中。
我從未看過這樣的景象,如此有趣的景象,不是嗎?我要成為它們中的一員。會議上大法官告訴我如果我想去那里,必須放棄身體,放棄一切形式上可以干擾新世界秩序的東西,不能聽,不能看,只能用意識去感受。我同意了,在播撒命運之后,我自殺了,然后作為一團意識飄進了我創(chuàng)造的世界。但仿佛被誰動過手腳,我的意識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的混沌狀態(tài),仿佛我快要睡著,并且再也不會醒來。
二
馬士多自從誕生之日我便一直關注著它。當時第一批人為了躲避野獸與風雨,一起建造了這個小的聚居地,以幾十個石洞為中心,在距外圍石洞大約一百步的地方,這些人用石塊和稀泥建起一圈矮矮的石墻。石墻并不堅固,想跨越它也并不是多困難,但大多數(shù)掠食者看見這小小的阻攔,就不愿費力氣跳過去。然而,餓到極點的大型獸類仍舊是很大的威脅,它們知道這墻內有著美味的食物,饑餓促使它們忍著一點疼痛撞開圍墻,咬斷一個人脖子然后叼著他迅速逃走。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人類這個物種,雖然我創(chuàng)造了世界,但人類超出了我的預想。我們原本以為即使賦予命運之后,個體與個體也會獨立生存,只有捕食時才使不同生命間相互聯(lián)系起來。但人類打破了這種關系,這個物種使得聯(lián)系的形式多種多樣,而不僅僅是食物鏈關系。
這變得十分有趣,或許正因為每種生命群體間都會產生一個領導者,而這個世界也需要一個物種來領導。但這種偶然性的幾率絕對小的可憐,我相信即使外面那些傻兔子所有的箱子加起來,也不會有幾個星球會有這樣的生物間關系。相比于野外的獸類,人類這個物種更加得有意思。
漸漸的,人類學會了制造鋒利的武器,這使得大型獸類也對人產生了忌憚。不久前一只生病的老虎跳過圍墻,卻直接插在了墻內豎起的棍尖上,很快捕食者變成了食物。
在世界旅游一周后,再回到馬士多,這里已經變成了一個大的部落,以前這里只有石頭,現(xiàn)在高大的樹木彼此相連,馬士多人在一片開闊地用木頭搭起房子,用削尖的長矛當做武器。儼然他們成了這片土地的主宰者,世界各地都在發(fā)生這樣的變化。
在高山上,我看到了在森林里捕獵的馬士多人,森林外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原野上一匹孤狼在追逐一只老鼠,看樣子這只狼病了很久,跑一段路就會摔一下,老鼠完全被嚇傻了,始終在不停地轉圈,最后竟然向狼跑去。狼咬斷了老鼠的脖子,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然而,狼也倒在地上抽搐著,張著嘴喘氣,最終不干地閉上了眼睛。果然,無論是森林里的馬士多人,還是野外的動物,都各有各的戰(zhàn)場,都在拼命地尋求生存。突然覺得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是錯誤的,但我已經沒有能力去改變了。我的箱子,恐怕早已被別的兔子遺忘,這個世界,早已成了大海中央的一只孤船,就連我,在我的世界應該也不會有人記得了,我只是創(chuàng)造世界的工具,千千萬萬兔子中的一只。
這個世界的生命,如我們曾期望的,選擇了不同的生存方式。
木屋前,一個女人抱著嬰兒,女人撫摸著嬰兒的身體,眼睛望向森林深處。夜晚,男人帶著一隊人從樹叢中竄了出來,男人肩扛著一只鹿,他們將獵物放下,男人走到女人面前,相互對視著。男人揮了一下手,后面兩個人抬著一個木架走到女人前面,木架上躺著的是女人的丈夫,脖子已經被咬斷,臉上血肉模糊,女人沒有說話,抱著嬰兒走進了屋子。
一只鷹在群山中飛行,張開的雙翅擁抱黑暗,最終消失在山間的霧中。
這就是星空,我望著天空中無數(shù)個閃爍的光點,這樣告訴自己。人類數(shù)千年來心靈向往之地,絲毫沒有神秘感,它只是絲毫不掛地袒露在大地之上,如剛沐浴完的少女,也可能是老婦人??墒聦嵣希鼈儤O有默契地等待黑夜降臨,又以特定的規(guī)律陣列在夜幕之外,總能裝滿整個蒼穹,自從那一點爆發(fā)開來,一直如此。
馬士多人森林,在夜幕中靜靜地沉睡在原野上,像黑暗中的瀑布,與這個世界似乎格格不入,而我,或許該沉睡一會了。
三
一隊穿著制服的士兵騎在馬上,向馬士多部落方向快速移動。突然間,火光蔓延開來,馬士多人拿著長矛在墻內瑟瑟發(fā)抖。
兩年前,馬士多的一個孩子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男人在樹林里昏倒了,人們把他抬回部落,治好了他的傷。他告訴馬士多人,自己是來自外面的世界,那里有火槍,有城墻,有吃不完的食物,人們把他當成神一般崇拜,以最高的禮節(jié)款待他。在離開時,他送給男孩一塊懷表,將自己的火槍送給了部落首領,并告訴不舍的馬士多人,自己一定還會回來。
一年后,男人帶著一隊人來到馬士多,對這群將大自然踩在腳底的外界人,馬士多人充滿尊敬,熱情地歡迎他們的到來。外界人給馬士多人帶來了武器,食物,然后告訴馬士多部落首領,想要在這片土地上建造一座新城,馬士多人商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首領拒絕了他們,告訴外界人他們只想按照原來的方式生活。外界人有禮貌的表達歉意,然后就離開了。
再一年后,突然來了一隊士兵,在馬士多住下,馬士多人雖然不滿,但也沒有拒絕。沒過多久,沖突爆發(fā)了,一個士兵強奸了部落里的女人,憤怒的馬士多人打死了這個士兵,其他士兵也和馬士多人交起火來,由于馬士多人數(shù)眾多,士兵都被打死了。
幾天后,外界人拉來了大炮,炮彈將馬士多的黑夜點亮,在空中丟下一道漂亮的弧線,如同流星一般。只用了一個晚上,舊馬士多部落就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了。第二天天明,炮聲已經停止,大多數(shù)樹木已被燒焦,地下躺著無數(shù)的尸體和樹干,此刻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剩余不多的馬士多人被外界人帶走了,駛向命運未卜的前方。
我再次醒來時,曾經樹林里的馬士多部落已經不見了,那片原野里的森林也不見了,一座巨大的城市橫亙在這片空漠中。城市街道上的生命痕跡向水一般流淌,沒有片刻停息。在一個角落,一個老人正跪在地上吹著排簫,老人胸前掛著一塊懷表。過客們偶有停下來的,仿佛察覺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相互討論,不屑一顧地將硬幣拋到老人面前。這排簫聲使我產生一種錯亂的感覺,我仿佛看到了無際的原野,聽到了一個文明的吶喊,我仔細一看,認出了這個老人——曾經那位女人懷抱中的嬰兒。
四
現(xiàn)在來往馬士多的人絡繹不絕,人們多是為了瞻仰文明而來,這是世界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馬士多就如同一個腫脹的氣球,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炸開。
夜晚,街角的酒吧仍延續(xù)著白天的生命力,一位歌手抱著吉他站在前方的舞臺上,正唱著《Tuesday》。酒吧里的客人不知是在欣賞音樂還是在回想往事,仿佛都在沉思中。酒吧后面的一個角落,對坐著一對年輕男女,應該是情侶。
“為什么我們不能在一起?”女孩擺弄著桌上空了的酒杯,輕聲地說,“你不是說過你喜歡我嗎?”
“都過去那么久了,虧你還記得。”男人仿佛說得漫不經心,“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br />
洗手間里,男人對著空氣說:
“你說我快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止你,所有人都快死了?!币欢螞]有感情的聲音不知從哪飄出。
男人回到位子上,說:“走吧,最后一次了,我送送你。”
街道上,金屬樂器的擊打聲如波浪,一層一層地在空氣里散開,一個母親拉著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突然說:“媽媽,我要那個氣球?!币恍┝骼苏咴诮诸^酣睡,這座城市的喧囂與溫存,仿佛與他們從沒有關系。
突然間,人們安靜下來,因為天空中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光弧,如同流星一般。人們指著飛來的光點,突然間又喧鬧起來。
很久之前,我們曾留下一扇門,讓這個世界的生命自己選擇,兩邊有完全不同的風景,一邊稱為天堂,一邊稱為地獄。